不久之前,世界之识曾经问过景断水这样一个问题:

  他不像原身那样有通天的本事,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他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景断水不是没有设想过,秘密暴露的那天,他将遭受到怎样疯狂的报复。

  那时,这些人一定,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漂亮青年弄哭的。

  犯下这些罪行的正主早已经不知所踪,可谁又会管漂亮青年是不是替罪的羔羊呢?

  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可以挣脱道德枷锁的理由,好让他们冠冕堂皇对戴罪的羔羊为所欲为。

  可是这一切......

  其实不是我做的啊。

  过分的惊慌会引起怀疑,伪装的镇定又不足以应付眼前的困局,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听见这一切的秋离。

  漂亮小仙君的眼里含着水光,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的举手投足依旧透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配上他微红的眼尾便产生了一种矛盾的美感。

  真漂亮。

  庄诺想。

  像是即将跌落泥沼的神明。

  “其实我好奇,聪明如你,布下天罗地网引人进入这个秘境。”庄诺笑着将景断水的手指按在自己面颊的疤痕上,“又为什么看起来如同一只无知的羔羊?”

  “你觉得你能够驯化一头还没有长成的野兽?”

  “感觉到我脸上的疤了吗?”庄诺强行抓着景断水的手来回摩挲,手指指腹传来疤痕特有的凹凸感,“你当时被下了封觉术不知道。这道疤是之前我找你的时候,秋离留在我的脸上的。”

  景断水不觉得庄诺会泼秋离脏水来挑拨离间。

  小少爷上辈子有爱他的兄长保驾护航,从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欺骗和背叛。他以为他可以像兄长一样善于玩弄人心,秋离会被他驯化成最忠诚的仆人,心甘情愿的主仆契约就是最好的证据。

  可是他错了。

  这只小狗包藏祸心,从未臣服于自己。

  穿越以来,所有的心理防线尽数分崩离析。

  他在一片惊惶和茫然之中抬起头,入眼的却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从没有哪一刻,景断水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夜盲症。

  他身边现在有两颗定时炸弹,可是他看不见!他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心颤如擂鼓。

  还有......

  为什么?秋离要在自己的面前收起利爪,又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签下主仆契约?

  天极地宫开始剧烈地摇晃。

  庄诺因为这猛然的变故卸了力,景断水趁机挣脱开来。

  穹顶华美的装饰开始分崩离析,银白色的碎片落下,如雪一般。

  一缕天光从穹顶的裂缝泄落。

  景断水终于能模模糊糊地看清一些东西。那些散落的碎片在他眼里都只是模模糊糊的光团,一直到

  指尖触碰碎片,疼痛的感觉袭来,景断水才意识到,那些光团其实都是锋利的金属碎片。

  像刀。

  等等!

  像刀一样!

  这个情景书里出现过!

  天极地宫在崩溃!

  这应该是原身卷走天极地宫所有天材地宝之后才会出现的剧情。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拿走......

  景断水愣神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秋离。

  天极地宫察觉到弦师血脉被外来的力量威胁,企图自毁以帮助秋离逃脱困境。

  他在一片混乱之中搜寻,只一眼便锁定在了那道雪色的身影上。

  雪发的青年垂着眼,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那双苍青色的眼珠子缓缓地亮了起来。下一刻,一滴又一滴晶莹的泪滴自秋离的眼眶涌出,雪色的睫羽被泪水打湿湿漉漉地耷拉在那里,而那些泪水顺着面颊的骨线汇集在下颚,最后砸在衣襟晕开一朵水花。

  分明杀人的是他,骗人的也是他,可秋离却哭得这么伤心,似乎全世界的委屈都给他占尽了。

  景断水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间所有怒气冲冲的质问全都在肚子里哑了火,最后开口问出的是他一开始最不想知道的问题:“你哭什么?”

  “主人,对不起,我不想骗你的。”秋离用衣袖擦干源源不断涌出的眼泪,带着恳求的哭腔道。

  这一次景断水没有因为秋离的哭腔心软,“说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主仆契约定下,任何的欺瞒都将让你产生反噬。”

  秋离突然跪下,额头贴地,雪发的长发散落一地。

  虔诚的仿若跪拜神明的信徒。

  “那些人看你的眼神很可怕。”

  他们动了我看上的东西。

  “我想保护仙君的。”

  我需要和他们宣誓我对猎物的主权。

  “但是,但是仙君喜欢的是我漂亮乖巧的样子。”

  仙君希望我永远是那个失去记忆天真好掌控的秋离。

  “我害怕如果仙君看见这样的我,就再也不要我了。”

  真面目毫无征兆地暴露,我的猎物会忌惮我,进而把我抛弃。

  雪发青年的样子太过于委屈和可怜,以至于景断水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好了。我相信你的话。”景断水深吸一口气,“下一个问题。”

  “天道在上,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恢复记忆。”

  ……

  三个时辰前。

  天极地宫门口。

  “你为什么不想拿到天极地宫的钥匙?你是主人的后代,只要度过门后的试炼,你就可以成为整座秘境的主人。”木傀儡的影子虚虚地浮在秋离的身后。“你将从此仙途坦荡,问鼎大道三千的巅峰。”

  秋离摇头,“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天极宫拥有着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如果我给不了,十四仙洲没有人能给得起。”木傀儡继续道。

  “我也并不需要你的帮助。”

  木傀儡恨铁不成钢地道:“那个人他给你下了血契,让你成为他的仆人,你是要心甘情愿做他的狗,将整个天极地宫送给他是吗!”

  “没错,虽然获得白溪秘境这个条件很诱人,但我要把整个秘境送给他。”

  木傀儡想起了自己的主人。

  那是一个芙蓉一样的女子,秋瞳剪水,映着巧笑嫣然。

  那样漂亮的姑娘却放任自己爱上了一个凉薄的仙君。

  她把自己放在尘埃里,心底却开出了一朵艳丽的牡丹。

  数不尽的稀世珍宝,采不完的珍贵灵植一车一车往心上人的山门送,可她的薄情郎犹不满足。

  ──为了能独吞白溪秘境中的一切,他设计杀死了自己的道侣。

  也就在剑刺进胸膛的那一刻,女弦师极致的爱意瞬间消散。

  再极致的情感也是脆弱不堪的,一点小小的改变就能让它消失不见。

  生死时刻,女弦师靠着弦师血脉的天赋将心上人反杀,死后她留下遗言:

  “献出一个同伴就能带走天极地宫的一件珍宝。”

  “我想看看,羁绊与泼天富贵之间,这些修士的选择。”

  你看吧,再极致的感情都抵不过一句“人心易变”。

  他等了六百年,难得在今天等到了一个拒绝诱惑,执意闯雷劫破心魔的青年。

  那个人很漂亮,矜贵地像是白玉净瓶里娇养的栀子。

  从小到大娇惯出来的翩翩仙君,理应纤尘不染,藏污纳垢都入不了他的眼才对。

  可结果呢?拒绝诱惑的背后,却是更大的算计。

  “你爱他吗?”木傀儡问。

  按照规则,即使是主人的后代,在天极地宫之内木傀儡也不能对其加以干涉。

  但如果秋离像他的主人那样执迷不悟,他会不惜违反主人定下的规则竭力阻止。

  可是秋离只是摇头。

  “人间情爱本就稀薄如糖纸,我怎么会把希望寄托在这种缥缈虚无的东西上。”秋离回。

  “那你恨他吗?”

  恨?

  或许。

  但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点零星的恨意绝对达不成目标。

  “极致的爱恨都只是锦上添花,我要让他亏欠于我。”

  “亏欠也可以产生因果。我勾起他的欲望再满足他,当他亏欠我足够,我和他之间的因果线便会足够强韧。”

  操纵与自己有因果纠缠的人,这是弦师血脉特有的天赋能力。

  通常,因果纠葛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那个和弦师纠缠的可怜人就只能成为傀儡。可怜的傀儡外貌会永远定格在被弦师掌控的那一刻,空有意识,却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也正因如此,自古以来,世人都不愿意与弦师有过多的交集。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无知又可怜的仙君妄图成为他的主人,与他签下了血契之后又妄图得到能够彻底掌控他的主仆契约。

  不只是极致的爱恨情仇,世间还有很多能加深因果的东西不是吗?

  比如这种一看就很不平等的契约。

  秋离嘴角的笑意逐渐加深。

  可怜的仙君,自以为能驯服一头野兽,却不知道自己正在一步一步踏进野兽布下的天罗地网。

  等到主仆契约达成,他沾沾自喜地看着自己,却又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脱离自己的掌控,那时候的仙君会露出怎么样的表情呢?

  他会对这个傀儡很好的,他会在傀儡低低地啜泣声中来回把他美丽的手指,然后一点一点舔掉傀儡淌在面颊的泪水的。

  而到那时,高傲的仙君会哀戚地祈求解脱。

  “什么记忆?”秋离茫然地睁着眼睛,像是听不懂景断水的话。

  “我救下你前的记忆。”景断水耐着性子回答。

  “主仆契约达成,你现在不能够对我撒谎,否则将会受到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