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在霎那间凝滞。

  姜灏泽面上游刃有余的笑容在看清楚来人长相时, 猝然僵硬。

  ……怎么是郁钦州?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八楼的安全通道门口?

  无数疑问开始在姜灏泽的脑海中乱窜、碰撞,逐渐组成一个他不愿意去承认的真相。他惊疑不定且满含试探的目光落在藏在郁钦州身后,只露出一截白皙额头的明栖身上。

  明栖纤长的五指紧紧抓住郁钦州的衬衣, 感受着手腕处还未消散的热度, 嗅着郁钦州身上熟悉的草木香,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脏终于开始逐渐回归原位。

  像是能感受到他强烈的不安, 男人眉目微垂, 目光扫向那截因用力而发白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抬手握住, 指尖强势插入五指, 以掌心的温度给予明栖更多的安抚。

  姜灏泽没错过两人之间的小动作, 本就僵硬的脸此刻更是像落了一层厚重的霜, 一眼看去脸色比死了三天的人还难看。

  他做梦都想不到, 明栖会搭上郁钦州。

  不是都传郁钦州这人心狠手辣, 对那点子风月之事没想法的吗?

  怎么现在……成了明栖的靠山?

  姜灏泽身上的衣服被冷汗洇湿,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 想要说话,但挣扎良久喉咙只冒出几个单音节又听不清楚的字眼。

  “郁、郁董——”

  “小姜总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郁钦州眼皮微抬, “你想拦住谁?”

  “保镖, 我说的是保镖!”郁钦州低沉的声音落入耳中的那一刻,姜灏泽额间也滚下冷汗, 整个人仓皇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连语调都变成了夸张的起伏不定, “是保镖要对明栖做什么,我……我看在和明栖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所以让另外一个保镖拦住他。对, 就是这样。”

  郁钦州闻言笑了一声,笑声很轻, 像一阵风吹过。

  但姜灏泽却觉得这阵风掠过身体时带起来的刺骨的寒意。

  他知道自己的这些话可笑至极,可如今在郁钦州面前,他若实话实说,郁钦州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这样的想法刚刚成型,郁钦州便再次开了口:

  “我还听说小姜总喜欢当狗趴在人脚边叫?”

  “什、什么?”姜灏泽的脑子空白了一瞬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句话为什么那么耳熟,他猛地扭头看向郁钦州身后的人,却见郁钦州动作极轻地握住明栖的手将他重新从后拉回到自己的身边,语调漫不经心,“既然如此,小姜总就趴在栖栖脚边学两声狗叫来听听。”

  开什么玩笑!

  他怎么能趴在明栖脚边学狗叫?!

  姜灏泽猛地上前一步,努力从脸上牵出笑容,试图求饶:“郁董,这件事情我觉得——”

  郁钦州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的话:“小姜总不喜欢?”

  “我……”

  “小姜总不喜欢的话,不知道姜总喜不喜欢。”

  直白的威胁让姜灏泽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半晌,最终艰难地吐出一句:“不,我、我很喜欢。”

  姜灏泽不是傻子,听得明白郁钦州这话的内在含义。今天他如郁钦州所愿当了这条狗,在明栖的脚边叫上两声,这事儿就算结束了。但如果没有,接下去倒霉的就不止是他,还要带上一个姜家。

  他的脸青了白,白了青,咬紧了后槽牙。视线落在明栖的脸上,对上那双黑如墨的眼睛,心底的耻辱宛若扎根而后疯狂生长的灌木。几秒钟的停顿以后,他就在郁钦州和明栖的注视下砰地一声跪下,头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睁着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白色的地板,一片一片的血丝浮现,覆盖了铺天盖地的恨意,他张开嘴:

  “汪。”

  孟社着急忙慌地从电梯内出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下意识掏出了手机,打开了录像——

  就,纯粹是国人那种‘凡事不要慌,先拿出手机拍个视频发朋友圈’的正常想法。

  收了手机,他快步跑到明栖的身旁,也没敢伸手,就在明栖的身旁乱转:“你怎么样啊?我在厕所被人关住了,他大爷的要不是老子身手好,这会儿还在隔间里呢。”

  他听到外面响起古怪的动静时便意识到情况不对劲,等解决了肚子疼的问题起身推门,发现这扇门怎么也打不开。就那么短暂的几秒钟时间里,他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内容,当方青这个名字出现时,脸色骤然一变。

  门撞不开,他就只能艰难地踩着隔间内的扶手往上爬。

  一落地回头看到了被卡上的门锁,他抿了抿唇不敢耽搁,立马给明栖打电话,但电话一直占线,急得他拔腿就往电梯跑。

  等来到电梯口,就见到苦橘的好几个工作人员守在那嘀咕:“终于动了,也不知道八楼的在干什么。”

  孟社冲进电梯的刹那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按下了八楼的按钮。

  果然,他一出来,看到的就是明栖和郁钦州。

  明栖注意到孟社冒汗的额头以及他频繁用掌心去蹭衣服的模样,心中微软,轻声安抚道:“孟哥,我没事。”

  孟社猜得到肯定是郁钦州及时赶到了,他松了一口气,平复疯狂跳动的心脏。

  再看地上趴着的男人,真恨不得一脚踩上去。

  妈的,人渣。

  …

  西景湾。

  孟社从隔间跳下来时扭了下脚,这会儿脚踝肿得厉害,郁氏的医生正在给他冷敷。他被冰得龇牙咧嘴,手指划开了录下的视频,还是没忍住问:“姜灏泽那到底什么情况?”

  明栖坐在沙发前,目光遥遥看了眼二楼的位置,郁钦州回到西景湾之后不久就进了书房,似乎在忙什么事情。他回过神,三两句解释了自己和姜灏泽的恩怨,虽然没有前因后果,但该明白的孟社还是听懂了,“所以当初于德宇找上你也有问题。”

  明栖默了默,小声说:“其实不止于德宇,《谋天下》的导演也一样,同一张房卡他给了姜灏泽也给了我。”

  嘭!

  孟社的手掌狠狠拍在玻璃桌上,嘴里的一句‘畜生’还没骂出来,就先因为手掌的疼痛而哀嚎了几声。

  明栖:“……”

  医生:“……”

  医生委婉地提醒:“孟先生,轻点拍,手也会骨折的。”

  孟社额头又开始冒汗,张着嘴吐出一口微弱的气息,整个人疼得脸色煞白:“医生,我觉得它可能已经骨折了。”

  医生:“……”倒也没那么夸张。

  岑泾见到这一幕,笑着将手中的水果托盘放到桌上,低声询问孟社的意见:“孟先生腿脚不便,这两天先住在西景湾养伤,您觉得怎么样?”

  孟社看看自己的脚,有些迟疑:“我在这儿当电灯泡不太好吧?”

  岑泾很淡定:“您可以睡隔壁那栋。”

  也是。

  孟社跟着淡定了。

  处理好脚踝上的问题,手也缓过来了,孟社瞥了眼明栖:“就那么十分钟时间,你眼睛都往二楼瞥不下十次了,想上去就上去呗,我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明栖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耳根都有点泛红,只能小声道:“他在书房忙。”

  孟社哦了一声,忽然眯了眯眼睛,冲明栖勾了勾手指。明栖狐疑地盯着他的动作,看他神秘兮兮的模样好像有要紧事要说,便顺从地贴过去,侧着耳朵。

  孟社环视一圈四周,客厅里已经没人了,但他还是将声音压很低:“郁先生今天出现的时候身上那种光芒有没有闪到你?你那个母胎solo的小心脏有没有稍微颤动了那么一下?”

  明栖:“……”

  这是能说的吗?

  但他不说也没用。

  孟社多了解他,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一脸‘我什么都明白’的表情拍拍他的肩膀,颇含深意:“理解理解。”

  明栖心道你在理解什么,正准备嘴硬反驳两句,就被孟社戳了下腰。

  孟社抬了抬下巴:“你男人在看你。”

  明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郁钦州正站在二楼的台阶处。明栖下意识想起身,又看了眼孟社,孟社接收到他的眼神,笑眯眯地说:“我先去隔壁休息了,晚上吃饭记得让岑管给我送过来哈。”

  他就不掺和两人的晚餐了。

  明栖乖顺点头,让岑泾把人扶走以后便小跑到了台阶上,然后抬头看着他,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半晌,明栖弯了弯眼睛:“你忙好啦?”

  “嗯。”

  “我还没跟你说谢谢呢。”

  明栖心里很明白,如果今天不是郁钦州出现得及时,他和姜灏泽大概只有鱼死网破一个下场。

  他曾经对姜灏泽放过狠话,说自己烂命一条,他不介意拖着姜灏泽去死,他没开玩笑,也绝对不会后悔。但郁钦州的出现无异于将走在悬崖边缘的他拉了回来。直至现在,他还能回忆起郁钦州出现的那一刻带给他的安全感。

  “明栖,你不该对我说谢谢,而是该责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男人漆黑的眼眸望着他,眉眼间不覆往常面对他时轻松的笑意,倒有几分沉郁。

  明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怔怔站在原地,像是没想到会从郁钦州口中这么一个回答。他以为按照郁钦州的性子,必然要逗弄他两句,说什么“那你要不要以身相许”之类的话。

  但是没有。

  反而是责怪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明栖的心脏仿佛都变得酸涩了几分,他捏了捏手指,好半晌才轻声道:“如果你这么认为,那就该责怪我从来没有对你提及过我与姜灏泽的恩怨,所以你没有防备。但这种想法都是不对的,错误只出现在姜灏泽身上,不对吗?”

  他重新扬起笑容,转移话题:“说实话那时候我很慌,而且我很担心姜灏泽发现我在偷偷给你打电话,我没敢把话说的太明白,回过神来才发现都没把楼层号告诉你,你是一层一层找上来的吗?”

  “我进公司大楼的时候,六台客梯只有其中一台停留在八楼没动,其他都在往上走。”

  怪不得。

  于是明栖认真夸他:“你好聪明。”

  大概是他夸人的模样太可爱,从接到明栖的电话便产生的烦躁终于在此刻一扫而净。他微凉的手指轻轻贴上青年柔软的脸蛋,笑着说:“怎么变成你安慰我了?”

  “那你觉得我安慰得怎么样?可以打几分?”明栖眼睛很亮地问他,特地提醒了一句,“百分制的。”

  郁钦州揉明栖的脑袋,回答:“满分,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