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彦名从英国参加完交流会回来,头几天里,一直想找秦巷聊聊,秦巷把自己埋在实验室搞研发,贺彦名根本约不出他时间。
周五晚上,贺彦名终于是把秦巷约了出来。
贺彦名知道,他师傅和那位分手得有大半年了,半年能发生好多事,例如去年他收进来的博士生吴浅秋火速谈了恋爱,已经在和对方商量订婚事宜,又例如,他因为在综艺节目上当带教老师频繁露面,自从节目播出第一期后,他便开始小有名气,个人账号都有了几万粉丝。
今晚,他把秦巷约出来喝酒,闹哄哄的地,他生怕有人给他认出来。
认出来他来不要紧,可不要打扰他和秦巷聊事。
单独约,秦巷肯定是不出来的,三五个同事一道约,秦巷不得不给点面子,一群人喝的嘻嘻哈哈的,贺彦名拎着酒瓶坐到秦巷身边来,拿下他手里的杯子。
“秦工,少喝点。”
秦巷一看,从进门跟人聊天到这会儿,不知不觉,他喝了快有四杯。
“最近酒量见长。”秦巷笑。
贺彦名心想:怕是这半年里,一个人在家没少喝。
“酒这东西,助助兴是行,喝多了伤胃,酒量好也不能这么喝。”贺彦名将拎过来的酒瓶放下。
他刚放下,秦巷就起身拿起了他带来的酒,拆了盖子,给两人杯子里都倒了半杯。
没法,贺彦名只能跟他碰杯。
秦巷一口气把半杯喝空了,酒杯倒扣过来,代表歇手。
“就这么多,再喝遭不住,真要多了。”秦巷继续坐回沙发里,碎发从额头散下来,显得特别孩子气。
贺彦名笑笑,捧起手里的酒杯,慢慢品茗了一口。
要说他对秦巷一直是什么印象,那必须是他的人生导师。
他老师人活得通透,情商高,什么场合都对付得过来,光这点上,他都有的学。
庆幸的是,去年那一整年的历练,真叫他学会不少,不仅学会了怎么和人吵架翻脸,还学会怎么和人黑脸后又和好。
他在气头上骂了秦巷那么多,秦巷一句也不怨他,以至于自己都分手了,也半句怪罪他的话都没有。
秦巷当没这回事,他不能,他老师一个出门在外,穿衣打扮一向精致,做什么事都利索的人,现在一整个活改。
三十岁精致理工男爆改二十岁男大学生。
他以前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现在都快养起了长发,满头碎发耷下来,你要说他二十岁,估计都有人信。
更不要说现在这奇奇怪怪的穿衣风格,有时候穿的比新来的实习生还嫩。
“其实这趟去伦敦做交流,我见着了辛总。”贺彦名娓娓道。
秦巷听见这名字愣了一瞬,慢慢脸上拂笑,好像不怎么在意:“碰面又吵了?”
贺彦名:“……”
秦巷:“没吵?”
“你真会开玩笑,辛总什么身份,交流会现场庄严肃穆,人多混杂,我只远远看见了他,他不一定见到我。”
秦巷把额前耷拉的碎发往上推,掀开来,露出一整面额头,说话半醉不醉:“那怎么能叫碰面。”
“也对,是我碰见了他,晚上校会搞了个晚宴,我又见着了他,仔细问了一圈终于打听到……老师,就当是还之前的债,我还真是要把这消息告诉你听。”
“什么消息?什么债?”
“害,”贺彦名郑重其事,酒杯都放下了,“辛总八成是要订婚了,宴会上他带的那女生来头可不小,两人跳了开场舞,那女的也很吃的开,都传他们好事将近,我托人打听了一圈那女的身份,你猜是谁。”
“谁?”
“杨市长家千金。”
秦巷摇头,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慢慢理顺,压了压:“哪听来的,说在交往有可能,要订婚,没可能。”
贺彦名面色奇怪:“是吗?”
他看人这表情,就好像觉得他秦巷在自欺欺人似的。
秦巷笑:“骗你干嘛,真正要订婚的另有其人,辛总他姐这个月订婚,请柬都发到我手上了,好端端的,他家能把订婚宴赶在一起办?”
“哦,是吗,也不是没这可能。”
“没这可能,他我知道,”秦巷坐起了身,把桌上倒扣的酒杯翻过来,再度拔开酒瓶塞子,给自己倒了半杯酒,“他不是个能将就的人,要叫他和女的订婚……”
秦巷一边喝着酒,一边笑的很欢:“交往也不可能,他要是能勉强,那就不是我认识的辛宴庭了。”
贺彦名觉得他怪疯癫的,心里不知道多同情,又看他连着喝了两杯酒,终于把酒杯放下。
“人都是会变的嘛,你看,辛宴庭再不情愿也能跟女的打交道,秦工,你别这么折腾自己,也放下吧,我记得你以前喜欢的都是女人,你要实在喜欢男的,我给你介绍几个。”
秦巷手心挨着他脑袋,将贺彦名推到一边,站起了身。
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卫衣:“行了,你们玩吧,差不多了,家里有门禁,我该回去了。”
“门禁?记得叫代驾。”
“叫了。”
秦巷说的门禁是他爸妈的门禁,也不知道是哪个月,他忽然就搬到了他爸妈那边住。
早起有新鲜的饭吃,回家有人能陪他说句话,院子里还种满了花草,挺好,比他自己那间屋子好。
秦巷晚上没吃饭,喝酒喝到半醉,回家后挨着沙发,把电视打开,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9点来钟,毓远淑从超市购物回家,手上拎了两大袋东西,刚从腰包里掏钥匙,发现自家的门是半掩上的。
用身体抵开门,毓远淑将两袋子东西一袋放地上,一袋子抱到门口的柜上。
累的气喘吁吁,毓远淑朝屋里唤:“巷巷?”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着,客厅连着阳台灯都是暗的,阳台的门也还是开的,夜风嗖嗖往家里吹,吹来松绿一样的草香,空气里混杂着一丝酒味。
“这孩子,灯也不开。”
毓远淑嘴里絮了两句,在沙发上看见个人影,那身影浑然埋入暗处里,两条腿敞开坐着,靠着沙发背,头高高仰着,睡的很安稳。
走近了,酒味都快熏着毓远淑鼻子,她将客厅的灯按开:“行了,别睡了,上哪应酬去了,喝的一身味——”
毓远淑没声了。
夜晚的风是静的,草香和着院风是新鲜的,不冷不热的天,毓远淑浑身泄了力。
她怕自己看不真切,凑近了看,看了个清清楚楚,一点不差。
秦巷闭着眼,脸上带泪。
哭得无声无息。
睡着了才哭……
她儿子睡的很安稳,睡得很沉,屋里骤亮的光和唤声都叫不动他,在没人理会他的暗处,这会儿他的情绪才能显出一点。
毓远淑把灯又关上了,捂着胸口,轻声轻脚人退到玄关去了。
没忍住,心疼,默默陪哭了小半晌。
秦巷是她看着长大的,早年间老两口工作都忙,也不怎么顾得上他,什么都是他一个人做主,长这么大哪有让她操心过的事。
可人哪就能这么顺,她儿子听话又懂事,偏偏喜欢一个男的,年后他搬过来住,毓远淑便知道他这是分了。
分了有半年,他一直像个正常人,老秦总说他没事回来住干嘛,影响老两口生活,儿子总是面上带笑说住的那房子装修,回来凑合一阵,她也就信了。
看来房子装修的事也是假的。
屋里愈发显得静,风吹动阳台晾晒的衣服,拍打出声,秦巷额前的碎发被吹开翻动,他没意识地哭,也只有在静处时,酒精的催动下,他才能放任情绪想起一些事,念头一旦开闸,在梦境里,它便自由无稽,无尽绵延。
第天早,秦巷哪还能记得自己醉酒睡着哭的事,他和往常一样早起,随便找了件以前的卫衣套在身上下楼吃早饭,桌上摆了好些样早餐,包子油条还有三明治。
“怎么了,妈,早上吃这么好?”秦巷拉开座椅,撩了撩额前的头发。
他这个样子像十六七岁的模样,一样的发型和衣服,还有爱臭美的小动作。
老秦吃着油条笑:“儿子,你怎么越活越年轻了,看你这精神气。”
“是吗,头发显的,今天就给剃了,忒长了。”
毓远淑往秦巷面前放了个鸡蛋,剥好的:“不用剃,剃什么,你喜欢就好。”
“嘿,”秦巷受宠若惊,鸡蛋都不敢吃,“您今儿怎么了,前两天不还念叨我头发长的像个街溜子,这就转性了?”
毓远淑眸色无奈,瞥了他一眼:“你高兴就好,头发长头发短也算不了什么事,你爱怎样怎样。”
这回换老秦吓到,他和秦巷互相对望一眼,一点没从对方眼里看出到底是谁又惹了事。
饭后,秦巷拉老秦到一边单独叙话:“爸,妈又去体检了?”
“没啊。”
“那你,身体没毛病?”
“能有什么毛病,上个月我俩体检报告你不是看了?”
那看来是没事。
“行,晚点回来我再来会会她,先上班了。”
“晚上去剃头?”
“剃。”
秦巷离开了老房子,屋里一下子显得空荡,毓远淑从厨房出来,擦了擦手,跟老秦道:“孩他爸,我上午去社区再领只狗,你要不要去看看。”
“嗯?家里宠物猫不有一只,还养?呼得过来嘛。”
“先领着吧,早晚用得上。”
晚上,秦巷下班后去理发店弄了个新发型,很时髦,那股子商务劲又显了出来。
从理发店出来,他又去成品店将早就定制好的西装拿了回来,来回一番折腾,他没找着合适的领带,找他妈帮忙找,毓远淑拿出几条老秦的领带,秦巷都嫌不行。
“不就参加个订婚宴嘛,至于这么打扮,不行你就回你那公寓拿,反正你有劲,大晚上不嫌折腾,跑一趟的事。”
秦巷手在他妈拿来的领带上来回拨,心情像又不好了,声恹恹的:“懒得回,不折腾了,就这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