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来到奴良组,五条枫敏锐地发现气氛出现了一点变化。

  虽然从表面上看,宅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小妖们从廊下结伴走过,嬉笑着仿佛外界风波一点都没有影响到奴良组内部,但是那笑容里似乎多了些隐忧,下意识地看向外面的视线也变多了。

  尽管他们想极力表现出一如往常的样子,但是如何能瞒得过五条枫呢?他暗地里把大家的反常都记在心里,不动声色地走了进去。

  正院里,奴良滑瓢正端着一碗茶慢慢地品,他的面前站着三个人——或者说,曾经是咒灵的付丧神。

  咒胎九相图都是还未来得及真正出生就从母亲体内堕下的胎儿,因此形态也和常人有些不同。其中最大的大哥胀相外形最接近普通的人类形态,心智也是兄弟之中最成熟的。此刻就是他站在最前面与奴良滑瓢交谈。

  五条枫过来的时候,那位胀相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继续回过头去问奴良滑瓢:“叫咒术师过来,是想要和我们签订束缚吗?”

  他自认为表现得天衣无缝,但是五条枫却在他回过头的那一刻就微微挑了挑眉,眼神中滑过了一丝兴味。

  这种见了小鸟的猫一样的神情,看着五条枫长大的奴良滑瓢已经非常熟悉了,他心照不宣地配合了起来,也像胀相一样装作五条枫不存在,开始和胀相打太极。

  五条枫就这样静静地旁观了一会儿,心里大概有数了:

  对他的到来极度关注,应该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方法提前感应到了他的行动轨迹;但是在他真正进来之后却表现得很失望,所以得到胀相特殊关注的不是他本人,而是和他一起行动的其他什么——那就只能是今天刚刚发现的那位预备学弟,虎杖悠仁了。

  真是有趣。

  最开始发现这个体质特殊的男孩的时候,五条枫还只以为这是什么随着咒力环境变化而出现的全新变异的术式。但是现在咒胎九相图表现出了和他的关联,再联想到那个缝合怪曾经派遣手下来试图盗走咒胎九相图,五条枫顿时有了一种预感——

  他已经摸到了那个缝合怪的计划核心。

  又过了几句话的时间,在胀相即将不耐烦之前,五条枫终于感觉自己收集到了足够的信息,是时候进入下一阶段了:“今天我在过来的时候,本来还带着一个人。”

  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般的说着,并没有要谁回答的意思。但是九相图兄弟的注意力却几乎是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连上首的奴良滑瓢都顾不上了,都专注地看向他。

  “他可以算作是我的学弟,原本是和爷爷一起来京都游玩的。但是遇到了一起突发的咒灵袭击事件,正好被我遇到了,我看他成为咒术师的潜力,就把他带到了身边。”

  “学弟虽然体质有些特殊,但还是纯正的人类。所以——”五条枫这才抬头直视着面前的胀相,目光锐利如刀。

  “——作为咒胎被封印了百年的你,为什么会对他有这样特殊的关注呢?”

  虎杖悠仁正在和一个小妖怪大眼瞪小眼。

  之所以能立刻确定他就是妖怪,是因为他的身形实在太小了,只能到虎杖悠仁这种孩童的小腿那么高。而且他的头居然是用草束包覆着的纳豆,看起来仿佛是什么精心制作的异形玩偶。

  正处于最好奇的年纪的虎杖悠仁哪里见过这样的小生灵,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要“哇”出声来。

  纳豆小僧其实有点怵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当初的奴良陆生和五条枫在这个年龄段正是最能闹腾的时候,对万事万物都充满了探究欲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现在看见五条枫带来的这个孩子如此关注自己,被唤醒了PTSD的纳豆小僧脚下悄悄地转过了弯,随时准备着开溜。

  “你就是妖怪吗?我叫虎杖悠仁,很高兴认识你!”正当纳豆小僧准备跑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到他的面前,耳边也传来了男孩充满元气的声音。

  纳豆小僧瞪大看眼睛,一瞬间恍惚以为自己看见了太阳。

  胀相出来的时候,虎杖悠仁已经和小妖怪们玩成了一团。满怀悲愤的大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弟弟和一群小妖怪们从走廊的一端滚到另一端,没心没肺的笑声响彻了整个庭院。

  看见正院里有人出来,虎杖悠仁还以为是那个救了自己的学长出来了,赶紧七手八脚地从“妖怪团”里站起来,笑着抬头叫道:“学长!”

  然后他才发现,来的不是那个精致漂亮地简直不像人类的学长,而是一个黑色短发的青年,脸上有着刺青一样的一块黑色印记。这个人正在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看,在虎杖悠仁有限的阅历里,他无法找出一个词语能够完美地形容这个人的状态,只能凭借直觉得到结论:

  这个大哥哥快要哭了。

  粉色短发的小男孩静静地看了胀相一会儿,然后脆生生地开口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胀相的全部心防都因为这声“哥哥”而粉碎了,他控制不住地一把抱住悠仁,颤抖着几乎落下泪来。

  “你叫……虎杖悠仁对吗?我是你的哥哥啊……”

  “啊?欸?”

  胀相一行动,其他两个兄弟也忍不住了,都冲了上来抱在一起。坏相和血涂没有胀相的成熟心智,直接“呜呜”的哭了起来。虎杖悠仁被抱在最中心,又是意外又是茫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庭院里在上演着感人的兄弟重逢,屋子里五条枫手捂着额头,头一次体会到被过于匪夷所思的信息震慑住的感受。

  在和九相图立下“互不伤害”的束缚之后,胀相也终于对他放下了心防,两人终于可以好好沟通彼此掌握的情报。

  而九相图不愧是敌人想方设法也要偷取的重要人物,胀相一开口,就抛出了几个重型/炸/弹。

  首先是胀相和虎杖悠仁的关系。胀相传承了加茂家族的家传术式“赤血操术”,这个术式在他转变为付丧神之后仍然保留,并且还有了一些奇妙的进化。根据胀相自己的描述,在虎杖悠仁接近到一定距离之后,他和其余两个弟弟们就都在蒙昧的沉睡中感应到了血亲的牵引,从而迅速地清醒过来。也就是说,百年之前的咒胎九相图与现在的虎杖悠仁居然有着血缘关系,并且胀相一再坚持,这并不是什么隔了不知道几代的稀薄血缘,而是真真切切的兄弟关系。

  这就引出来了另一个问题,咒胎九相图是咒灵与人类的混血,而虎杖悠仁有着详尽可信的成长轨迹,他的父母都是纯粹的人类,这种神奇的血缘联结是如何建立的?

  不同于寻根究底的五条枫,胀相对此有着一套近乎直觉的论断:肯定是加茂宪伦在制造出他们兄弟九个之后,又做了别的丧尽天良的实验,才诞生了这个最小的弟弟。虽然加茂宪伦和他们自己都已经是百年前的人物,这在理智上无论如何都讲不通,但是胀相就是如此不讲道理的坚信着。

  五条枫起初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试图顺着胀相的思路,询问起他们两方父母的情况,而胀相提起了加茂宪伦的外貌特征——额头上有着一圈缝合线——他才如受当头棒喝,豁然开朗。

  百年前的加茂宪伦额头上有着一圈抹不去的缝合线,而百年后的另一位加茂家族的长老额头上也有着极其相似的缝合线痕迹,这会仅仅只是巧合吗?

  对于咒术师来说,无法抹去的伤痕除了有可能是伤势太重无法修复以外,还很有可能是因为特殊的束缚!

  所以百年前的加茂宪伦,和如今的这位加茂长老,很有可能是通过某种方法传承了意志……或者干脆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信息对于五条枫来说意义非凡。这个敌人是他目前所遇到的所有中最棘手的那一个,不仅是因为他的势力在咒术界盘根错节,而且本人又特别会东躲西藏的缘故,更是因为五条枫一直没法弄明白他的目的。

  一个人做出这么多事情,必然是要有某个想要达成的目标的。从表面上来看,他似乎也是和那些烂橘子们一样,因为想要维护自己腐朽的统治而打压新生力量,但是仔细想来就有很多对不上号的地方:无论是他之前对夏油杰过分的关注,还是在被五条枫针对之后的试图缩回暗处的反应,都证明他并不在乎得到什么统治咒术界的权柄。

  而如果将视线放到更长远的几百年前,再结合他曾经做出过咒胎九相图这样的“作品”,这几百年来也没有收手,还继续“制作”出了虎杖悠仁。这些迹象无一不在透露出更加晦暗可怖的真相:

  他的目的,甚至不在于世俗的权利,而是更加疯狂,能颠覆现状的某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