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的没事吗？”钉崎野蔷薇不得不拼命提高嗓门才能确保自己的话能被听见。
之所以会问出这种话，实在是因为五条枫和奴良陆生他们两个打得太激烈了。野蔷薇之前只见过五条枫前辈使用弓箭，只那一次就让她记忆犹新。可是现在才知道原来前辈用起刀来也是不遑多让，和奴良陆生明明只有两个人，却打出了天灾现场的既视感，仅仅是战斗的余波就让围观的她们不得不一再退避。
“没关系的。”相比起来里香就淡定多了。“等你入学之后就知道了，打得比这个还激烈的多着呢。”
这次真不是里香对哥哥有什么离谱的滤镜，而是她见过哥哥和奴良前辈认真切磋时的样子，对比起来现在的阵仗，很明显双方都放了很多水。
但是里香毕竟年纪太小了，她不知道有些时候没有直接打个天翻地覆反而有可能更加危险。而藤原樱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神情忧虑，遥遥观望着战场。
“你说要相信自己的心，可是我已经不知道我的心了。”奴良陆生横刀格挡，动作看似凶狠，眼神却近乎温柔的凝视着对面的少年。
“陆生……”
五条枫一心两用，一边和奴良陆生过招，一边用六眼扫过全场，连一片草叶都不放过，试图找出幻境领域的“门”。
可是一无所获。
这不对劲，化身玉藻前得以展开如此强大的幻境领域，连六眼都不能直接看破，这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眼下幻境的其他部分越是逼真，那么破绽理应越是明显才对！怎么会没有？
奴良陆生的状态对他来说更是雪上加霜，五条枫第一次觉得在和他对视的时候没能读懂他的思想。
“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一起经历过什么？有过什么约定？这些我都不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都采用了近身的缠斗方法，两道身影在战场中心辗转腾挪，仿佛两只蹁跹缠绕的蝴蝶。
“我暂时没办法解释。”五条枫咬着牙，澄蓝的眼眸映照着刀光剑影，仿佛闪烁的泪光。
两人的身后是燃烧着的血与火的怒吼，战况胶着至此，人类与妖怪都杀红了眼，不死不休。而他们身处其中，却又仿佛独立出了另一个空间。
“我统御百鬼，就必须为他们而战。”奴良陆生似乎被五条枫的眼神触动，他问道：“你呢？你是为你的族人而战吗？”
刀刃又一次相抵，两人隔着寒冷的锋芒对视。
“不是的！”千年之前的战争早已作古，这些人看起来再有血有肉也不过是千年前的幻影罢了，五条枫区分得很清楚。
但是他同时也清晰地意识到，被化身玉藻前格外针对、失去了记忆的奴良陆生做不到这点。现在看来，他已经认同了百鬼之主的这个身份，再接下来呢？难道他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奴良陆生被幻境吞噬吗？
可是他偏偏不能直接告诉奴良陆生真相。故事已经进行到了最终章，此刻试图扭曲故事的发展只会引发反噬，进一步模糊“门”的存在。
他只能这样回答：“我是因为你而战斗的，陆生。”
奴良陆生发力一挑，五条枫被迫后退几步。
“即使我已经忘记了与你有关的记忆？”
这才是奴良陆生一直没敢问出口的话，是他真正的心魔所在。他一片空白的睁开眼睛，不知过去，也不问将来。唯有五条枫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才能感受到些许真实。
可是五条枫看向他的眼神让他满足的同时也在惶恐着：忘记了过去的自己，真的还是那个枫所在意的人吗？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当然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陆生！”
人和妖都已经伤亡过半，五条枫清楚地意识到决战要结束了。可是没有破绽，至今都没有出现任何破绽！
难道关于化身玉藻前的所有情报都是错的？五条枫甚至不得不如此怀疑。
“原来如此……”奴良陆生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在心念通达的一瞬间，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始终蒙在眼前的一层薄纱终于被掀开了，刹那间天地通明。
在双刀又一次碰撞的时候，他突然卸了力。
五条枫大惊失色，好不容易才收住力，但是刀锋已经划破了奴良陆生胸前的布料。
面对着五条枫急得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奴良陆生却如释重负地笑了。
“枫，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五条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要阻止：“陆生……”
可是奴良陆生上前一步：“这个世界是虚假的，而我，才是其中最不合常理的存在。”
五条枫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武器。
是的，其实他早就发现了。
在完美无缺的幻境里，唯一不合常理的破绽不就是——奴良陆生本人吗？
取代了幻境中原本的百鬼之主，作为新的首领而站在这里，还身为半妖，被刻意分割成了人与妖两个部分……
他才是整个故事中最解释不通的问题所在。
可是五条枫在发现这一点的同时，就强迫自己忽视了他。
可是现在，连奴良陆生本人都意识到了。
五条枫第一次拒绝直视奴良陆生的眼睛，仿佛生怕被那明亮的神光灼伤。可是奴良陆生却不再给他逃避的机会，他上前一步，胸膛抵在了刀尖上。
五条枫瞳眸巨震，颤抖着试图后退，却被他的一句话钉在了原地。
“枫，动手吧。”
“不……”
动手的话会有什么后果？陆生会死吗？五条枫已经逃避了这个问题很久，甚至还想继续逃避下去。
但是奴良陆生却笑了。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陆生啊。”他重复着这句话。
然后，握住五条枫颤抖的手，慢慢发力——
把长刀送入了自己的心脏。
特级咒灵，化身玉藻前，幻境领域就此彻底破碎。
形貌似人似狐的咒灵发出痛苦的尖啸，领域破碎对它造成了极大的反噬。尤其是这次，为了捕捉到它心动的猎物，它投入了绝大部分的力量来构筑领域，因此失败也令它更加气急败坏。
不能……不能放过……！
它呼啸着，朝着领域碎片中逐渐浮现出的人影俯冲而去。
即使不能吞吃掉他们的力量，也要杀掉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幻境领域变成了细小的碎片，纷纷扬扬，飘落如雪。
而那双苍空般湛蓝的眼眸比雪更冷。
一双修长的手微微抬起，指尖上尚且沾着鲜血，反衬得那双手越发素白如玉。十指结印，宛若荷花初绽。
“极之番·破执。”
浩瀚咒力瞬间化作万千飞刃，排山倒海而来。
化身玉藻前发出了惊恐的哀鸣。
可是五条枫已经听不见了。
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片血色——
是陆生的血。
是他亲手刺穿了陆生的心脏，喷涌而出的血。
咒力明明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在五条枫的术式之下化作的飞刃却是削铁如泥，无坚不摧。化身玉藻前几乎没法做出任何抵抗，就被削成了一地碎片。
然而在消灭了敌人之后，五条枫依旧没有回神的意思。
于是这股可怕的锋刃洪流失去了明确的目标，失控地乱撞起来。树木花草自然不堪一击，连岩石山壁也立刻被削出了深深的划痕。
甚至一片乱飞的锋刃，在几次反弹之后冲向了它的主人！
千钧一发之际，“锵啷”一声兵戈相击的脆响。
“枫，枫！我在这里！”
声音仿佛很遥远，隔着深水似的。
可是却意外地相当坚持，好像不得到他的回应就不会罢休。
这是……谁？谁在叫他？
满眼的血色逐渐淡去，五条枫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奴良陆生正站在他的面前，满眼焦急，但是居然没有血……没有血？
五条枫眼神一动，看向奴良陆生的胸前。
那里完好无损，没有贯穿而过的长刀也没有伤口，只有大片的血在逐渐消失，是幻术正在失效。
五条枫又抬起自己的手，指尖上的血也在一丝丝的化作雾气消散开来，也是幻术！
他这才猛地一个寒战，仿佛重回人间。
原来……原来刀剑是假的，鲜血和伤口也是假的！
他们成功了，破解了幻境领域，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枫？”奴良陆生又叫了一声。就见五条枫猛然抬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死死地抱住了他。
肩膀上的衣料很快就濡湿了。
奴良陆生一下子慌了手脚，明明前一刻还手都不抖地握着刀送进自己胸口，却在这时慌乱地溃不成军。
“别怕，我没事的，一点事都没有。”他连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犹豫了一会儿才试探着轻轻拍拍五条枫的后背。
然后换来怀中人更剧烈的颤抖和更多的泪水。
“……我……我也不是真的要送死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差不多意识到幻境的存在了……”奴良陆生语无伦次，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所以我猜测八成不会真的受伤……”这句话说得属实心虚，其实在当时他顶多有五成把握。只不过潜意识里的危机感告诉他不能再拖下去了，再加上得到了心上人的承诺顿觉死而无憾，才毅然决然兵行险着。
现在回忆起来，奴良陆生依旧不后悔。
他有遗传自祖母樱姬的治愈能力，即最后那一刀是真的，也未必会要了他的命。可是枫不一样，如果没能抓住最后的机会离开，那么被困领域的他们仅剩的转机就是等待外界救援或者五条枫自己学会领域展开。
外界救援毕竟是不确定因素，而领域展开对于还不会反转术式的五条枫来说无异于催命符。
奴良陆生只是做出了他自己认为最优的选择。
这些衡量奴良陆生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可是五条枫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过了许久，他才哽咽着说出一句：“陆生就是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