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绥教导完正欲回去处理公务,被虎头虎脑的刘隆拉着衣裳留下一起吃罢晚饭,才回到后殿。

  夜幕降临,后殿点上烛火。

  灯烛下坐着两人,见邓绥过来,连忙行礼。邓绥摆手让他们坐下,这两人正是车骑将军邓骘和虎贲中郎将邓悝。

  天色已晚,宫门关闭,唯有居中禁中的人此时才能见到皇太后。邓骘和邓悝两兄弟就住在宫中。

  “大兄,诸羌寇边,我欲以大兄为帅讨伐他们。大兄可愿意?”邓绥凝视邓骘,眼睛在烛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芒。

  邓骘闻言一愣,立即拱手道:“皇太后既然决定,臣必当从之。只是臣尚未经历军旅之事,怕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邓骘说完,发觉这话听起来似推脱之语,又连忙解释道:“陛下让臣去,臣就去,绝无二话。”

  邓绥听了,点头笑道:“我派任尚为副将。任尚曾在阿父手下任职,又曾伐北匈奴,乃是一员名将。”

  邓悝眉头微微一皱,道:“任尚连西域都治理不好……”

  邓绥看过来以目打断邓悝的话,缓声道:“任尚长于行军打仗,短于治理城郭,官员所任非职,这是先帝和我的过错。”

  邓悝默然,勉强同意邓绥的话。

  邓绥继续排兵布将:“梁慬被困在西域,若他回来,我下诏让他带人去援助兄长。兄长是行军统帅,总览大纲,多听宿将之言。”

  邓骘点头道:“臣谨记在心。”

  邓绥笑起来道:“我家世代为将,祖父是云台十八将之首,阿父能征善战,家学渊源,大兄自幼耳濡目染,不宜妄自菲薄。”

  邓骘像许多世家子弟一样,通过任子入仕,成为郎中,后因妹妹立为皇后,升为虎贲中郎将,又因妹妹擢为车骑将军。

  他有训练军队的经验,却无领兵打仗的经历,猛然成为一军主帅,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邓骘听完妹妹劝慰的话,深吸一口气,嘴角弯起,道:“臣谨记。”

  邓悝补充道:“家中当年跟随阿父征战的部曲有尚且在世的。他们精通羌事,大兄带上他们。让我想想,阿父帐下还有那些得用的人……”

  邓骘笑了,朝邓

  悝道了一声谢。

  邓绥见大兄三兄齐心合力,不禁莞尔一笑。这次要从郡国征发五万兵士,纾解诸羌之难。这样多的军队唯有在自家人手里才放心。

  邓绥的生父邓训在羌族素有威名和仁爱之名,这也是邓绥派大兄领兵的一个考量。

  邓骘见妹妹终于展露笑颜,自己心头的大山倏忽没了,浑身轻松。

  俄而他脸色又凝重起来,忧心忡忡道:“臣走了,陛下的安全要如何办?臣虽鲁钝,但能做陛下眼睛,守卫皇宫和京师的安全。”

  邓绥道:“不用担心,这些事情交给三兄。”

  邓悝听到后,拍着胸脯对二人保证道:“大兄,陛下,你们放心交给我好了。”

  邓骘看到邓悝这样子更不放心了,千叮万嘱道:“你以后务必要勤勉,这段时间不要离开宫中,要守卫陛下和皇帝安危。”

  邓悝道:“知道,知道,大兄你就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小孩子,也不是阊弟。”邓阊散漫,兄弟姊妹都知道。

  邓绥笑道:“宫中除了三兄,还有郑众和蔡伦他们呢。”

  邓骘踌躇了一下,他本不想在背后打人报告,但为了妹妹的安危,说出在外面出听到的传言:“臣听人说,徐太尉认为陛下对母族恩宠太过,似有不满之语……”

  邓悝嘴一撇,道:“陛下只给阿母封君,就有人看不过眼,想当初窦氏一门张扬跋扈,窦后不加节制,也不见他们说什么。”

  邓绥这次没有反驳邓悝,只淡淡说道:“此事我已经有了打算,你们不必放在心上。”

  三兄妹商议完,邓骘和邓悝离开章德殿后殿,路过前殿的时候,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前殿一片漆黑,仿佛静谧地躺在黑夜里酣睡。

  想必皇帝已经睡着了。

  被认定为休息的刘隆睁大眼睛,侧身而躺去看蹲在窗户下的江平。

  他有些无语,这个老舅对邓氏有莫名的敌意,经常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们。

  邓氏兄弟在暮色降临时进了后殿,江平一直等这两兄弟出来直到夜色深沉。

  依他的意思,皇太后这时的谈话才是最机密的,只可惜他没有能力把手伸到后殿,只能算着时间,内心暗暗揣测这三兄妹在谈论些什么。

  次日恰逢大朝会,刘隆乖乖穿上龙袍,要去上朝了。因为只有一岁多,头皮嫩,天气又热,他不愿意戴冕旒,邓绥也随了他。

  让刘隆叹息的是,他现在还小,仍然由母后抱着去上朝。不过现在他,他能坐定龙椅,身侧就是他的母后。

  龙椅十分宽大,刘隆在上面伸着小胖腿,背靠软枕,只有屁股下硬邦邦的,不舒服,但也至于十分难受。

  殿下的大臣没有跪着,也没有站着,而是坐着。刘隆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十分新奇,竟然是大臣坐着与皇帝议论朝政。

  大臣坐下的席子一张接着一张,但唯有几人与别人不同。太傅张禹的席子与他人隔开一段距离。除了太傅,还有三人专席而坐,显得卓尔不群。

  刘隆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御史中丞、尚书令和司隶校尉。刘隆不知道的是,后世专门有个词语称呼这三个职位,“三独坐”。

  御史中丞是御史台老大,监察百官。尚书台出纳王命,为天子喉舌,在东汉时权利不断扩大。司隶校尉更牛了,监察京畿七郡以及中央官员,唯不察三公。

  这次朝会的主题是派何人去平诸羌之乱以及接应西域都护。刘隆看着下面的臣子争来争去,抬头看了一眼胸有成竹的母后,心道:都别争了,母后已经有了定论。

  果然,邓绥等众臣说完,直接宣布,命车骑将军邓骘、征西校尉任尚率领五营兵以及郡国兵平诸羌之乱。

  又命骑都尉王弘,以班勇为军司马,并屯骑校尉班雄,率领关中兵,迎接西域都护段禧、梁慬等将士归来。

  散朝后,刘隆被江平抱回章德殿前殿。今年水灾频发,又逢兵祸,上头的人忙着处理朝政,下面的人也轻手轻脚起来,这宫中安静了不少。

  “唉……”刘隆叹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他比阿斗幸福。阿斗虽有相父,但蜀汉偏于一隅,又有曹魏孙吴在外虎视眈眈,最后还是落个亡国之君。

  但现在看来,两人其实也差不了多少。大汉今年遭受水灾的六州至少减产三成。去年也遭灾,今年又征兵打仗,国库空库,不知将来如何。

  现在皇宫中除了必要的祭祀,其他的一应典礼都罢去了。宫中上下的膳食又减了又减。

  “陛下在叹什么气?”江平一脸笑意看着刘隆,忍不住伸手替他抚平紧皱的眉头。

  “唔。”刘隆扒开江平的手,抬头看他了一眼,有气无力道:“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①

  江平听到后颇为惊异地看着刘隆,道:“陛下,你竟然会读《诗经》?”

  “哦,这是《诗经》啊。”刘隆也是随意一想,觉得这话颇合自己的心境,就随口念出来,也想不起来这句话的出处,但勤勉好学的江平一听就知道这话的出处。

  江平目光灼灼地盯着刘隆,这让刘隆十分不自在,一脸狐疑,不知道这位舅舅心里在想什么。

  “陛下已经三岁了。”江平说道。

  “一岁!”刘隆竖起一根手指头,他只过了一个生日,当然是一岁。

  江平的算法与刘隆不同,他道:“过一个新年是两岁,陛下过了两个新年,自然是三岁。”

  九月出生的刘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平,他竟然算虚岁,不算周岁。

  “一岁。”刘隆坚持道:“过一个生日是一岁,没过生日就不是。”

  江平哈哈笑起来,道:“大家都是按过年算,陛下你三岁啦。”

  “世家的小孩子三岁就开蒙,陛下可以开始学习啦。”江平终于图穷匕见,亮出真正的目的。

  刘隆不可置信地看着江平,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举起肉肉的小手,轻咳一声,道:“朕还小,尚不能习字学习,要多睡觉。”

  江平伸手握住刘隆的小手,白白嫩嫩,软乎乎的,上面还有四个可爱的小肉窝。

  江平装模作样观摩了小肉手一会儿,道:“陛下的骨头是有些软,不过我可以在旁边给陛下读书,陛下听不听都行。”

  刘隆呜咽了一声,往后一挺倒在床上,假装睡觉,似乎刚才就在梦游一番。

  江平哼笑一声,拿出一张洁白的纸,在上面写了《关雎》,然后贴在门上。他准备十天教陛下一首诗歌呢。

  刘隆躺下去,竟然睡着了,睡了一个时辰。清醒过来,刘隆吃了一小碗牛乳并一碗蛋羹。

  “陛下,咱们来学《关雎》吧。”江平兴致勃勃地拿着一本书过来。

  “不嘛。”刘隆又不考状元,哦,不对,这时连科举制都没有,学这些根本没有用嘛。

  不过刘隆惊讶的是江平果然没有教他,反而唱起歌来。刘隆奇怪看着江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

  仔细一听,刘隆又直挺挺躺下,江平唱得不是《关雎》是什么?

  谁这么早就开始让一岁的娃学习啦,鸡娃都不待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