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8月。

  第二次巫师战争的双方已经亮出了白刃,中间缓冲地带早已消失,再也没有丝毫办法粉饰太平。比起十八年前,卷土重来的伏地魔党羽更加残暴无恃,他们不再只想着吸纳力量扩大队伍、针对着凤凰社进行一次又一次袭击,而是无所忌惮地向一切不赞成者宣战。失去了邓布利多的牵制,霍格沃茨、古灵阁、魔法部等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垒纷纷倒下。

  凤凰社的力量已经为数不多了,在第一次战争里曾经以命相搏的中流砥柱们牺牲了大半。被认为是巫师界唯一希望的哈利波特与他的两个同伴在逃难路上始终生死未卜。

  最黑暗的阴云笼罩着整个英国,丝毫看不到任何光明的希望。

  丽塔斯基特的新书《邓布利多的生平和谎言》取得了不小的成功,她也一扫一年前事业低谷的阴霾再次成为《预言家日报》的主笔,这些都使她最近一个月来时常喜形于色。

  《预言家日报》的例行夏末晚宴,总编辑邀请了不少伏地魔的公开支持者,其中甚至还有几位食死徒。丽塔斯基特耀武扬威地写信盛情邀请那位几年来抢了她不少风头的瑞亚怀特,以她对怀特的了解,这种社交场合她一定会前来,那样她就可以拿着最近的风光狠狠打她的脸。

  令丽塔出乎意料的,瑞亚怀特不但没来晚宴,甚至连礼貌性的拒绝回信都没有一封。

  夏末晚宴的那一晚,瑞亚十分嫌恶地将那封请柬烧成灰烬,然后她独自去了肯特郡坎特伯雷市沿海的一个小镇子上。这里下着雨,她披了件黑色的斗篷遮雨。她手里捏着一张已经有些褪色的羊皮纸条,在一栋二层小楼门前徘徊了许久,迟迟鼓不起勇气和决心。直到她心里明白再动摇下去她可能真的无法行动的那一刻,她才用力咬了咬嘴唇,慢慢伸出手,叩响了房门。

  叩响了一会儿后,一个十分温柔的女人声音在门后隐约响起:“是谁?”

  瑞亚顿了顿,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似的。“是我,我是瑞亚,瑞亚怀特。”

  门里的女人似乎迟疑了几秒,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些淡黄色令人感到温暖的灯光,灯光下也现出那女人的轮廓:高个子,浅棕色的长卷发,深深的眼窝,和十分柔和的面部线条,她有些防备地举着魔杖。

  瑞亚将魔杖指着天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是我自己,我只有一个人。”

  安多米达唐克斯盯着瑞亚的脸,几秒钟后忽然微笑了。她将门打开。

  “快进来吧,孩子。我想了很久了,想你会不会来。”

  瑞亚有些拘谨地坐在餐桌前,安多米达贴心地为她倒了一杯热牛奶。“我女儿在家,你要见见她吗?”

  没等瑞亚点头,安多米达就上楼去唤她的女儿。很快,一个顶着头浅红色卷发的高瘦女孩子和安多米达一起来到餐桌边。瑞亚似乎感觉到,她行走的动作始终有些小心翼翼。

  “这是我的女儿,尼法朵拉唐克斯,你叫她朵拉就可以。这位是……”

  “瑞亚怀特,”唐克斯眯起眼睛,有些怀疑地打量着她,“我认识她,她是那个作家。所以,那你为什么来这儿?”

  “我……”瑞亚竟有些语塞。

  安多米达善解人意地接过了话头,“你们都先坐下。瑞亚是……她是,西里斯要我帮他照顾的人。”

  听到这句话,瑞亚忽然控制不住地感到有些喉咙发热,眼圈儿也快变红了。这是她回到1997年以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对于她而言,那也只是一周以前的事情。她逃离了校医院,想要从那条密道去霍格莫德然后去找彼得,但是在那条密道里,她还没有接近出口,那个沙漏形挂坠忽然闪耀出了一阵极强的蓝光,在密道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蓝色光晕,随后她就被吸了进去。再次睁眼,她回到了1997年的戈德里克山谷,正是她被挂坠牵引离开的地方。

  詹姆波特的死亡是记忆碎片原体的终结,于是,瑞亚意外的长达三年时空逆转在那一刻结束了。

  她下意识地又握住她的盾牌吊坠,但那个吊坠冰冷而坚硬死寂,毫无动静。

  是啊,她应该知道的。西里斯布莱克,那个在阿兹卡班度过了十一年的逃犯,已经死了。

  “这不太可能吧。”唐克斯打断了瑞亚的情绪,她疑问地看向了安多米达“这明明……明明不合道理。我从没听他说起过她。”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三双眼睛都转向了门口。

  瑞亚刚刚还控制着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像是这道门打开了她情绪和记忆的闸门。卢平走进了门,他似乎感受到不寻常的气氛,抬头看向瑞亚,然后两个人都愣住了,他手里的一包东西掉落在地上。

  “噢,”卢平刻意地发出些声音,但也没有缓解气氛的凝滞。

  比起那时,卢平明显地沧桑多了,他的苍白憔悴让他更接近中年人的模样。这让瑞亚没有太多产生她还在1981年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错觉。

  卢平弯腰拾起了那个包裹,克制着,不动声色地向她点点头:“看来你回来了,瑞亚。”

  “卢平教授。祝贺你结婚。”瑞亚擦了擦眼泪,微笑地改口叫他教授。

  卢平似乎不敢走近她,也不敢直视她。他先是站立在门前尴尬地逃避瑞亚的眼神,然后终于鼓起勇气看了看瑞亚的脸,他自嘲地笑了。

  “真对不起。我居然到现在都不敢看你的脸。只有你一点都没变,而我们都老了十几年,你看我都老成什么样子了……看你的脸的话,我会恍惚,以为他们都还在。但是我已经失去他们很多年了……”

  卢平想要笑一笑,却只是牵动了嘴角的肌肉,五官诡异地被微微拉扯,此时他显得更加颓唐了。一边的唐克斯扯了扯安多米达的袖子,两个人安静地上楼,走上台阶时唐克斯又担心地回头望了卢平一眼。她们只留了卢平和瑞亚两个人在客厅。

  “只是上一周,我才失去他们。我都还记得很清楚呢。”瑞亚也笑了一笑,然后又紧紧抿起嘴唇。提到那些明明是刚刚过去却已经过去很久的旧事,她现在竟也有些不敢直视卢平的眼睛和脸了。

  “对不起,我真的欠你一句道歉。我在接受那个教职的时候,阿不思就提醒过我,他说年轻的瑞亚会在我的班上。我以为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还是有些失控了。你就是那时候的样子,看到你,我的脑子里就全是他们……”

  卢平的话音已经听出有些颤抖。瑞亚低下头,她的一滴眼泪顺着鼻尖落到了驼色地毯上。

  “那时我不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詹姆和莉莉,我也曾经想过,是不是西里斯真的是那个背叛我们的人,我也想过他的背叛是不是和你有关。他的心太快就向你敞开了,这真的不是他会做的事。直到后来我亲眼看到彼得还活着,那块压在我心上十几年的石头才落下来……那一年他见到你了。”

  卢平继续说下去,而瑞亚震惊地猛然抬头,两道泪痕挂在她脸上,和眼睛一起闪闪发亮。

  “他?见过我?”

  “是的。”卢平坐在了瑞亚身旁的一把椅子上,“西里斯那年为了杀死彼得,越狱来霍格沃茨潜伏了几个月。他在禁林边见过你。他说你看起来很好。”

  “可是我怎么不……”瑞亚喃喃自语。

  “他当然是狗的形状。”卢平打断了瑞亚的疑问回答她。

  瑞亚沉默下来。她回忆着自己七年级时一次次穿过禁林边缘去往霍格莫德的时候,她从没有留意过附近是否有一条陌生的黑狗。时隔了十二年,她的爱人九死一生逃脱摄魂怪的控制,游过冰冷无垠的北海,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折磨才再一次见到她,而她却毫无知觉记忆地径直错过了他。

  她要怎样才能释怀呢?也许她要用这漫长一生来原谅自己了。

  “别再说了。他们都已经走了。”瑞亚深深低着头,她的目光聚焦在她黑斗篷下的丝质黑筒裙的一片布料上,像是能从那里盯出一个深洞来。

  卢平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忽然有些热切地抬头看向了瑞亚。

  “不,不,有一个人还在。我想他现在一定会比谁都想见到你——我恰好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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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幻影移形来到了格里莫广场12号的门前,他们必须分毫不差地降落在那个窄小的阶梯上,才不会引起附近盯梢食死徒的注意。

  卢平用咒语打开了门,那布满划痕的黑漆门“吱呀”几声才缓慢打开,像是从已经被锈锁死的锁扣里挣扎出来的声音。

  门开了,瑞亚站在门前,她忽然闻到了那股味道,金属气味夹杂着霉味儿,那年西里斯说一看到格里莫广场几个字就能闻到的那股子味道,也是他从小到大都相伴随行的味道。

  此时在格里莫广场12号门廊内,哈利和罗恩十分戒备地将魔杖都指向门口,看到卢平方才放松下来一些,然后他们却看到卢平身后还紧跟着一个人影。哈利再度紧张地抬起魔杖,卢平连忙对他摇摇头。

  “她是瑞亚,瑞亚怀特。我想你们认识她的。我可以用生命保证,她是我们的人。她值得信任”

  瑞亚把斗篷的兜帽放下来,露出了一头棕色的长发和一双十分疲惫的眼睛——她始终没有从情绪和经历的剧变里恢复如常,就像生了一场已经病愈却夺走她所有元气的大病。她感激地向卢平点点头,“谢谢你,莱姆斯。”

  瑞亚看向哈利,他仍举着魔杖,杖尖不太明显地指着她的方向。他真的从头到脚都与詹姆太相似了,除了他有一双莉莉的眼睛。瑞亚想起了那个在她怀里快乐笑着的小肉球哈利,心头一阵柔软,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她十六年没见过的长大的孩子。她目光柔和地对着哈利笑了笑,而哈利仍紧张地警惕着她。

  “所以,”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瑞亚才看到站在罗恩身后的赫敏,她表情非常惊讶。“莱姆斯,你不会是……为了她想要离开唐克斯?”

  罗恩一脸吃惊地看着赫敏,“你不会是……疯了吧……”他的声音说到后半句话时已经越来越小,几乎变成了听不清的嗫嚅。

  “什么?”卢平最初并没有理解她的意味,先是茫然地反问了一句,随后他反应过来,脸颊因为这样的质疑忽然有些泛红,音量忽然提高、语速也忽然加快地反驳着:“当然不是!……我承认,我上周来找你们想要跟你们一起走是个混蛋,但那件事和瑞亚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么说的话,我想你们应该要知道,瑞亚曾是西里斯的女友。”

  卢平用了曾经这个词,这让瑞亚心里又一酸。

  “你才是疯了!”罗恩这次非常大声义正词严地对着卢平说,而从哈利和赫敏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只是碍于礼貌,才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她可没比我们大几岁……”

  卢平的语速放缓和了些,他耐心地给面前这三个瞪着眼睛的孩子解释:“瑞亚是因为类似时间转换器的魔法回到了1979年,她和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她和莉莉是最亲密的朋友。噢,当然,她和西里斯还要更亲密些。哈利,我记得你总是想问问你父母当年的事情,我和西里斯都很不称职,没什么机会讲太多。以后你如果还有问题,就去问瑞亚吧。那几年她对他们的了解要比我多,很多。”

  卢平有些苦涩地笑了笑。

  “所以,”哈利似乎思考了一些时间才接受了这个解释,他看向瑞亚,“人是可以回到过去的吗?”

  瑞亚看着哈利,她立刻读懂了他隐忍又期待的眼神。那些沉重的担子,这些年都是怎样压在一副瘦削稚嫩的肩膀上啊。

  “要背负着这些,你一定很累了吧?”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哈利抿起了嘴,他把目光移开了。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在凤凰社听说过你,”罗恩歪着头,抓了抓他那头比哈利还要乱一些的红头发,“你都做了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在凤凰社好几年,怎么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呢?”

  “阿不思嘱咐过我们,不要再提起瑞亚,否则会给现在的瑞亚带来麻烦。”卢平回答了罗恩的问题,“至于你问她做过什么,我想想,嗯,在贝拉特里克斯袭击哈利时,给哈利挡魔咒救了他一命算吗?”

  罗恩依然在小声嘟囔着什么,赫敏用手肘怼了怼他的肚子。

  瑞亚从斗篷下抽出一个小盒子来,那个精致的扁平银盒子上有星星形状的暗纹,还系着鲜艳的暗红色丝带。她将盒子递给哈利。

  “这是什么?”

  哈利没有接。瑞亚的到来似乎将那段与西里斯相关、与父母相关的记忆又带回到哈利面前,那些已经被他深埋心底的伤口又一次被挖了出来。哈利有些害怕去碰触它。

  瑞亚看了看哈利,她非常温柔地将丝带一根一根解开,掀起了盒盖,里面是一只看起来略有些发旧但成色依旧很好的月长石手表,几颗红宝石作为指针不知疲倦地跳动着。

  “这是在你刚过一岁生日之后,那时我的生日已经过去半年了,莉莉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后来我才明白它的意思……莉莉太聪明了,她后来已经猜出我不是那个时代的人,她猜出我知道他们的未来。哈利,这不是给我的一份普通的生日礼物,这是一份成年礼物。这是属于你的。”

  哈利沉默了片刻。

  瑞亚再次把盒子递到哈利面前,声音柔软又沉稳。

  “这应该是莉莉和詹姆送你的成年礼物,哈利。你爸爸妈妈托我带给你的。他们很爱你。”

  哈利这一次接过了盒子,他将手表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他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

  “谢谢你。”

  哈利向着瑞亚伸出了一只手,他们的手握了握。然后哈利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瑞亚。

  他们两个人在拥抱的那一刻都有些要流泪的冲动,但他们都克制住了。哈利虽然在心里已经接受了瑞亚——虽然今天只见了她还不到一小时,但他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人,他有些不好意思在她面前流泪。而瑞亚,她这一周来已经流过太多眼泪了,她不想再在这里,在格里莫广场12号重复悲伤。

  “这个也送给你。”瑞亚从斗篷的领口拎出一条链子,她将那个沙漏型挂坠取下来。“这是詹姆从小戴在身边的,有一次战斗中他把它丢了。它躺在戈德里克山谷的土地上十几年,然后我捡到了它,因为它身上有詹姆的记忆,所以我才回到了1979年。把它当作是我和西里斯送给你的成年礼物吧,我们也很爱你。”

  挂坠被郑重地放在了哈利的手上,他将它捧在手心里。

  “可是,你不想留下,把它当个纪念吗?”哈利抬头问瑞亚。

  瑞亚笑了。她指指自己的心脏。

  “我都在这里记着呢。”

  这时赫敏坐在一边已经泪流满面,罗恩眼圈微微红着,他拍着赫敏的肩膀安慰着赫敏。卢平站在一旁,面对着墙壁,他完全站在阴影里,没有人能看见他的表情。

  哈利轻轻咳了一声,他感觉气氛因为他有些太沉重了。他问瑞亚,“你要上去看看吗?凤凰社将这里做过一年的总部,大家都生活在这里。上面还有西里斯的卧室,他住在最高一层。”

  “好啊。”瑞亚微笑着点点头。

  瑞亚走进最顶层西里斯的房间,一进门,最显眼的装饰就是墙面上几面金红色交织的格兰芬多旗帜,它们将这个冷色调的晦暗房间点缀地活泼、生动又充满活力。它们和其他各式各样的照片和招贴画都无一例外地布满了灰尘。

  墨绿的地毯上混乱一片,似乎被什么人十分野蛮地寻找过什么东西,凌乱的纸片、装饰品、羽毛笔散了一地。

  与此相比,他的书桌却令人惊异地整洁。

  那方书桌上有一个只有两层的黑木书架,书架上摆着一整排崭新的新书。瑞亚用手指抹去书脊上的灰尘,红色的字体在黑色的背景下闪闪发亮。

  “《特快列车的终点站》,瑞亚怀特于1994年9月出版。”

  她翻开那本正摆在他书桌上的书,有一页被那一年的西里斯折上了书页。她翻开折角,那是那本书的第三章 ,“佐科的故事”。

  “佐科的祖父曾是赫赫有名的傲罗,他曾作为负责人参与过搜捕叛乱妖精的任务,曾使用妖精手掌特殊皮肤作为触发警报咒语的标志,一旦被发现,妖精的手掌就被锁住而无法逃脱。从祖父的人生故事为起点,佐科设计了锁手手套、咬鼻子茶杯、揪耳朵帽子一系列产品。”

  那一段,被西里斯画上了红色的羽毛笔笔迹,笔迹鲜艳有力,如同昨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