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凌义身上的鬼气就要将少年完全吞噬消灭, 齐砚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如往常一般清冽：“凌义, 你让我找同学里的狼，其实是想让我拼凑出你生前遭遇过的痛苦折磨，对吗？”
“你的怨气这样大，死后成了这么厉害的鬼，你能操控一整个世界，随意更改幻化这里的一切。你变得比活着的时候恣意、霸道、为所欲为, 可你依然不开心……”
浓黑的鬼气散去些许，凌义自其间回头，他的脖子早已摔断, 显露鬼身时要想扭头几乎是直接转动整个脖子，样子说不出的诡异。
“你胡说什么？！”凌义怒吼：“谁说我不开心？老子现在开得很！哈哈哈哈哈——看呐, 他们这些平时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人，还有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 你们现在不都要被我玩弄吗？！我不高兴了，分分钟能让你们都死！再也没人能欺负我、没人能控制我、更没人敢瞧不起我！也不会……再有人抛下我！”
厉鬼的疯癫程度非常人所能想象，凌义发起疯来甚至控制不住自己身上乱窜的鬼气, 不仅又将那个少年吞噬了部分, 甚至还有要冲齐砚去的趋势。
白卿神色微冷, 像尊不能被撼动的大佛一般站在齐砚身边。
凌义看她一眼，忌惮她的存在，并没有任由鬼气肆意妄为。由此可见，他真的是鬼怪中顶级的那种, 保留着极强的理智, 哪怕怨气冲天也能在思考之后做出稳妥的选择。
因为有白卿寸步不离保护，齐砚胆子很大, 根本不怕凌义。她现在娃娃的身子实在太小，站在桌子上还得仰着头勉强才能和凌义对话。
“如果你真的开心，真的放下了生前那些心结，就不会把这座鬼屋弄成这个样子，更不会困住你的那些同学，让他们一遍遍重复这个大逃杀的游戏，灵魂永远不能得到安息。”
“凌义，你怨恨他……”齐砚指了指已经差不多被鬼气完全吞噬的少年：“你救了被崔浩欺负的他，却又被他欺骗和背叛，最终是你遭受了崔浩等人的欺侮。所以你怨恨他，恨之入骨，死后一次次折磨他。”
“你当然更恨崔浩，他是导致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如果不是他，可能谁都不会有现在的结局，大家可能都会安安稳稳度过初中三年。他不仅欺负、侮辱、侵犯你，甚至陷害你。那件事把他偷来的手机藏进了你的书包里，害你被老师愿望、被所有人误解！”
“这两个人，都是你所说的‘狼’，对吧？”
齐砚说得很笃定，她找到了班主任的教学日记，和自己的所有猜测拼凑到了一起，得出了完整的答案。
凌义身上怨气滚动，轻轻扯了个笑：“猜得差不多吧……不过……”
“不过还不是全部，对吗？”齐砚打断了他的话。
凌义狰狞的表情顿时一僵，他定定看着桌上的那只娃娃，从那双小豆眼里看出了很浓很浓的怜悯。
凌义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在这一刻发现，好像一切都被这个娃娃给看透了。这个话本存在了多少年他已经不记得了，期间来这里的玩家有很多，通关离开的也有不少，只不过大部分都是成熟老练的玩家，选择的方法大多是正面硬刚。
像齐砚这样的人很少，像她这么聪明又好心的人，凌义印象中好像没遇到过。
“凌义，你从上初中开始就被孤立，在班里几乎没有朋友。你出手帮了他却反被背叛，你被崔浩欺负、被他诬陷、被全班同学不理解，这些加在一起造成了你轻生的根本原因。”
“但是，真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你下定决心从楼上一跃而下的直接导火索……”齐砚停了停，看到凌义脸上浮现的慌张和难过。
白卿看看凌义，又看向齐砚，似乎是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齐砚用小短手拍拍班主任的教学记录：“你被崔浩无限偷手机，那天班主任请了你的家长，是你爷爷奶奶一起来的对吗？”
凌义周身的鬼气翻涌，看得出他的情绪正产生巨大的波动。
“那天你回家之后选择了轻生……”齐砚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是因为你的爷爷奶奶吗？”
一个简单的问题，似乎戳中了少年内心最敏感脆弱的地方，浓黑色的鬼气几乎克制不住，被他死死按在墙上的少年早就已经没了动静，而他，那双被黑暗吞噬的眼睛竟然流下两行眼泪，像墨一样包裹着鬼气的泪。
那天，班主任请了凌义的家长来学校。凌义永远也忘不了爷爷奶奶看向他的眼神，里面似乎包揽了各式各样的复杂情感——失望、难过、埋怨、叹息……
凌义看不懂大人太过复杂的表情，他只知道爷爷奶奶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他。在这之前他从未太在意过同学间的那些事，他知道自己是家里的希望，更不想这些事让长辈再跟着一起心烦。
可那天，爷爷奶奶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后的表情，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格外无趣，他一下子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了。
上学对他来说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事，他看上去能继续忍耐那些事，可极致的隐忍只会让一切在未来像火山爆发一样点燃。
有时候只需要一丁点儿导火索。
对凌义来说，这个导火索就是家人的质疑和失望。
齐砚听了少年的悲痛，小小的娃娃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她是真的有些难过的。
为了凌义的遭遇，更为了……那一场可惜的误会。
“凌义，你有没有想过，爷爷奶奶根本就没有对你失望，更没有不信任你……一切，都是你误会了他们？”
化作厉鬼的少年猛然怔住，用一种嘲讽的眼神盯住齐砚，似乎是在质疑她开什么玩笑。
齐砚没有开玩笑，她伸手用力把教学日记往前推了推：“你们的班主任记下了那天和你爷爷奶奶谈话的部分内容……你看看吧。”
凌义愣在原地，一时犹豫着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白卿扬手挥出，一道无形的气包裹住那本教学笔记，直接将它送到了凌义面前。
笔记还停留在凌义自杀那一天，班主任在送走凌义的爷爷奶奶之后写下的一段话。
父母过早离世，父母在孩子成长中的缺失，使得孩子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和自己的长辈有效沟通。凌义爱着自己的爷爷奶奶，两位老人家也爱着他。
那天两位长辈离开办公室时看向凌义的眼神，并不是不信任他，更不是对他失望……或许是有一点儿失望在的，可他们情绪的复杂更多是在自责，自责他们根本不清楚孩子在学校过着怎样的生活。
所以他们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后才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凌义，他们的那一丁点儿失望源自于孩子瞒着他们，明明在学校过得并不快乐，却从来没有在家里提过、更不会抱怨一句。
而从班主任的字里行间也能看出，她也是在出了偷手机这件事之后，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班里存在同学间暗中的霸凌行为。从前她是知道大家有点儿孤立凌义的，为此还找他谈过话，可这孩子表现得很开朗。为此，身为老师的班主任也很自责，那天和凌义的爷爷奶奶谈了很久。
可他们谈话的内容，不包括轻信凌义偷手机这件事。
在班主任的描述中，手机的事已经查清楚了，她请家长来更多的都是在聊日后对孩子心理健康方面的关注，以及校方会尽快配合调查霸凌的事。
只可惜，凌义根本没能等到第二天……
从班主任的字里行间得知一切真相，凌义眼中涌出的浓黑泪水越来越多，伴随着周身鬼气渐渐褪去。
散去鬼气和鬼身的凌义恢复成了一开始那个穿着校服的瘦弱少年模样，他颤着双手捧起班主任留下的教学笔记，泪水顺着脸颊不停滴落。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散去，到处飞来飞去寻觅猎物的鹫鹰差不多全部消失，这个被凌义创造出来的世界开始产生裂缝。
齐砚看到凌义抱着那本笔记痛哭，这是一场太过让人痛心的悲剧，只源于一个微不足道的误会。
眼前的世界再次摇晃起来，在凌义的哭声中碎成片片彩色的玻璃，然后消散而去。
在世界完全破碎之前，齐砚听到公鸭嗓对她说：“姐姐，你们之后要小心。”
齐砚重新落入白卿的怀抱，那人身上的校服消失了，变回原本洁白无尘的长衫。
眼前的一切都经历重组，等到光线恢复正常，齐砚发现自己和白卿已经站在了鬼屋外面，眼前是不苟言笑的管理员。
管理员看她一眼，沉默挥手将属于鬼屋的印章添加到了她的通行证上。
“你们可以离开了。”
这位管理员的话真的很少。
齐砚走之前没忍住问道：“凌义那个孩子，他以后都会记得这些吗？”
管理员只淡淡瞥她一眼，言简意赅道：“玩家离开，话本的一切都会重置。”
他没有把话说明确，但齐砚也已经懂了。之前不一定没有玩家找到这些，凌义一定早已知晓这些真相，可他身为话本世界的小boss，随着话本的重置而无数次清空所有记忆。
白卿抱着齐砚飞掠过三层，直奔一楼大门。齐砚一言不发窝在她怀里，想着临出鬼屋之前凌义的那句提醒。
之后要小心，是什么意思？是指以后的其他话本？还是说……
齐砚心里升腾起一种浓烈的不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便被突然响起的广播打断了思路。
“恭喜自由者们完成本次嘉年华的探险，本次成功离开嘉年华的共四名玩家，请玩家分批次离开嘉年华，happy在此祝你们好运！”
四名？
齐砚蓦地一怔，仔细想了下这个数量不太对。话本显然主动排除了白卿，而齐砚和江淼是两人，她记得无双那个小队之前明明还剩三个人。
如今通关玩家是四人，证明在她进入鬼屋的这段时间里，包括江淼在内的那四个人里，有人减员……
齐砚一颗心七上八下，那个减员的会是谁？她很担心江淼出了事，可管理员让玩家分批次离开……嘉年华的大门已经打开，她不可能这时候回头……
门外闪烁着强烈的白光，顷刻间将齐砚和白卿笼罩进去。
齐砚感觉自己进入白光后身体便有了巨大的变化，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她就从白卿怀里跳了下去，恢复成了自己的身体。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的白光散去，她想象中的通过副本回到家的情况并没有出现，反而是……
一条昏黄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