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招人是常有的事, 苏煦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和甘甜甜回了办公室。
机械设备上手很花时间, 不过苏煦有经验，技能水平也很高，平常人要花一年功夫才能操作得七七八八的机能，她一个多月就差不多了，学习的速度让技术部经理都十分惊讶，正巧上面催他要快点培养新人, 他就把一条正在改造的生产线丢给了苏煦，再配了两个有两三年经验的技术员跟着她。
生产线改造和建一条新的差不多，从产线布局设计到设备设计, 哪一点都不能出差错。
苏煦认认真真看图纸改图纸，勤勤恳恳做调研, 等到设备加工完成导入进来，才发现了问题。
她只负责设计图纸, 加工是全权委托供应商做的，验收的时候她没空，是拜托另外一个有三年经验的技术员去的, 然而设备拉回来的时候, 她才发现, 她设计时候配备的全套防止故障的过滤装置以及故障报警的装置，根本就没装上。
这还不算，设备接入的电线也是乱的，甚至供应商为了“完成”她的布局, 还特意把隔壁一条产线的电线给接过来两条。
表面上是完美无缺地完成了她给的设计, 在验收单上，布局也好, 设备也好，都完美得不能再完美了。
然而后期设备故障率会大增，就连电线也会频频短路。
苏煦觉得自己努力这么久算是个笑话了。
设备安装和加工是供应商全权负责的，给她帮忙的技术员只负责加工，就是不知道这件事其他人知不知道。
她没有大肆声张，默默把自己图纸上缺失的东西和凌乱的电线拍了照片发给供应商，顺便自己留了一份存档。
供应商是老油条了，供应她们公司的货源有好几年，什么事没经历过？看见苏煦的图片，立即发邮件道歉，赶紧派人把设备拉回去重新加工，临走前还塞了苏煦一份“资料”。
等人走了，她打开一看，是几张某商城的购物卡，加起来有两千块钱了。
苏煦把东西放好拍了照片，对谁都没说这件事，等到供应商把重新加工好的东西送过来，她自己又检测验收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让人启用设备。
产线凌乱的电线也被供应商改回来了，苏煦又核验了一遍，确认没有乱接电线超负荷的现象，才放下心。
从设备导入开始，她特意创建了一个新的表格，准备用它记录设备发生故障的次数。
用了两个多月，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连缺油的情况都没有。
她提前制定的修理方案一个没用上。
苏煦特意查了部门内的故障记录，发现其他生产线，但凡有改造，或者新设一条生产线，初期必然故障频发，刚刚导入的设备，最慢三五个月，最快半个月就坏了。
再一查维修记录，加油啊，换零件啊，都是小事。
她心里有点谱了。
又过了半个月，设备还是什么事没有，苏煦每天都去生产线巡视，唯恐出现什么问题。
她这么尽心，设备是没问题了，周主任过来找她了，也没别的事，让她写几个原材料零件购买单。
苏煦委婉道，“但是现在设备还没坏。”
“小苏啊，你还是太年轻了。未雨绸缪你知道吗？”周主任半吐不吐地吸着烟，呛人的尼古丁味道慢慢散开，“万一设备临时坏了，你上哪临时找零件，要是产线停了，咱们吃什么，喝什么？”
这话乍听没有什么毛病。
“这些设备是德国进口的，每样两个零件存着应该可以了。”
“两个怎么够呢。”周主任看她一眼，掸了下烟灰，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看她，叹气说，“说了是未雨绸缪，什么叫未雨绸缪？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
苏煦查了一下报价，仅仅一个设备，一套零件下来要八十多万。
要是按照周主任说的买好几套，加起来就要好几百万了。
这些设备是精密仪器，她们公司的零件仓库也不是非常好，在高温和严寒这样极端的的条件下，零件很容易损坏，买了等于没买。
苏煦说了自己的担忧，周主任根本不听她的，直接摆手，“你照做就行。”
苏煦只好把话咽回去照做，不过没等她去写单，采购部的同事就过来找她了，问她到时间了，要不要买零件。
苏煦顿了顿，默默点头，那同事把自己带来的电脑往她面前一放，“那你在这里填一下就行。”
购买的表格和数量都已经提前填好了，只要她输个型号就行了。
苏煦看着电脑迟迟不动，女同事不耐烦说，“你是新来的吗？这都看不懂？”
“这个表格不是我自己做的。”
“当然了，不是你们部门经理天天说你们搞技术的忙嘛，这是我们提前做好的，你们技术部不是每次生产线改造后三四个月就要买新零件吗。”同事以一种帮了她大忙，她要赶紧感恩戴德的态度催她，“能不能快点，我还有别的活要忙呢。”
经手人是要签名负责的，整个单子价款快有一千万了，她要是在这里签名她就是冤大头。
苏煦想了想，“我刚刚调来技术部，对这些东西还不太熟悉，能麻烦你和我一起去找周主任么，他是我上级。”
这个女同事虽然凶巴巴的态度不好，做事还是认真负责的，听她这么一说，收了电脑，不耐烦说，“行了行了，那我跟你走一趟。”
“太感谢了。”
和女同事一起找到周主任，她还没说话，女同事就先在周主任面前抱怨，说她刚来什么都不懂，还害得她要多跑一趟。
周主任本来想说苏煦几句的，被女同事这么一抱怨，都不好开口了，只能客套笑说，“是是是，她刚来的，这些是不懂，我后面再教教她。”
苏煦全程没有开口，只有周主任和女同事两个人在确认购买订单，她们俩聊完，周主任签了字，女同事抱着电脑离开了，周主任看着和一棵松树一样站着的苏煦，眉毛都快皱成团了，“刚才我们走的流程你看清楚了？”
苏煦点头，“清楚了。”
“那下次你自己处理这些事，可以吧？”
苏煦再次点头。
周主任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说，“小苏啊，你可要加油干啊，毕竟你是顾总提起项目重视培养的，可不能给顾总丢脸啊。”
苏煦低头应下，周主任满意地抱着电脑去开会了。
被迫闻了半个小时的二手烟，苏煦觉得空气终于清新一点了。
扇掉余下的烟味，她拿着资料回到自己的工位。
甘甜甜在和另外一个文员小姑娘做提案书，看见苏煦回来，她都快哭了，神色特别悲戚。
她一个学外语的，被迫在这满是臭男人的地方写方案，一个破方案来来回回改七八遍人家都不满意，这几个月下来，她都快被折磨死了，跟这些人不熟，她还不敢像在之前的办公室一样哀嚎出来，只有每次看见苏煦的时候，才会偷偷和她抱怨。
“苏姐，呜呜呜，你可算回来了。”
甘甜甜一边扇风，一边小声抱怨，“好臭啊，我迟早有一天要被熏死。”
苏煦也闻到了屋里巨大的烟味，她觉得要是长久在这里呆着，她迟早得患上肺癌，英年早逝。“季总不是说过，不许在办公室抽烟吗。”
“季总说是说了，她又不能一天都呆在咱们这里的办公室，监督那些人不抽。”
甘甜甜小声说着，轻轻扬了扬下巴，苏煦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除了一个小房间，没看见什么东西，奇怪说，“怎么了？”
“哎呀，那就是他们秘密吸烟的地方啊。”
烟鬼一刻不吸烟就好像要了他们的命一样，技术部里男人又多，很多人活干不了一个小时，就偷偷跑去吸烟了。
苏煦眼睁睁看着原本什么都没有的房间烟雾缭绕，其他的三个女孩瞬间集体捂上了鼻子。
苏煦没有捂，而是淡定地拿手机拍了个小视频，发给了季宁微。
至于之前收的那两千块购物卡图片和验收单，她发了一份给顾凌云，毕竟如今顾凌云是管这一块的，想了想，又发了一份给季宁微。
苏煦刚刚接触这边的工作，每天都非常忙碌，加上她又是技术员，每天呆车间的时间比呆办公室的时间都多，和老总见面机会特别少，就连开会的时候，技术部经理大部分时间也不会带上她们。
所以除了有一次工厂视察她看见了一次，快四个月，她都没看见她们。
收到苏煦发的东西时，季宁微刚好在和李主任他们开会，看见烟雾缭绕的视频，她辨认了一下，确认是在办公室里面后，放下了手机。
等说完该说的话题，她才不紧不慢开口，“吸烟室建得怎么样了？”
车间这边没有经理，李主任一直想升没升上去，本来想借着吸烟室的机会捞一笔再往上爬呢，没想到便宜了别人。
他看好戏道，“这个可能要问负责人。”
负责人孙兵最近得意的不行，兴建吸烟室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偏偏要往大了的去宣传，天天在办公室宣传自己有多厉害，有多辛苦，拿了方案后就催技术部那边出人出力设计图纸，设计完了他拿着方案去财务部要钱，拿了快一千万的经费后，他也不急着干活，而是联系几个自己做包工头的亲戚，让他们联系便宜的建造公司，打算全部转包出去，自己从中间抽油水。
算盘打得叮当响，心里做着发财的美梦呢，就被季宁微派人叫过去了。
看着他呈上来的方案，季宁微淡淡问，“这上面不是有建造截止日期吗，怎么拖到现在？”
“之前不是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孙兵赶紧找借口。
季宁微未置可否，看着方案，冷不丁问，“今天是几号？”
“啊？啊……啊今天是……是五月十五号。”
“春节是几号？”
“这……这……我记不清了，要再去查一查。”
李主任特别热心，主动把自己电脑递过来，“哎哎哎，不用特意去查，我这里有，我看看啊，是一月十九号。”
季宁微不说话了，李主任看机会来了，立即冲上去当了季宁微的嘴替，“都快四个月了，还工人放假，你家放这么久的假啊，大家还吃不吃，喝不喝了？！”
孙兵浑身冒冷汗，刚要辩解，季宁微淡淡说，“也许是他有别的事务要忙拖延了？”
副总给自己找借口，孙兵赶紧点头，“是是是，是有别的事。”
说完，看了一眼李主任，“主任器重我，让我做了不少事呢。”
“你小子不要血口喷人啊！”李主任气得快要骂街了，“我这些天让你干了什么活儿？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季宁微轻轻敲了敲桌子，阻止了两人的互掐，“争论也于事无补，你延后了一段时间，就要快点补上进度，吸烟室也不是什么大工程，七月初可以建好吗？”
这哪能这么快呢，他还没想好用哪家的建筑公司，要抽多少油水呢。
孙兵想要反驳，然而话到嘴边，抬头看见了季宁微冷淡的神色，他立即识相地闭嘴了，“可以，可以，季总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我就等着看成果了。”
季宁微不咸不淡说完，让他离开了，等了一会儿，看向一旁郁闷到恨不得生吞孙兵全家的李主任，“他是李主任手下的人，李主任要是有空，多指导指导吧。”
李主任这段时间一直看孙兵不顺眼，正缺机会教训他呢，听见季宁微这句话，简直像是拿了尚方宝剑，笑说，“年轻人嘛，就算有能力，经验也不够，我一定好好指导指导他。”
季宁微笑了笑，并不认为这个项目可以顺利实施下去。
果然，一个多月后，吸烟室建好了，要开始工程验收了，听到了验收日期，季宁微直接带着几个经理过去了。
孙兵正嬉皮笑脸地和建筑方的主工程师说话，对方是转包了四手的人，是他大伯父给他找到的人，两人心照不宣地握了手，孙兵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原本快快乐乐的验收现场，在季宁微出现的那一刻分崩离析。
孙兵看着凭空出现的季宁微和她身后西装革履的经理们，心里发怵，还是笑着迎上去，“季总，您怎么过来了，这么点小事，不用麻烦您的。”
“听说要验收，我过来看看成果。”
季宁微说着，走进吸烟室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