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 袁珩面色阴沉冷峻,几乎将油门踩到底,风驰电掣般前往那人所说的烂尾楼。

  大概一小时前, 齐淮打来电话, 向来沉静的人语速又快又急, 说联系不上萧子昱了。

  机场人流太大,他好不容易找到地方停车,然而回到闸机口只见到风尘仆仆的萧谨川,原地早没了萧子昱的影子。

  商务车在高速上飞驰而过,车速飙到一百三以上仍不见他眼底有什么波动。股权转让协议, 袁珩紧紧咬着后槽牙, 嘴角紧绷,眼角眉梢俱是狠厉。

  齐淮的电话再次拨入, 他打开车载语音,对面传来的却是萧谨川的声音,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在哪里?”

  前世今生袁珩都跟萧子昱的这个大哥交往不深,却知道这人是个倔性子, 见不到萧子昱估计不会善罢甘休。他随口报出一个地名:“城郊附近的烂尾楼, 十多年前荒废的项目了, 目前不清楚对方有几个人, 有没有武器。”

  萧谨川短促嗯了一声:“报警了吗?”

  “报了, ”袁珩说, “你从机场过去的话走国道比较近。”

  两个男人简单沟通几句便挂了电话,谁也不能抱怨谁, 一句句平直的对话里深藏着紧张和愤怒。

  二十分钟后, 袁珩赶到现场,萧谨川竟然更快一步, 揽胜停在附近的中心路上,没有靠近。

  萧谨川面容肃穆:“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用子昱威胁我,让我签股权转让协议。”袁珩打量着面前这幢庞大的建筑,本来要建商场和写字楼,后来因为征地问题没能跟当地居民达成一致,烂尾楼就一直耽搁了下来。

  楼高二十多层,每层面积有上千平,在里面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谨川对袁珩的家事略有了解,狐疑道:“受益人是你弟弟?”

  袁珩也觉得嘲讽,摇了下头,低声道:“我继母。”

  说罢,他掏出手机,拨回萧子昱的电话。嘟嘟的拨号声接连不断传出来,然而直到自动挂断,都没有人接听。

  既然谈好了条件,绑匪那边不可能不接电话。两人对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慌乱:出事了。

  来不及过多思考,袁珩和萧谨川分头,从东西两侧楼梯自下而上搜寻。楼层内堆满了废弃建材,甚至有的地方都生出了草木,都不像有人迹的样子。

  他们在十五楼的拐角处汇合,来不及喘息,先听到了楼上传来当啷一声!紧随而至的竟然是数声枪响!

  萧子昱躲在一根柱子后面,胸腔剧烈起伏,喘|息粗|重。

  他的手机还在护工手里,此刻叮铃响起,却无人有心思去接听。萧子昱咬牙忍下一声咳嗽,应该是袁珩赶到了,说不定就在楼下。

  近千平的空间不算小,但对方有八个人,脚步声迫近,萧子昱猛地转身,扬出手中的石子,正击中那人的面门!

  随着惨叫响起,子弹几乎追着他的脚步扫射过来,萧子昱旋身扑进早就看中的一处遮挡物后面,修长的身子蜷缩起来,心跳剧烈如鼓。

  他们有枪,虽然只有护工手里的一把,但已经足够震慑。萧子昱只在纸面上了解过这种现代社会的大杀器,而且知道随身携带枪械是违法的,枪声炸响的声音刺激着耳膜,他闭上眼睛长舒出一口气。

  看守的人似乎也对他有些忌惮,脚步声围拢过来后便没有靠近。护工扬起声音喊道:“萧先生,我们不会伤害你,袁珩已经来了,只要他肯乖乖就范,我们马上放你走。”

  “再这样纠缠下去,子弹可不长眼睛,万一伤到你就麻烦了。”

  萧子昱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突然出声问道:“你很喜欢薛金玲吗,肯这样为她卖命?”

  护工愣了一下,暗中打了个手势,让手下们往发声处靠近,他故意拖延时间:“我们两个好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萧子昱勾唇轻笑了声,只是这笑无人能听见,他说:“这句话原封奉还给你。”

  几个人猝然发难,往萧子昱的藏身处扑去。萧子昱脚尖轻点,从掩体后面一跃而起,在空中划满了一道弧:“我在大梁当王君的时候,你大概连个泥巴都不算。”

  不等他理解其中的意思,萧子昱的身形自然流畅地越过头顶,竟然直接顺着墙上的窗口荡了出去。

  这里可是二十三楼,所有人为之一震!

  “他跳出去了!”

  “怎么可能……”

  “他,他不会死了吧!”

  护工满面的难以置信,冲到窗口往下一看,空中和地上都没了人影,活生生的人竟然凭空消失了。

  “呼,喝……”萧子昱摔进了二十层的间隔里。

  就算是他,也无法在受伤的情况下用轻功翻越几十层楼的高度。

  肩膀磕到了支棱出来的钢筋,传来尖锐刺痛,萧子昱一瘸一拐地站起来,张嘴咳出浓郁的血气。

  模糊视线中,一个人影出现在破旧的楼梯口。

  袁珩脸色剧变,大步奔上前,将再也支撑不住的人接进怀里:“南珠!”

  “感觉怎么样?哪里受伤了?”

  怒喝声和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护工显然是料定萧子昱还没逃出这幢大楼,被几番耍弄后暴怒到了极点。

  “他们有枪……”萧子昱伏在袁珩怀中,却不敢贪恋那份温暖:“他们是冲你来的,你快……”

  他张大了眼睛,再开口已经来不及了。

  护工举着枪率先出现在楼梯口,对准他们的方向毫不犹豫扣下了扳机。

  电光火石间,萧子昱眼前花白一片,就像面对几百年前中秋家宴上那个突然发难的刺客,他毫不犹豫要将人推开,袁珩却更快一步,将他紧紧扑倒在了身下。

  预想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随着一声惨叫,护工的枪脱手而出,啪嗒落在了地上。不远处萧谨川喘息着从西侧楼梯口大步而来,手里还有几片尚未扔出的石头。

  他一把捡起地上的枪,喀拉子弹上膛,居高临下指在了护工的头顶。

  前后不过十几秒的功夫,手下们慢了半步从楼梯上下来,局势已然天翻地覆。

  “我把他崩了,你们这一趟的钱是不是就打水漂了。”萧谨川的声音很平稳。

  手下们露出犹疑的神色,他们手里的都是棍棒斧子,在枪械的震慑下着实有点不够看。楼下刹车声响起,有人往外瞄了一眼,霎时间肝胆俱裂:“警,警察来了!”

  大部分人往楼上逃去,甚至还有几个慌不择路往楼下蹿,被围突上来的便衣堵个正着。

  那护工见状不知哪来的力气,或者是看萧谨川文弱书生的样子不足为惧,竟猛地反扑上来,被暴怒的袁珩当胸一脚踹翻在地。

  他单手揪住护工的领子,将人从地上提起来,左手抡满拳头直击对方面门!

  袁珩很少有失去理智的时候,此刻被萧子昱身上的斑斑血迹刺激到,惊惧和愤怒直冲颅顶,恨不能将人揍死了事。

  “袁珩!”萧子昱微弱地提高了声音,他没多少力气了,只能上前捏住袁珩的衣角,“冷静一点。”

  然而就是那点微不足道的力气,让袁珩颤抖的手臂猛地一松,将人搡回了地上,又重重踹上一脚。他转身抱住萧子昱,又怕碰到他身上的伤,双臂交叠圈出一个足够安全的范围:“对不起,宝贝,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够周全。”

  护工眼角乌青,口唇开裂溢出血沫,似乎是知道大势已去,张狂道:“没想到袁先生会对一个男人情真意切,不过是个拿来羞辱你的小玩意儿,还真爱上了。”

  袁珩居高临下看着他,恢复惯常的无情冷酷:“你来威胁我,薛金玲给你多少好处?”

  “把源泰让给你,当她下一个攀附的目标?”

  护工笑着改了口:“我要挟袁先生,纯粹是看你不顺眼,看你跟袁启安沆瀣一气逼走夫人和小儿子,至于薛夫人,我跟她不熟。”

  “不熟你给她买了今天傍晚的机票,”袁珩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张护照,打开来:“是准备去斐济度假?”

  护工终于色变,没想到袁珩棋先一着,意识到出事后先派人去查了薛金玲的行踪,直接将她拦在了出境大厅。

  他挣扎起来:“有本事冲我来!她在你们袁家受的委屈还不够多吗?”

  “出轨有妇之夫,未婚先孕,我不认为她受了委屈,”袁珩提高声音,“不过是跟袁启安一样的货色。”

  护工怒吼了一声,拼尽最后几分力气挣扎,被随后赶来的警察颓然按住。

  120随后赶到,医生现场给几人检查了伤势,护工竟然是受伤最重的,肋骨断了三根刺破内脏,肩胛开裂,眉尾大概需要缝疤。出于人道主义精神,萧子昱把单架的位置让了出来。

  萧子昱会缓冲泄力,纵是百般危机的时刻,也没撞出好歹来。初步诊断手臂可能有轻微骨折,大小软组织挫伤不计,后背青黑了一片,需要进一步拍片确认。

  袁珩向警方交代完现场情况,萧子昱被大哥扶着,一瘸一拐下楼,每走一步都牵连到伤处,疼得蹙起眉峰。

  这样下去不行,萧谨川半蹲下来:“我背你下去。”

  不等萧子昱有动作,半空中先斜伸出一只手,袁珩说道:“我来吧。”

  随即在大舅哥怀疑的目光中,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利落地迈下楼梯。

  萧子昱顾不上丢脸,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臂挽住袁珩的脖子,担惊受怕咽回心底,放任自己埋进他的颈窝。

  二十层的距离袁珩硬是没停歇,没换手,每迈出一步都是无穷无尽的后怕,万一那子弹打到身上,万一没有合适的楼层给人着陆,万一萧子昱出了事,他又怎么黄泉碧落把这个人寻回来?

  回到地面,齐淮和警方一起等在楼下,那落魄模样活像被人抽了一巴掌。他艰涩开口:“袁总……”

  “人没事,你先开车回去吧。”袁珩吩咐道,他没有秋后算账的习惯,而且那是在人潮涌动的闸机口,谁也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救护车给了护工,他们坐上警队宽敞的运输车。袁珩始终紧紧将人揽在怀里,宛若一座不动如山的雕像。

  同行的警察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接到的警情是持械绑架,绑匪有枪且极度危险,谈判专家来了三个。结果赶到这边时主犯已经没了活动能力,受伤的那个伤情不重,另外两个男人一个肃穆一个冷酷,看上去都不太好惹。

  “给他喝点葡萄糖水吧,”实习警察递来一支能量补充剂,“嘴唇都发白了。”

  袁珩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锋利的视线登时追过去,把人家盯得一颤。半晌,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长叹一声:“给我吧。”

  他手指僵硬住了,好几下才插上吸管,将补充剂递到萧子昱唇边,耐心等人吸完了,用拇指揩去嘴角溢出来的水渍:“还要吗?”

  萧子昱摇摇头,连累带吓只剩半条命,埋进袁珩的大衣里,额头抵住那片胸膛不动了。

  小警察接过空瓶拿去处理,他还没转正,见过的世面少,隐隐感觉这俩人应该是一对。

  受伤的那个虽然看上去细皮嫩肉,但能从绑匪手里逃脱肯定不是善茬,高大强壮的那个就更不用说了,浑身凛厉的气场比他们队长还强,这样的俩男人凑在一起,谁是偏女方那个啊?

  实习警察纯洁而好奇地眼神不住往两人身上招呼,萧谨川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主动打破僵局,对袁珩道:“你要是累了我来抱着他。”

  “不用,”袁珩条件反射地看向怀里的人,第一次感觉在这位大舅哥面前矮了一头,艰涩道:“对不起。”

  “这种事情谁都无法预料,”萧谨川豁然道,他向来对萧子昱的择偶目光持怀疑态度,可那千钧一发之际,袁珩将人护在身下也不是假的。万一那绑匪成功开枪,此刻救护车里的估计就是袁珩了。

  他抬头看向那个高大坚毅的男人,发现他没了开口的意思,显然不会因为一句话给自己脱罪。萧谨川转移话题:“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配合调查,”袁珩语气低沉:“那护工是薛金玲找来的,日夜看护在袁启安身边,我怀疑袁启安这半年来病情加速恶化也跟他脱不开关系。”

  萧谨川皱起眉:“袁启安留给薛金玲的遗产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没必要为此铤而走险。”

  袁珩摇头:“那个女人习惯于攀附,她的安全感来自于身边的男人。袁启安死了,她想要倚靠袁烨,发现这个儿子不能让自己如愿时,就会做出偏激的举动。”

  萧谨川不知道袁珩对弟弟的感情,但他以己度人,担忧道:“你兄弟那边……”

  袁珩抚摩着萧子昱的后脑勺,感受着他在自己怀中轻浅的呼吸,眼神中多了几分狠厉:“不管袁烨如何,我都会让薛金玲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