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潮生顺手拉过了床帘, 于是整个床帘内都陷入了一片诡谲的黑暗,言开霁除了他近在咫尺的脸,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虽然这脸确实挺好看的, 线条流畅, 眉清眼隽,认真端详一下, 他更加觉得,这年头难得有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脸, 他得承认谢潮生算一个。

  但不像他常年喜欢嬉皮笑脸, 谢潮生每一处五官和棱角都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错觉,于是他的气质呈现出了一种奇妙的冷艳感,别说在学校里,就算放到整个西城,也很难找出和他气场相似的人。

  现在这个人双手撑在他两侧, 好像把他当成了做俯卧撑专用的瑜伽垫, 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本来这屋里就闷, 应该把空调调凉点。

  这是色-诱, 是明目张胆的色-诱。

  冯浩然在那边嗷一嗓子, 他喃喃答应道:“没事,还活着。”

  言开霁琢磨着他得转个话题, 否则这气氛过于尴尬,谁知道谢潮生下一步会不会干点严刑拷打逼问顾游情况的事, 于是他问:“空调遥控器在你这儿吗?”

  谢潮生垂着睫毛, 一眨不眨看着他眼睛,没说话。

  言开霁只好又问:“你热不热?要不要我帮你找一下?”

  他真希望谢潮生能听懂他的潜台词:不管你热不热, 我挺热的, 大夏天的要不咱别这么挤着好吗?

  可惜谢潮生还是没说话。

  他只好又问:“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谢潮生这才想起来似的, 从另一头拿起来个东西,顺手拍下旁边的小夜灯,昏黄的灯光里,言开霁看到了一只绒布盒子。

  谢潮生就在他面前打开了这只盒子,里面有一枚亮晶晶的戒指,不算大,但成色不错,他知道何初谦家里有两个钱,买个戒指不在话下。

  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他也许正要和小琉求婚。一切顺利的话,就会在明年的现在,成为一手毕业证一手结婚证的时代先锋。

  他到底对小琉怀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思,应该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言开霁绝没有想到,何初谦的求婚戒指会在这样一个戏剧化的场景下,猝不及防出现在他眼前。

  他脑海中浮现出两人的一点一滴来,夜深人静适合怀念过去,让人很难不回忆起一些该死的逝去的友谊。

  军训的时候他们前后排,成天聚在一起唠嗑扯皮,一来二去熟起来,体格子羸弱的顾游军姿站了一半晕过去,何初谦扛着他就往校医室跑。

  原来人性是最复杂的东西,何初谦不是个好男朋友,甚至根本不是个好人,他内心有无数的阴暗面,可他确实是个合格的朋友。

  “求婚戒指。”言开霁看着那枚闪光的戒指,他的胸脯在黑暗中上下起伏着,唇角扯了扯,用气声说:“还是别求了的好,他俩要是结婚了,这一辈子得有多少动物倒大霉?”

  谢潮生低头看着他,像是能从他脸上看出来什么似的,“这是你的感受?”

  言开霁一时间都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的动作有多奇怪,他直愣愣看着谢潮生,才在他这句问话后如梦方醒,立刻如闪电般向后缩去,靠在何初谦缩成一团的被子上。

  “难不成你希望他俩百年好合吗?”

  但谢潮生并未回答这个问题,他捏着手里这枚戒指,捏着它将它拿了出来,银光在言开霁眼前晃了晃,“你有没有别的想法?”

  言开霁头枕在被子上,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他坦白地道:“其实何初谦这床垫真是挺软的,如果出去还能见到他,我希望能先要个链接再和他掰掉。”

  但话说完他却沉默了,他猛然想起前一天晚上第一次见到小琉的样子,显然他们那时候刚下这张床没多久。

  哦,何初谦好像还坦白过,人家就是专门来干那档子事的。

  言开霁立刻觉得这张床垫没那么舒服了,仿佛某些不知名的东西已经叫他沾上了,但谢潮生丝毫没有从他身上起来的意思,他赶紧说:“要不我先回去,咱明天再说?”

  谢潮生顿了片刻,忽然低下头,言开霁只觉得他的呼吸都要喷到自己脸上来了,不由得侧了侧头,只听他在他耳边沉沉问:“《昆池岩》有那么好看吗?”

  言开霁觉得那小夜灯可能散热,热得他耳根都发烫,心说何初谦有钱买戒指,怎么还给自己买劣质产品,嘴里胡乱应着:“要不下次一起看?”

  “行。”谢潮生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满意,“今晚在这儿睡吗?”

  言开霁一个“行”差点都要脱口而出了,理智硬是从边缘把自己拽了回来,灵台瞬间清明,他后怕地想,这人真够擅长□□,再这么下去他都快成功了。

  “没事,我回去。”他听见的声音微微打着颤,“你要不……先起来?”

  谢潮生这回倒是没说什么,抬起一边手臂,侧身向墙边挪去,床帘明显限制了他的发挥,也让这方本就狭小的天地变得更加闷热。

  言开霁想都没想,拉开床帘就要爬出去,刚探出只脚,外面的景色却让他差点大叫出来——

  这根本不是一间学生寝室,而是活生生的地狱,入目铺天盖地的鲜血,一眼直接望不到边界,血海在身下燃烧沸腾,无数人头在下方挣扎,各种哭着笑着的鬼脸混成一片,在血中摇头晃脑。

  见到从上方探下头的言开霁,那些人头兴奋地抬起手,他们的手就像干枯的枝干,鲜血淅淅淋淋往下淌,他们不断地喊着“下来呀!都下来呀!”

  明明在床帘里看着外面,一切都是正常的,但当他身体出现在床帘之外的时候,景象就狰狞可怖如万鬼之城。

  言开霁抓着栏杆,汗珠从他手心向下滑落,落在翻滚的血海里,激起一层血浪,让下面的人更加兴奋地往上跳。他开始狂喊:“冯浩然!冯浩然!”

  冯浩然的声音就在对面:“怎么了?你叫什么?”

  他眼看着对面虚空之中如拉链般划开了一个口,冯浩然的脑袋从中探出,“老言你过……卧槽这他妈!”

  “过不去了。”言开霁剧烈地喘着气,这时候他终于明白,顾游那张条子里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那句他其实忽略了的“床帘安全”,原来是这个安全。

  他对上冯浩然惊恐的眼睛,轻摇了摇头,身体一点点向后缩去。

  谢潮生好像早有准备,在言开霁身体向后靠的那一刻,从后面稳稳扶住了他。

  “别怕。”他说:“信我,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

  言开霁根本没得选,他呼吸都快叫外头那地狱场景吓没了,退回床帘里的那一刻,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谢潮生手臂整个从后拢上来,拉着他让他和自己面对面坐着,言开霁身后是没有栏杆的上床口,除了床帘毫无遮挡物,稍微动一动就可能掉下去。俩人都长手长脚,言开霁简直觉得自己差不多坐在了他怀里。

  透过拉不上的那条缝往外看,还能看见对面那张床角上的一点蚊帐,宋雨至均匀的呼吸声从床板另一头传来。

  言开霁很少见过比自己还心大的人,宋雨至也真是个人物。

  他刚想掏出手机看眼表,这才意识到自己压根没带手机过来,尽管他的手机现在就是一块板砖,但连板砖都没有的话,实在让人很没有安全感。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来都来了。

  于是他问谢潮生:“你困吗?要不咱先睡,明天再说?”

  谢潮生终于往里面挪了点,让他能有空间进去,床板在身下嘎吱嘎吱响,直到靠着墙躺下的时候他还在想,为什么谢潮生非要选何初谦这破床。

  “晚安。”谢潮生的声音从耳侧传来,喷薄在他耳边。

  言开霁含糊答了声晚安,他实在太累了,顾游的失踪一直在头顶上悬着,谢潮生的身份又没搞明白,在遭遇了何初谦事件之后,他的脑子已经差不多彻底乱成一团。

  如果说在考场和校医室里,还有点大冒险的中二成就感激荡着他,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周身的迷宫绕进去了。

  在这张很可能沾上点什么的床上,愁云缭绕的氛围中,他终于坠入了深眠,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对面隐隐有个东西“钉——”了一声。

  他脑袋抵在墙上,也就没有感觉到,谢潮生的手臂从他背后环了上来,顺着他腰身一路往上,最后在他耳侧定格,轻轻揉了两下。

  也许是睡前一直在翻来覆去想着何初谦在这床上干了什么的缘故,言开霁居然还做了个离奇的梦。

  梦里他就站在这床前面,床帘不见了,小琉穿着她的小白吊带缩在被子里,何初谦光着上半身抱她,不该露的都没露,俩人甜甜蜜蜜恩恩爱爱演着纯情剧。

  结果就在一瞬间,小琉身上的被子无风自动,从她身上飞了起来,言开霁想转身都来不及,他的脚就像黏在了地上一样,眼皮子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撑得巨大,该看的不该看的统统出现在了他眼前。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琉”的脑袋底下,明明是他言开霁自己的身体!

  再一晃神间,小琉的脸竟然也变成了他的脸。

  岛国片怎么又变成恐怖片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