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很像一个惊喜现场, 朋友们为他精心准备了某件礼物,捂着他的眼睛进屋,各种意义上的让他眼前一亮。

  言开霁的确眼前一亮。

  惨白的灯光照在地上, 那是一条暗红色的东西, 不是血迹,它近乎于一个长方形, 但周围的边是圆润的,上面还覆着一层白色。

  那是人的舌头。

  言开霁顾不得谢潮生的表情, 这人一松开他, 他就疯了一样奔到冯浩然旁边,冯浩然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类的脑袋,垂着头瘫在何初谦的凳子上,压根看不出是死是活。

  言开霁一把扒开他的嘴,舌头还在。

  地上、桌上, 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昭示着刚刚不是一场噩梦。

  “老冯!老冯!冯浩然!”

  他抬头看见何初谦桌上的杯子, 里面还有水, 梅开三度对着冯浩然的脸浇了下去。

  “不用看了, 不是他。”

  程洛洛在对面床位的椅子后面冒出个小心翼翼的脑袋。

  她嗓子很哑,像是刚哭过了一场, “是小琉。”

  “她被黑雾拔了舌头,活生生掏出来的……然后那雾卷着她, 就不见了。”

  小琉指使, 何初谦动手。

  小琉被拔了舌头,何初谦被割了耳朵。

  但幼犬们好歹饶了他们一命, 也许花背猫也曾经想饶徐薇安一命, 但徐薇安叫嚣的那些话彻底毁掉了她的生机。

  这场小组作业应该是完成了。

  惊心动魄险象环生, 各种要素过于密集,让言开霁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

  他顺着何初谦的桌子坐在地上,冯浩然闭着眼睛躺旁边装睡美人,呼吸还在,估计过会儿就能自己醒,倒也不怕他人没了。

  谁他妈能不羡慕冯浩然?每逢关键时刻,他都能或主动或被动地进入安眠。

  这种只需要躺着不动,醒来时周边人已经把案子破了的幸运儿,简直是当代毛利小五郎,堪称这个鬼学校里的天选之子。

  风水能不能轮流转转?有这等好事大家一起分摊不好吗?

  言开霁的习惯是有事没事喝两口,他本来想回屋拿罐啤酒来喝,在起身动作都做好了的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已经快要11点半了。

  寝室封死,人出不去,518只能是他们今夜的过夜地。

  他只好又坐了下去,恰好前面摆着一箱估计是518寝室合资购买的功能性饮料,伸手就了一瓶橙汁。

  他常来他们寝室,随手蹭点吃喝已经成为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言开霁想了又想,怎么也没想过这样的事情能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一个普通的、为人真诚讲义气的男生,背地里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来。

  显然陷入悲伤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靠着何初谦的桌子坐了不知道多久,程洛洛就在对面的座位抽搭了不知道多久。

  谢潮生和宋雨至去了阳台,俩人不知道去说什么,一个字都听不清的嘀咕声细细碎碎从那边传来,徒留两个伤心人和一个睡美人在屋里。

  言开霁说:“我还没听你说过,你家有亲戚也在咱学校。”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却恍然想起来,有一回他和程洛洛从食堂出来,程洛洛盯着他的寝室楼出了会儿神。

  那时候天是蓝的,一切都正好,一切都能在玩笑中嬉皮笑脸过去。他们只需要关心什么时候交作业,什么时候写论文,什么时候考试什么时候抱佛脚,日子在今年欢笑复明年中水一样的流,谁也想不到他们会被流到现在的位置。

  “之前传出来那样的事,有什么好说的?”程洛洛摇摇头,“再说了,后来咱也封校了,她又不能进来找我,顶多就是一个一块在西城的亲戚。”

  又沉默了几秒,言开霁问:“你想过她能做出那些事吗?”

  程洛洛自嘲般笑了一声,双眸空洞地盯着她座位的主人,陈德放在桌上的一张照片。

  “我不知道。”她顿了下,才说:“我只能说,她对我很好。”

  “他也是。”言开霁敲敲何初谦的桌子,下唇抿了抿,眉梢同时向上一挑,“你说说,谁能想到啊?”

  哪知道程洛洛毫不犹豫地说:“小琉。”

  言开霁也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王八看绿豆,变态找变态呗。”

  他有意调节调节气氛,但这话并没有让屋里的空气轻松一些,程洛洛神色怔忡,言开霁给她扔过去一瓶功能饮料,“你俩之前认识吧?”

  “大一上选过一节体育课,她要不和我打招呼,我都忘了她了。”程洛洛说。

  言开霁看着她的侧脸,“你们刚才在屋里,是不是聊什么了?”

  “葛小琉为什么要对何初谦那副态度,她说她要报警,肯定不是为了狗,何初谦是不是还做了什么?”言开霁手一摊,从程洛洛的表情来看,她显然比他多知道点。

  哪怕这和他们的小组作业没什么关系,他也想知道,自己当了三年朋友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你说吧,不用顾及我的感受,我受得住,连那些狗我都见了,他干什么我心理都有准备,还有什么是我听不了的?”

  程洛洛隐藏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她手里是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掌心汗沾在上面,几乎要被她握烂了。

  小琉把照片交给她的时候,说的是:“我不知道要被带到哪去,你帮我收好,等你出去了,我出不去的话,一定要帮我报警。”

  照片上是闭着眼睛的小琉,她浑身不着寸缕,躺在白色的床单上,身下血迹刺眼。

  小琉是在陈德桌子上发现的这张照片,被他放在了一个相框背后,旁人不去仔细看,根本就不会注意到。

  小琉是要去拿他桌上的海底捞锅巴,一不小心碰倒了相框,这才发现了自己的身影。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在学校对面的酒店,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的枕边人会趁她睡觉时拍下她这种照片。

  不,不止这样,一定还有更多,只是她没有发现,甚至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东西会传到什么样的地方去。

  “只是看看而已,我又不会让他碰你,都是兄弟,有什么不行的?”何初谦脸色都没变一下,如是说。

  只是看看而已。

  外面猫狗吱哇乱叫,她听到隔壁寝的人回来了,她红着眼睛问何初谦:“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何初谦却无所谓地耸耸肩,“小琉,我当然爱你啊,但谁没有点爱好呢?你上网搜搜,只是一个普通的癖好而已嘛,男生很多都这样,我都不介意别人看你,你介意什么?我对你怎么样你还不知道吗?”

  程洛洛手里的照片攥成一团,尖利的美甲刮在照片面上,简直要把照片表面刮破。

  “我不信他只有那一张照片。”在宋雨至接茶喝的空当,小琉贴着她的耳朵说:“他有录视频的习惯,他和我说的是他一个人看,但他一定是和他室友一起看的。再或者,小网站上都有吧。”

  “他这样的人,死也活该。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去报警,不能再让他去祸害其他女生了。”

  鉴于小琉对狗表现出的态度,程洛洛并不是很愿意相信她说的话。但姑娘和姑娘之间总是有点微妙的磁场,就算是再讨厌的女生,也会在她没有卫生巾的时候递上一片,于是程洛洛还是接下了这张照片,“你还会怕祸害别人?”

  “我本来也不会祸害别人,狗的事情上,我只是说了几句话。我说的那些话是不好,但我再说一遍,事情是何初谦一个人做的,与我无关。”小琉瞳孔黑白分明,里面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漠然。

  “那些追星的不也天天说,挡哥哥路的都必糊,合作的男明星女明星都不配,一切对家都该死,黑粉就该高考失利人生失败,哥哥比全家性命都重要吗?难道因为说句话就要判我刑?那人人都进去好了。”

  程洛洛忽然不知道该反驳点什么,这话显然是直接朝她肺管子戳的,她也追星,有她微信的人都知道。

  虽然她不是微博上撕到天翻地覆的那批骨干,但她确实有不少这样的圈内朋友。叫小琉这么一说,她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起这些事情的合理性来。

  好好的思路一下被小琉打乱,她连下一句该说点什么都忘了。

  小琉和何初谦是同一个辩论队的,诚然辩论队不是只会说歪理,但他们就是有一种说什么都能旁征博引,硬掰也能掰出两句理的能力。

  校辩论队得到这两位天才,简直是他们今生最大的黑历史。

  虽然她实在无法容忍小琉的逻辑,但这张照片千真万确,从他们刚才的对峙看,何初谦也并没有反驳“只会幺幺零介入他就会进去”这一点,也就是说人证物证俱全,绝不存在小琉泼脏水的可能。

  程洛洛看着面前茫然的言开霁。

  “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捏着照片,不动声色地将它收了起来,“反正不是个东西,对狗,对女生,都一样。”

  言开霁的神情逐渐凝固了起来。

  他很勉强地咧开嘴,“你是说,小琉被他……”

  这话他没有再说下去,程洛洛并不是一个适合探讨这类话题的人,哪怕他们平时关系再好,在这样微妙的问题上,也有起码的性别边界感。

  程洛洛手指在唇上做了个“嘘——”。

  “别告诉别人,我也就能信个你,反正在这里,你也见不到他了。”

  言开霁举起手掌,俩人谁也不想站起来,就坐在原地遥遥击了个掌。

  阳台传来推门音,言开霁和程洛洛相视一笑,拎起地上的功能饮料,一气儿给它咕噜噜喝光了。

  “洗洗睡吧,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五个人四张床,程洛洛肯定自己睡,剩下的人里,言开霁宁愿和冯浩然挤一张。

  “希望今夜不要有任何幺蛾子。”他望着走来的谢潮生,诚恳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终于结束啦,接下来的第三个副本会比较短,保证不会烧脑了!感情戏也会狠狠加快,年终岁尾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