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领很快反应过来, 他似乎在这件事上说了太多。
明明燕王只是想问先帝,或许是族叔公临死前留给他的记忆太深刻了,难得提到那位早逝的殿下他情不自禁地便多说了些。
他自小便听了太多关于那位殿下的赞美之词,尽管面上不显但他心中其实非常好奇那位殿下究竟有何种风姿能让族叔公记挂这么多年, 奈何两人之间相差了太多年月, 他总共也没能耀眼几年——那位殿下甚至都没来得及活到赐字加冠。
在他死后, 族叔公搜刮尽自己的所有记忆, 能翻找到的与他相关的也不过寥寥几片而已。
“出生不过几个时辰就因为血统纯正而被立为储君, 前朝后宫自然有不少人对此不满,且在这位殿下之前宫中早就有了数位已经有能力争夺储位的皇子, 随着这位殿下年龄渐长,才学品行样貌谈吐无一不远胜于其他皇子……”。
有人心甘情愿拜伏在他的脚下愿成为他的左膀右臂辅佐他护佑大雍,有的皇子却在天堑般的差距中逐渐偏执最终做下错事。
或许是太了解对方有多优秀了、太清楚自己与对方的差距有多可怕了、明明已经在拼命地追赶了、已经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拉近与对方的距离了……明明付出了那么多的东西,却还是只能无力地哭喊着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与自己越来越远。
那便只能用死亡这种方式让对方永远停下脚步了。
“总之,他就这样被其他皇子给谋害了。”
太耀眼的星星总是不能明亮太久。
“虽说帝王无情, 但当时的皇帝是真的将这位储君放在心尖上疼的,哪怕是民间都未必能找到几个比他更溺爱儿子的父亲。他根本就无法接受爱子惨死的事实,在那之后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拖着病躯将宫中血洗了番,只来得及将皇位交至先帝的手上便撒手人寰了。”
首领其实真的很想见那位储君一面。
“至于先帝的事情其实并不需要我多说什么, 燕王殿下您应该也十分清楚。”
刚登上帝位的那些年里先帝勤政爱民知人善用,平流寇击盗匪纳贤才减赋税,是燕眠初经历了这么多世界都难得一见的贤明君主。大雍在他的手上达到了最巅峰的辉煌时期, 经济军事国力民心全部远超其他势力一大截。
也是在这个时期将北境人打的连草原都不敢出,要不是北境占据地理优势恐怕这些部落早就不复存在了。
不过这位帝王暮年逐渐走向昏庸, 亲手颁下一条条暴政开始鱼肉百姓残杀官员,为他浴血征战的将领们被他以莫须有的理由赐死, 他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子嗣们为了身下的龙椅互相算计对方讨好自己。
先帝的血脉纯度同样极高,才学品行同样出众,在那位储君殿下还未出生时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君主的皇子。但随着那位殿下横空出世……这些年长皇子争夺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仿佛就是个笑话。
“不过先帝倒是和那位殿下的关系极其亲密,兄弟两个时常黏在一起,储君殿下出事后他也受到了极大的打击,甚至有小道消息说……他这里都出了点问题。”首领轻轻指了指自己的头。
他差点就因为弟弟的惨死而崩溃发疯了。
但这都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毕竟先帝活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宫人寿命本就不长,如今宫中下人都不知换过多少轮了,这些往事也早就随风而去了。
燕眠初又询问了几句与先帝相关的宫中其他皇室子弟的消息。
凭心而论,在那位储君殿下出生之前,无论是从才学胆识方面还是血脉传承方面先帝都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选,能生出雍帝这般高等的血脉已经足够证明先帝的血统纯度了。
小余的血脉纯度应当个意外,燕眠初曾专门研究过这个问题,理论上血统纯度是应当被一代一代向下稀释的,如果说那位储君殿下是机缘巧合造成的返祖,小余的血脉则……应该和他身上的气运有关。
皇室血脉浓度和天道气运大雍国运息息相关,本身余昭里就是个气运逆天到足够和魔气对抗的存在,尽管他身上的气运已经尽数消耗在了四象定阳阵中,但残存的那些仍旧能够对其他位面造成改变。
上一个世界中受他气运影响白得半生荣华的于弘远夫妇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也就是说,小余的血脉浓度和先帝雍帝之间的联系并不算大,哪怕他父亲是个早就出了五服的血脉稀薄的不能更稀薄的存在也无所谓,他的血脉浓度之所以会这样高……只因为他是余昭里的一部分罢了。
他明明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却又像是游离在了这个世界之外。
天色渐晚,燕眠初与首领的交谈也逐渐到了尾声,夕阳西下遍地金晖,两匹骏马一同朝着部落的方向行去。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那些人将物资悉数清点完毕了,他们两方首领还需要核对一下最终清单,由于交易几乎都用以物换物的方式进行,某些物资的最终定价也需要这两位首领拍板决定。
首领并不准备在北境领土内多留,他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将这些交易得来的物资带回大雍且通过自己的渠道私下交易出去。往常商队每次往返都会上交给七皇子一派高达五成的利润,余下的五成还要取出一些回馈给家族,最终能落到首领和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手中的只有极少数的一部分。
燕王给了他们一个非常实惠的价格,首领明白这其中有示好和拉拢人心的潜台词在,这批货物能赚得的银钱似乎会比他提前预计的超出不少,货物压在他手上一天,首领的心便高高吊起一天。
大雍马上就要乱了,他必须在这之前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物资安排出去。
燕眠初知道他心中焦急,干脆与他一同熬了个大夜将一切处理完毕,顺便不忘交待了些关于未来的计划和安排,待到首领成功改换身份安稳下来后便会通过特定的方式与燕眠初取得联系,届时燕王会指示他下一步的任务。
北境冬日昼短夜长,首领只堪堪趴进马车中浅眠了会儿,第二日天色微晞便被人叫了起来准备出发返乡。
来时载了足足上百辆马车的物资,返程时却缩减了将近一半,没了那些占地庞大重量颇多的粮食车队顿时清减了不少,返程的路途自然也会顺畅上许多。
燕眠初在北境拥有绝对的统治地位,但对大雍的掌控力却要弱上许多,尽管在这几年来他已经有意无意的往大雍安插了不少人手,却到底还是因为时间太少心腹不足等因素略差一筹。
不得不说,如今他手中大多数关于大雍的资料都是系统搜集的,极少一部分来源于他安插的眼线。
故而他非常看重商队出身嗅觉敏锐、关系网庞大人脉极多的商队首领。
他甚至专门安排了一只队伍在暗中保护商队的安全。太远的地方护卫不了,安全护送他们走出北境领土、将他们送至双桥城下还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进入大雍国土后商队的安全问题……想必首领自有安排,若这都需要燕眠初费心的话他们两个的合作也没有什么深入下去的必要了。
踏着晨露迎着微光,首领清点了遍人员与车马,在听到最终汇报的那个数字时几不可觉地微皱了下眉,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微微放松些许。他仔细问了下失踪几人的姓名,说不出自己此刻怨恨和庆幸到底哪种情绪占得更多一些,千言万语都被他压回了心底。
首领转过头,燕王并没有前来为他送行,候在部落门前的只有那尔勒苏和其他几位北境勇士,于是首领默默收回目光,纵身轻巧跃上马匹。长鞭一挥手臂高昂,扬声便道:“启程——”。
长长的商队在他身后有序排开,直到最终再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那尔勒苏收回视线,回身朝燕王汇报去了。
让燕眠初在这种天蒙蒙亮的时候起床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可那尔勒苏进入院中时燕王却正端坐在书案之前,若要别的北境人看到一定会惊掉下巴,燕眠初的世界里是不存在早起两个字的,那便只可能是他整夜未睡了。
燕王正垂眸看着宽大的桌面,那尔勒苏以为他是在看桌子上的什么东西,只有燕眠初自己知道他是在看桌面上的系统投屏。
那尔勒苏大步跨进院中,十分知趣地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不打扰他,燕眠初仍旧头都没抬,过了片刻他才听到燕王的声音:“走了?”
“是的,一刻钟前启程回去了。”那尔勒苏点头。
“那位首领果然如您预料的那样关心了下人数。”
燕眠初笑笑不说话。
首领的商队不过在燕王的部落外面停留了一夜,来的时候一切都好好的,返程时却平白无故地少了八个人。
首领肯定清楚这一点,否则也不会在临出发前当着那尔勒苏的面重新清点了遍人数,他发现了少人却并未来问这几人的下落……看来他心里很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地,燕王为什么要扣下他八个人?想警告他想恐吓他有千万种方式,为什么偏偏要和车队中几个毫不起眼的护卫过不去?
首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们赶了大半日的路程,日头最高时寻了个地方临时休息片刻,他这才唤来副手询问那失踪八人的信息。
商队里的每个人都是他的手足兄弟——这指的是原本的商队,每一个人的性格家庭生平他都稔熟于心。
可北境燕王这一单实在是太大了,光运货的马车就有上百辆呢更不用说需要的人手了,最起码一辆马车要配一位车夫吧?再加上打杂的做饭的押镖的……统共加起来几百号人,他们商队根本就接不下这么大的单子。
大雍内部混乱不堪,随便两个山头之间都布满了活不下去占山为王的盗匪流寇,他们又带着这么多的物资,还要想尽办法隐瞒七皇子和其他敌对势力的耳目——彻底隐瞒是绝不可能的,只能想办法尽可能地拖延他们的时间,首领为此险些愁的一夜白头,好在最后他的计谋确实成功了,商队也顺利在大雍五城下汇合。
整支队伍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首领便将队伍拆成几十支分散行动,其中有不少小队的护卫都是小队管事临时加价押的散镖,队伍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难免有些带有其他目的的仗着人多混了进来,然后……被燕王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