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消息的事情有专人负责, 燕眠初颁下命令后小队众人很快就知晓了自己应做的事情。
与此同时北境又有一批新的人马将要进入大雍国度。
眼看就要进入冬日大雪封山,这些人要等到明年开春才能赶回北境了,不过他们在被燕王征召时便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此刻也没什么别离的伤感情绪。
燕眠初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城墙之下。
那尔图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得用的手下, 有他在身边燕眠初身上的事物瞬间就分走了不少, 且他那个体格就足够有震慑性了, 偶尔骑着骏马在嘉山城下晃上一圈都能吓到不少大雍官兵。
他粗略整理了下手头事物, 将身边的事情给帐中包括那尔图在内的几人分发下去便彻底轻松下来, 头顶的天空依旧清澈广袤,偶有一只掠过的飞鸟在空中划过一道细长的弧度, 转瞬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燕眠初又回到了小余的那个院子。
他们如今所在的地方其实是嘉山城至竭石城的官道旁的一间给往来商人临时歇脚补给用的驿站,与守城那些将士一样听说北境军打了过来就直接弃馆逃跑了,两座城间的距离其实并不是特别遥远,驿站的规模也不是很大,燕骑军简单休整了下后便可直接入住。
驿馆的房间不多, 满打满算只够燕骑军的几个将领和诸如巫医一类的特殊人物居住,不过北境人更习惯睡在他们自己搭建的帐篷之中,几个将领也觉得直接在营地休息方便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特殊情况,以至于这间驿馆反而空下来留给小余了。
燕眠初的院子就在小余的隔壁。
那场浩大的落雪已经被清扫的差不多了,每隔几步就能看到一个高耸的雪堆, 如今北境的温度还没降到能彻底将雪堆冻住的时候,雪水淅淅沥沥地化了一地,燕眠初的靴沿都沾上了些许泥污。
他进去的时候巫医刚好也在房间内, 正专心致志地给小余把脉,或许是太过专心的缘故他并没有注意到燕眠初的到来, 倒是小余眼尖看到了他,还没等他出声就见到燕眠初抬手放在唇边轻轻冲他“嘘”了一声。
小余顿了下, 点了点头没动作了。
燕眠初转了个方向到桌边坐下。
小余的视线一直偷偷注意着燕眠初的方向。
之前他脑子还不是特别清醒,如今再次见到燕王……除了整个人再度被燕王的容貌给震撼了一番后倒是又品出了些别的东西。
燕王身上的异域特征虽不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清楚地辨认出来,他这张脸仿佛中和了北域异族和大雍在样貌上的全部优点,小余刚刚并没怎么多想,不过在见过了那尔勒苏后便不自觉地疑惑起来——难道燕王也和那尔勒苏一样混合了两族血脉吗?
可小余怎么看怎么觉得燕王应当已经过了加冠之年。
二十余年前大雍的几位常胜将军应当还未被先帝降罪、那时候的北境应当一直被大雍追着打……吧。
先前北域部落分散,大雍又有数位用兵如神的将领坐镇,那个年代周边国家几乎闻理雍色变,他们的君主甚至和大雍官员说话都不敢用太高的声音。
不过盛极则衰月满则亏,在他们将周边势力都彻底打服的同时几人在军中民间的声望也达到了巅峰,逐渐显露昏庸之态的老皇帝也终于在有心人的蛊惑声中下了杀手,那场血案连从小被关到大的小余都有所耳闻。
北域部落受到重创,时隔这么多年才堪堪恢复元气,这位燕王又神秘出现将那些松散混乱各自为政的势力彻底凝聚在了一起,此消彼长之下大雍才会一口气被北境军连破五城。
但起码在燕王出现之前一直是大雍占领着主导地位的。
那个年代两方势力互相敌对仇视到了极致,倘若燕王真的是两族混血……这些年的日子怕是相当不好过了。
他脑子乱七八糟的,竟然有些为自己想象出的燕王的过去遭遇而感到难过。
巫医一脸严肃神情认真,他是个外表看起来很和蔼的老头,不过毒这种东西到底不是他的强项,他满面庄严沉思半响,又执起小余的手腕再诊了一遍。
奇怪,明明上次诊脉时还觉得他脉象垂弱气息将绝,怎么到了今天却觉得他脉力强劲无甚大碍了呢?难不成是他在毒之一道上了解浅薄误判了当日状况?
他越想表情越凝重,甚至生出了天下浩大医术一道永无止境不应固步自封而是该四处走走看看才能进步等一系列感慨,他眉头皱的能夹死只虫子,原本还耐心等候的燕王不由得也紧张了几分:“可是他的脉象上有什么不妥?”
直到这时巫医才反应过来这儿竟然还坐了个人。
他大吃一惊:“王?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随即他又赞叹起来:“您的功夫真是越发精湛了,我竟没有丝毫察觉,果然不愧是我们北域的王,北域有您可真是各部落子民之福,感谢草原神的保佑让部落子民得到了您这样的君主被您庇护……”。
燕眠初无语看他。
亏得他初次见面时还以为名声响彻整个北境的巫医应当是位肃穆认真的老先生,熟后才知道这家伙的彩虹屁吹的比谁都厉害,自燕眠初当上了北境的王后几乎每见他一次都会被他吹捧上几句,换个意志不坚定的搞不好真的会被他洗脑觉得自己是什么千年难得一遇的人中龙凤罕世明君了。
他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自动屏蔽掉巫医的彩虹屁了,“是他身体有什么状况?”
提及正事巫医也严肃起来,他皱皱眉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觉得这些事情不应该瞒着燕王,于是整理了下语言将自己的诊脉结果和猜测都复述了遍,也让燕王心里有个想法。
燕眠初终于明白他在发愁什么了。
他当然不可能和巫医说小余身体内的毒和自己有关系,只是转而说出了自己早就计划好的借口——
“您还记得他昔日激活雍朝血脉石时的场景吧?”燕眠初问。
巫医点头,那是当然。
当日在场的不止是大雍的嬷嬷和侍卫,北境这边除了那尔图外……其实巫医也在现场。
不过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公主的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穿着有些奇怪的老头,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当做回事,毕竟对大雍人来说北境人各个都奇奇怪怪的。
燕王将巫医塞进迎亲队伍的原因之一就是让他借机观察一下大雍的血脉石。
血脉石实在是太珍贵稀少了,少到几百年都未必能发掘出一块新的,北境这种地方更是压根就没有血脉石出现过——也可能是北境人根本不在意这种东西,发现了也当做普通石头给丢在一旁了。
燕眠初还记得他初入北域时看到几个小孩将一块上好的金丝玉当做珠子踢来踢去时的震撼。
即便到了现在巫医仍旧记得当日血脉石上散发出的刺目光芒,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接纳了这位公主,说句难听的恐怕现在的雍帝都未必能再生出一个血脉纯度有这么高的子嗣了。
“但与此事有什么关系?”巫医不解道。
“北域人有草原神和雪山庇护,大雍存在这么多年,说不定也有什么东西护着呢。”
巫医便不说话了。
巫医的“巫”字可不是能随便叫的,北域草原广袤,满打满算却只有这么几位能用巫字来称呼的郎中,北域人信奉神明信奉一种有些类似于萨满的教派,巫医在自己原本的部落中也担任着大祭司的职责。
他多多少少也是能感应到一部分这个世界中的超自然现象的。
他很快便接受了这种说法。
大雍靠血脉传承,北域部落则靠着那座雪山,燕王是唯一一个能活着从深山中走出来的人,部落中的人都十分笃信他在神山中得到了什么神明的指点。
所以巫医对他说的这番话深信不疑。
大雍的皇室血脉中或许真的存在一些特殊的力量,既然他们燕王都这么说了巫医便也不再多问了,燕眠初让他直接按照小余现在的身体状况来开药调养就是,巫医思索了会儿,决定将先前开出的药方再重新调整一番。
他又寒暄了几句便退出了屋子。
房内又只余下小余和燕王两个了。
燕眠初刚刚一直在用北境话和巫医交谈,小余虽在现场却听的头晕眼花硬是没听明白一个字,巫医离开后他霎时又开始紧绷起来——倒不是他怕这位燕王,实际上他心里甚至是有些依赖对方带给他的安全感,只是这么多年来的心理阴影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抹的干干净净的,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尽管他在努力控制了却还是徒劳。
“他说你身体恢复的很好,只要按时吃药用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了。”燕眠初安抚道。
到了第三个世界他已经能很自然地面对对方了。
小余也不知道能回答他什么,只能点头作答。
他有心想问问燕王对他的处置安排,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倒是燕眠初似是猜到了他要说什么一般直接对着他道:“我准备这几日率领部分燕骑军先回到北境,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你若身子不适也可以留在这里休息调养,过段时间同大军一并返程。”
小余敏锐地捕捉到了“过段时间”这四个字。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在嘉山城外,北境大军将这座城团团围住已经围了数月有余,毕竟是大雍的最后一道防护……他还以为燕王是想用围城这种方法磨了城里人的心气以便他们更好入侵呢……
谁都知道破了嘉山城就可以直捣大雍帝都,但听燕王这意思……难不成他不准备在冬日前攻了嘉山城?
那么大的一块肥肉摆在那里,这就和男人说我绝不进去一样可笑。
燕王却语调认真:“不管你信或不信,自始至终我都没有过想要变了大雍的天的想法。
一是他懒得发动战争,边境几城守城溃逃,这五座城几乎可以说的上是那些守城官员白送给他们的,倒是真没遇到什么损失。
——伤还是有的,城里倒是有些性烈的居民想要以死相搏,不过北境人天生在体格和力气上就有着极大的优势,在暴力镇压下双方都有人见了血,但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过来不至于造成永久性损伤,伤的最重的也不过是留几条丑陋的疤罢了。
但再往南就未必如此了。
即便是再昏庸的皇帝再混乱的朝堂也有愿意为国捐躯的勇士,嘉山城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想兵不血刃地攻破根本就是白日做梦,且他一旦打破这道防线……就算北境军最后没有进城,大雍周边的其他国家就真的不会动手了吗?
他只是看大雍皇室不顺眼,没必要将那些平民百姓也牵扯进去。
北境人虽身体强健但人数却比大雍少上许多,且天南海北隔了这么远的距离难免不会出现水土不服等情况,更不用说就算真的将大雍给打下来了谁来当这个新帝?燕眠初自己完全没这个想法,整天操心北境的事就已经够让他烦心的了,比起这些他更想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做一条咸鱼。
他一个现代人无论是对北境还是对大雍都没有一点归属感,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架空时代和现代没有一点关系,说白了他在这里无论对哪方来说都是异族,更懒得掺和这些一想就头大的事了。
“至多不过两个月,嘉山城外便会撤军。”
甚至根本就等不到两个月。
小余看了他一会儿:“我相信您。”
他并没有经过太多的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回答了燕王的话:“我想和您一起去北境,我的身体可以的。”
燕眠初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
从嘉山城到大雍最北的双桥城,即便骑上北境最快的战马也要跑上整整五日,更不用说小余这身体现在完全骑不了马呢?燕眠初正准备着让人将来时的马车改造一下,轻薄的稍大一些的风就能吹起来的窗帘必须扯掉,里面的木质车厢内也要铺上一层厚厚的兽皮毛毯取暖。
那辆马车如今就停在一间闲置着的小院中,北境人衡量一个勇士有多强大的标准之一就是看他的帐篷里放置着多少兽皮。在这方面燕王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箭法精准到每次捕猎都能不伤到皮毛每次剥下来都是整整一张。
时隔几日重新坐上这匹马车,小余的心境却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先前跟在马车左右两侧的侍从自他毒发那日后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取而代之的则是骑着皮棕褐色马匹的那尔勒苏。
小余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那两个死士的死活,拖那些兽皮的福虽然气温已经降下了许多但他却并没有察觉到太多冷意,燕王那件厚重的雪狐裘仍旧紧紧地裹在他的身上,稍稍偏一偏头就能感觉到颊侧传来的毛绒绒的触感。
他悄悄将帘子掀开一角,燕王正骑着那匹他先前见过一次的白马在他的马车前方不远处带队,这一日的他身上又换了件小余没见过的披风,再臃肿的服装也挡不住他挺拔的背影。
整只队伍只有他一个人单手虚抓着缰绳,小余甚至还看到了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燕王这人从头到脚和他想象中的样子真的是没有一处相似,可真的见到面后他却又觉得似乎燕王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次没有赶时间的需求了,队伍行进的速度要比那尔图带他回来时慢上许多,且马车的轮子上都被燕王下令裹上了布匹做好了防震,这次上车竟然没有感觉到那种能将他五脏六腑都晃出来的颠簸。
燕王在心细这方面也是没得说的。
他不自觉地就对着前面的背影出了神,再回过神时那人却已经在不知何时到了他的面前,燕眠初的手轻轻地在他面前晃了晃:“无聊了?看你一直盯着我的马。”
他到底还是给小余留了最后一点面子,没有直接戳穿他说你的视线盯的我后背都要被穿出个洞了。
偷看被当场抓包的羞耻使他的脸色瞬间红了个透,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燕眠初眼底含笑摇了摇头:“喜欢这匹马?喜欢的话等你身体好了带你一起骑。”
小余涨红着脸摇头:“我不会骑马。”
后宫那种地方也不允许有马匹进入。
燕眠初却无所谓道:“那我教你好了。”
“可惜马上就要进入冬日了,草原上也见不到什么风景,再耐心等上几个月,等到明年春暖花开……你就能见到北境草原一碧万顷的浩瀚风光了。”
冬日的草原其实也很壮丽,但那太苍凉悲寂了,他不想让小余体会这些。
“牛马成群碧草如茵,枕着青草依着野花看着头顶的白云漂泊……起码在那个瞬间,你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小余将他的话记在心里。
他竟然对未来有了几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