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余三年, 大雍前线传来加急军报。
——燕王所率的燕骑兵驰骋万里挥师南下,短短七日便势如破竹连占双桥、枕戈、竭石等五座城池,大雍军队后撤千里,连操练都马马虎虎随便应付的雍军在常年厮杀的北境人面前根本没有一点抵抗能力。
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整日彼此看不顺眼的官员们也无心争斗了, 每日在朝堂上吵着解决方案。
要知道北境军已战到了嘉山城下, 那是大雍最后一道防护关卡, 一旦他们攻下嘉山城……大雍便是被生生破开了蚌壳的蚌肉, 只能任由北境军的铁蹄践踏他们的沃土凌辱他们的子民。
雍帝继位不过三年,好不容易才盼死了老皇帝还没享受够繁华富贵和滔天权势, 几个老臣冒死将满身酒气的雍帝从宫女榻上扯了下来,一群人在御书房中商议了半天,最后勉强商议出了个和亲赔款的“求和”方法。
要不是几个老臣以死相逼雍帝差点连割地都说出口了。
“不就是五座城池吗?又不是什么富庶的地方,燕王想要送他便是。”
老臣差点被气的当场厥死过去。
北境苦寒偏远,那地方天生就不太适合种植作物, 北域子民常年以狩猎为生,即便在草原上随便叫个只到人膝盖高的幼童都能张弓射箭给你猎只野鸡山兔。
正是因为太寒冷了,每年冬天都会有不少北境人冻死饿死,故而他们的君主便将视线落到了繁华富饶的大雍之上,隔三差五便会过来劫掠一番。
但距上次北境侵犯……至今已有二十余年了。
那时候的大雍皇帝还是雍帝的父亲, 国库充盈兵马强壮,他遣了几位大将军差点就打进了草原的中心,直接重创北境的数个部落换来二十余年的边境平安。
和亲的消息传出去时不少官员都提心吊胆的, 毕竟两方军马对比实在是太悬殊了,先帝晚年越来越昏庸荒淫, 大肆建造行宫加重百姓赋税,新帝更是完完全全继承了他在享乐方面的追求, 继位三年后宫中已经住进了上千位美人。
说句难听的,如今的大雍根本就不够北境军打的,他们凭什么要求北境军放过塞到嘴旁的肉啊?
官员们甚至已经做好了迁都的准备,却没想到……北境的王竟然真的允了他们议和的请求。
绝望之际凭空出现生机,大雍官员喜极而泣,雍帝的后宫却也彻底因此大乱了起来。
因为和亲的人。
雍帝荒淫无度却子嗣稀少,他在太子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几年,膝下的子女加到一起却都没超过两位数。他的孩子不是难产成了死胎就是活的好好的突然出了意外,雍帝也知道自己后宫里的女人都有各自的手段,但他对此却并不在乎。
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些孩子是被谁害死的,也不关心自己爱妃的死亡真相,对他来说死就死了,天下的美人那么多,死了正好空出位置让他搜罗到的新人住进来。
几位诞下公主的妃子被惊的夜不能寐整日提心吊胆,一连数日都没能睡个好觉。
雍帝现今尚有五位公主,两位已经纳了驸马有了子嗣,还有一位年纪太小没到议亲的时候,真正被摆在货架上被挑来选去的只有三四两位,听到消息惊的小脸煞白连帕子都没拿住掉落在了地上。
两位公主谁都不愿意去那蛮荒之地,几个妃子也在暗中较劲拉拢群臣,雍帝更是一连数日不见人影,甚至直到北境的迎亲使团进入大雍境内他们也没能确定下最终的和亲人选。
被遗忘多年的小皇子从没想过这场无形的争斗会扯到自己的头上。
或许是常年在马背上征战的缘故,北境人的体格天生就要比雍人强健魁梧,大雍崇文灭武爱好秀美书生,即便是军中的将领也多是肌肉紧实流畅之辈,鲜少能看到这种肌肉虬结鼓健的仿佛能将衣服崩开的男性。
异族男人各个高鼻深目满脸横肉,有的甚至还生着浓密茂盛的漆黑胡须,两个宫女借着送东西的机会悄悄打量了一眼,回去不由得暗自议论了起来:“天,难怪都说他们北境人是蛮子,我看他们粗野的仿佛下一刻就能生吃了人!”
“可不是吗,你没看到为首那个手撕羊腿的样子,明明给他们献上了片肉的小刀,那个大胡子却硬生生地用两只手将羊腿给扯了下来!”
“天哪……咱们身娇体弱的公主可要怎么办啊,这嫁过去怕不是新婚当夜就要被活活磋磨至死了吧……”。
所谓的北境其实并没有固定的地区划分,大雍的国境以北通通可以用北境来称呼,那片宽广的草原上大大小小生存着上百个部落,部落和部落之间时常也会发生战争和拼斗。
每一个部落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国家,部落的首领便是那个国家的王,二十几年前雍军之所以能够大胜就是利用了这些部落之间的内斗,收买离间等一系列手段接连施展下来、趁着几个大部落内斗元气大伤的时候一举出军坐收渔翁之利。
原本的北境部落犹如一滩散沙,各自为政各有各的想法,直到三年前一个男人凭空出现,手持一把比人的腰还要宽上几分的玄色重剑上来便斩杀了草原上最大的鞑鞳部落的首领。
草原上的规矩是杀死上一位首领的人会成为新的首领,部落当中自然有人不服,于是那个男人便持着重剑一个一个砍了过去,直到整个部落再无一人敢发出异议,顺理成章成为了新的鞑鞳首领。
而后他又按照部落大小逐一“拜访”过去,上百个部落竟然无一勇士能敌,数不尽的小部落主动归顺,最终……半年不到的功夫他便统一了整个北境,成为了那片广袤草原上的第一位君主。
他的剑上刻着一只飞舞的燕子,故而北境的子民习惯性地称呼他为燕王。
先帝暮年格外多疑,几个擅用兵的将领都没落到什么好的下场,新帝则昏庸愚昧,这些年来大雍官员几乎都在争权夺利,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朝廷上竟没有更多的关于这位神秘的燕王的消息。
以至于前堂后宫都以为燕王也如厅上这些人一般身材健硕蛮横粗鲁。
小丫鬟隔着帘子偷偷地望了一眼,随即面色凝重地跑了出去,她趔趄着步子一路跑到了间不起眼的屋子,飞速撰写了张纸条塞进了早就等在那里的宫女手中。
大雍的兵马没有一点抵抗能力,毫不夸张地说只要燕王的一个念头雍帝的位置随时都可能被倾覆,自始至终大雍派去议和的使团都没能见到传说中的燕王一面。
据说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忙,只遣了一个自己的心腹手下——也就是一路走来吓到了不少人的肌肉大胡子、名叫那尔图的草原勇士全权处理。
燕王似乎看起来对他们的领土并不感兴趣,他的目的是开辟商路和获得大雍朝的粮食,那尔图这人看似粗莽实则粗中有细,大雍的文官起初因为他的样貌轻看了他几分险些吃了个大亏。
北境实在是太偏远了,几乎有大半年的时间都被冰雪覆盖着,再过两月通往北境的道路就会结满寒冰,届时进出将会十分困难。
他们此行会带走大量的议和赔礼,除了金银珠宝外最重要的还是大雍的粮草,当然为了面子大雍对外宣称这些东西是公主的陪嫁,临出门前燕王特意提醒那尔图一定要在大雪封山前将人和物资带回。
想到此处他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曾经的草原第一勇士手上满是力气,恶狠狠地一下几乎打的桌上的瓷碗都震颤起来,他冷哼一声:“老子可不管你们那些事情,三天,至多三天,娘们儿和东西都给老子备好,否则……嘉山城你们也别想要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可几位使臣只能强打着笑脸应下。
那尔图在心里盘算着。
大雍先前已经派了一支使臣队伍与他们谈和,只是契书是签完了公主却迟迟不肯送来,这才有了那尔图亲自带队前来抢人的事情发生。
即便是大雍朝最北端的双桥城距他们部落也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他又要将那么多沉重的物资一并带回,这个年代出门是一件格外困难的事情,如果公主再是个矫情事儿多的……搞不好走上一个多月都极有可能。
哪儿还有时间留给这些官员磨磨唧唧?!
那尔图本就长相凶狠,刻意摆出威慑模样后更是能夜止婴啼,别说是那些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仆从丫鬟了,即便是这些上了年纪的官员看了都忍不住胆寒。
几个官员僵着笑脸寒暄几句,急匆匆地找了理由结束了这场会面。
那尔图冷笑一声,继续去吃桌上的肉了。
几个官员出了使臣馆后没过多久又转身聚在了一起,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直接谈到了深夜,第二日恰好是休沐的日子,他们却等宫门开启后递了帖子进了宫中——雍帝早就在上个月新入宫的美人榻上爽到不知今夕何年了,连他的后宫可以让人随意进出都毫不知情。
新帝继位后曾颁布了条宫规,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不得在后宫中乘坐小轿,几个官员迈过重重叠叠的院门一步一步在宫中行走,途径过一座格外阴森冷异的宫殿时一位大臣蓦地顿了下脚步。
他想到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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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尔图果然在第三日的早上见到了自己想见的场景。
几十箱的金银珠宝被摆放的整整齐齐,燕王点名要的东西早已被他们提前备好,通商的文书已经拟定完毕,最后的一抬小轿旁也安安静静地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从。
那尔图有些好奇他们大雍的公主,北境民风格外开放,一个个姑娘性子如烈火般明媚耀眼,相比起来大雍的女子似乎要更温婉一些。那尔图一路走来听到了不少关于两位公主的传闻,什么姿容绝世什么贤良大方等等等等,民间似乎对这两位公主格外赞誉,听的那尔图这个不怎么注重女色的人都不由得好奇起来。
草原汉子大步上前一把掀开轿帘,面积不大的小轿之内正安安静静地坐着个红衣的身影,公主头顶一张鲜红的盖头,那尔图根本就看不到她的长相。
他撇了撇嘴想要伸手掀开,却被一旁的嬷嬷壮着胆子拦住:“哎这位勇士,我们大雍的规矩是盖头只有新郎官才能掀开的,否则寓意不好。”
那尔图清嗤一声:“马上就是我们北境的人了,还守雍朝的规矩做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嬷嬷还想解释,却骤然被那尔图的表情吓住。
“这还不一定是北境未来的君后呢,指不定到了北境王就将她赏赐给下面的哪位勇士了。”
这也是本次和亲中格外耻辱的一点。
自始至终燕王都没给个明确的答复,大雍只是将公主给送过去了,至于公主会经历什么样的事情嫁给什么样的人……谁都说不清楚。
“行了,就听你们的吧,别废话了赶快验血。”那尔图不耐道。
嬷嬷闻言抬眸看了一旁立着的几个大宫女一眼,那都是贵妃娘娘——也就是公主母妃宫里的人,为首的宫女点了点头,嬷嬷便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捧着的箱子打开,将里面放置的青色石头展现出来。
这个世界存在一种极其神异的格外稀少珍贵的石头,主要用途就是滴血验亲,石头会记住一个人的血脉,而后再将其他人的血液滴在石上时石头会根据血脉的纯度做出不同程度的反应。
一个嬷嬷进了轿子扶着公主的手臂将人搀了出来,立即便有另一个人走了上来抓起公主的手腕,那尔图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感觉这公主软绵绵病恹恹身上没有一点力气的样子啊?
嬷嬷取了银针在公主的手上狠狠地扎了一下,立即有鲜红的血珠从伤口处涌了出来,那滴鲜红在指尖酝酿片刻而后坠入石头之上,眨眼之间整颗石头都变成鲜红。
这正是血脉纯度极高的证明。
那尔图也不想这么谨慎的,主要是当年大雍曾经做出过揪了个貌美宫女赐为公主派去和亲的事情,山高路远通讯艰难,几十年后那个部落的首领才知道所谓的公主其实和大雍王朝没有一点血脉关系。
要不是他们特意点名了要当场验血大臣们也不至于为了哪个公主去和亲的事情愁成这个样子——随便从宗室里找一个就是了。
谁让两位公主的母妃都得罪不得呢?
验血这关便是过了。
那尔图皱眉看向所谓的公主,“你们大雍不会送了个哑巴吧?我们北境可不会养只知道吃的废物。”
他就和吃了炸药一样说话无礼极了,连常年恪守规矩严格控制表情的嬷嬷听了都忍不住皱眉,几个嬷嬷不由得在心底庆幸起来——还好被送去的不是她们家公主,那尔图一个下人都敢这么轻视公主呢等真的到了北境……指不定状况有多凄惨呢。
“公主远嫁难免不舍,到现在心情还没平复过来,这才显得性子沉默了些,”嬷嬷一边说一边借着宽大嫁衣的遮挡狠狠地拧了公主一把,只听得一声极为细微的抽气声响在耳侧,随即那哑巴一样的公主便动作僵硬地冲着他福了福身,又哑着嗓子朝那尔图道起歉来。
她的姿态放的极低,或许是哭的太久了声音又哑又粗,那尔图突然想起这位公主似乎年龄也没有很大,猛地产生了种自己欺负小姑娘的荒谬感来,他摆了摆手:“算了,赶紧上车,我们今天就走。”
话音未落他已纵身一跃跳上了正打着响鼻的骏马,大手一拉便拽着马缰驱赶着马匹向前走去,直到他的身影出了院门嬷嬷才转过了头,压低了声音在公主的耳边威胁了几句推着公主上了马车。
随后她又转过头来,满是皱纹的脸盯着两个同公主一起陪嫁过去的仆从:“你们两个,必须要给我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