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市的气温开始转凉、在燕眠初难得走出家门给于昭置办起秋衣的时候, 他终于收到了想要的消息。
——杜安向相关机构提交了杜老板的诉讼请求。
他显然已经对此事谋划了许久,燕眠初通过一些隐蔽手段提前看到了他准备的证据,在这些东西面前杜老板绝无翻身可能。
杜老板并不是个大方的人,对身边的人也是谨慎与提防居多, 杜安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拿到的证据寥寥无几, 由此可见杜老板行事有多小心。
这些年来杜老板也碰过不少人, 但和于昭一样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 这个年纪本身就十分尴尬, 就算闹到法庭上也判不了几年。
甚至杜安都找不到几个愿意一同出庭作证的人。
不过再难都不是燕眠初要操心的事情了,杜安自己会将一切都处理完毕的。
他锁上手机屏幕, 视线瞟过眼前摆的整整齐齐的十几件衣服:“除了那几件黑色的,剩下全装起来。”
早就候在一旁的店主笑着点头。
燕三少爷一大清早就到了他们店里,进了店后只报了个年轻人的身形尺码就坐在一旁开始玩起手机,毕竟是一店的总负责人在服装搭配上也是小有心得的,急急忙忙按照燕先生的想法选起了衣服, 她还以为燕先生要挑挑看看呢……没想到就这样财大气粗地全部包下了!
她家并不是什么世界闻名的奢侈大牌,没有固定的回头客源,这间铺子只是个前几年才创办的小众牌子,主打的就是少年人的青春活力。
牌子虽没什么名气,但衣服的料子版型却都有着严格要求, 价格自然降不下去,在S市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销量利润一直都不算太好。
店主打包衣服时指尖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光是今天燕先生一个人的业绩就比她上个月整月还多了!!!
她恨不得施展起自己最好的包装技术恨不得原地化身成一个熨斗将衣服上本就不存在的褶皱抹平,她看着燕先生在刷出的小票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犹豫了下又小心翼翼试探道:“月底我们店里还会进几件新款,是今秋的主打款式目前还没对外公开, 都是朝气洋溢的活力风格,您如果感兴趣的话……”。
她本来想说您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关注一下, 没想到这位容貌出众的小少爷闻言却蹙了蹙眉,她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心脏猛地跌入谷底,还没来得及将话题岔过去就听到燕先生继续道:“我不一定有时间,加个微信吧,有新款麻烦发我。”
她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连忙拿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燕先生更改了她的备注,临出门时又回头提醒了一句:“不要黑色。”
店主疯狂点头。
见他走远几个店员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姐,这是哪家的公子啊看上去好年轻啊……”。
“是啊是啊,看上去虽然冷了些但脾气竟然意外不错,看到他进来就玩手机时我还以为又要挑上半天了……”。
没有销售会不喜欢这样的顾客,在这间偏僻的没什么客源的店铺中他很快就成为了一众人议论的话题。
店主摆了摆手:“行了别八卦了,你们几个收拾一下和我去后库看看,秋装预热也要开始准备了。”
店中这才安静下来。
燕眠初完全不知道她们闲聊的内容,他只是在路过时恰好看到了玻璃壁后模特身上的一套橙黄色的卫衣。橙黄橘黄鹅黄几种颜色让这件衣服看上去柔和极了,最吸引他的还是衣服的角落存在着的毛绒绒的兔子图案。
于昭穿上肯定很可爱。
几乎是在看到这件衣服的瞬间他就自动将塑料的模特替换成了于昭的脸,而后就连他身上的温度似乎都柔和了不少,走进店铺才发现这里有不少衣服都很适合于昭,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于昭这家伙……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某些方面却比几十岁的老头子还要古板。
也不明白怎么就那么喜欢黑色,地摊上九块钱的黑色背心被他穿了好几年,死气沉沉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头疼。
上个世界也是这样,放着云华仙宗精致仙气的弟子服不穿偏要穿那几身和夜行衣没什么区别的衣服,气的燕眠初暗暗决定非要把他的这个习惯给扳正过来。
他心里想着脚下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商场一楼的蛋糕店,没过多久手里就多了个巴掌大的巧克力流乳蛋糕,商场距离燕家并不算远,开车只需几分钟就能到达。
路边的草木已经开始隐约泛上秋意了,夏日常开的窗子也合上了好几扇,燕眠初开了大门换了鞋子,果不其然屋中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他径自走到书房门口,于昭还保持着他离开时的那个姿势奋笔疾书。
燕眠初看了眼手表,眉眼间缓缓透出几分不耐,他悄无声息地走到于昭的身后,猝不及防开口吓了于昭一大跳。
“不是让你休息一会儿吗?”
燕眠初感觉自己就是个操心的老父亲,于昭别的地方都非常乖巧听话,唯独在学习这一点上总是违逆他理的意思。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打着学习的名义摸鱼,而于昭……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抓到过多少次于昭偷偷学习了。
嘴上说着我去睡觉了,过半个小时书房的灯准还亮着,后来可能是被抓的次数多了于昭也不好意思了,直接将学习的地点挪到了自己的屋中。
但燕先生却仿佛有着透视眼一般每次都能发现在偷偷学习的自己,最后于昭干脆蒙着被子把整个人都缩成个球看手机背题。
燕眠初把他揪出来时他的头上身上早就被热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对比燕先生身上散发出的冷气……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燕眠初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如果不是契约强化了他的体质估计于昭早就近视几百度了。
这日又是一个周末,育行高中例行放假休息,难得的一个偷懒的日子于昭却仍是起了个大早,一边放着英语听力一边到厨房忙活了半天,而后就一头扎进书房开始复习了。
家里的冰箱早就被填的满满当当了,考虑到于昭放学可能会饿连燕眠初车上的储物格中都塞满了面包饼干和巧克力一类的零食,同居的日子虽然不久但他却早已摸清了燕先生的作息,果不其然临近中午燕先生才终于懒洋洋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时候于昭的卷子都已经做到第四张了。
他梦里都是能考出一个好的成绩让燕先生好好夸夸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日后成为燕先生的左膀右臂成为他身边最可靠得力的助手,一想到自己汲取到的每一点知识或许都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帮助到燕先生他就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动力,即便是最枯燥无味的学科在他的眼中也变得有趣起来。
“我、我想着改完这张卷子就去……”。他心虚道。
他是不敢对燕眠初说谎的,他总觉得就算自己说谎了燕先生也能一眼将自己看穿,他也不是没因为学习的事情欺骗过燕先生,可那时候的他……手脚无措眼神飘忽耳根通红,简直就差把“我在骗您”四个大字给刻在脑门上了。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
明明他曾经用各种各样的谎言骗过于家人很多很多次,每次撒谎他都镇定自若的仿佛在平静地阐述事实一般,只有对着燕先生……话没出口自己就已经开始心虚起来了。
燕眠初不说话了,于昭不敢回头看他,他只觉得燕先生似乎慢慢地走到了自己的背后,随即一只冰凉的手从后覆上了他的眼睛:“总保持着一个角度看书对眼睛不好。”
虽然同处于一间屋檐之下,于昭与他亲密接触的次数却并不是很多,这似乎是他仅有的能亲近燕先生的机会之一了。
他悄悄地卸下了几分力气放纵自己一点点靠在燕先生的身上,听从燕先生的指令安静地合上眼睛,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他的体温似乎都是一样的冰凉,贴着他的眼皮一点点向内传入心底。
“我不累,累的话肯定就会休息了。”于昭不忘给自己辩解几句。
燕眠初却冷哼一声:“我昨天还看到你一边打呵欠一边揉眼睛。”
于是于昭不敢出声了。
燕眠初在心里掐着时间,过了十分钟才缓缓松开了手,于昭满心不舍地在他的掌中拱了几下,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急忙忙将自己缩了回去。
燕先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一个小小的举动,于昭在庆幸的同时却又不免有些失落。
“蛋糕。”他将那个方方正正的盒子递到于昭的眼前。
那是胡元锐昨天带去学校的东西,顺带也分了于昭一块,于昭对这种食物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他需要大量的话题来和燕先生交流,那个小小的蛋糕就成为了放学路上的聊天内容之一。
燕先生却似乎是误会了,于昭没想到燕先生出门是去给自己买这个了。
他拆开包装拿出勺子挖下了小小的一块,只觉得似乎比胡元锐昨天带给他的那块要甜上许多许多。
他吃蛋糕的功夫燕先生已经拿出他改过的数学卷子了。
于昭不得不承认,燕先生的数学天赋好到连他都禁不住嫉妒,他的记忆力也是格外的好,再难的题只要给他一道同类型的例题他都能举一反三地解答出来,他甚至从不会在同一个类型题上做错两道。
为了防止自己带坏于昭,他甚至专门抽了一天借过了于昭的数学笔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于昭叼着勺子用余光看他,他才吃了小半个蛋糕,燕先生却已经取了铅笔在他的卷子上连着画了好几道了。
于昭觉得嘴里的蛋糕顿时就不甜了。
那意味着这几道他全都改错了。
燕先生偶尔也会跟着他一起做卷子。
于昭习惯先做其他几科的作业,数学这种要人命的东西往往被他放到最后,否则他担心自己做完数学就开始怀疑人生提不起精神做其他科目了。
书房的工作桌是真的很大,用来给公司做会议桌都完全够格——于昭甚至怀疑这张桌子就是燕家的哪间公司会议室里用的桌子改的。
燕先生时不时地会在桌上研究他的阵法图纸,于昭看不懂那些东西,只知道随便的一张纸都比自己的七八张卷子平铺面积还要大。
习题做累的时候他会偷偷看着燕先生的侧脸放松一下,燕先生却会选择看看数学放松,他稍一抬手就能触碰到于昭放在不远处的数学卷子,随手抽出一张草纸就开始书写起来。
于昭绞尽脑汁几个小时都未必写的出来的东西对他而言往往连半个小时都不需要,于昭也曾看过他书写答案的那张白纸——燕先生的答案标准的仿佛是直接从官方答案上照抄下来的。
满分卷子莫过如此。
不对,燕先生的卷子是打不到满分的。
他似乎一点都不注重过程,也可能只是单纯地做套卷子放松,选择这种题目还好,大题往往直接写出一个答案,证明这类的问题更是能省则省惜字如金。
他甚至连个“解”字都懒得写,光是过程分就能扣出好几十去。
“解”字却是于昭仅有的几个能得分的地方了。
可他在给于昭讲题时却又格外细致,恨不得将每一个步骤都掰碎了一个一个字地塞进他的脑袋,有的时候光是一道题就能反反复复地用好几种解题方式写满数张白纸——他做整张卷子都没用到半张纸呢!
辛辛苦苦改了一上午的卷子错了大半,任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心情都不会太好,燕眠初将用铅笔标注过错题的卷子重新放回他的面前,于昭脸色恹恹地趴在桌子上对着卷子发呆。
燕先生好笑地揉揉他的脑袋,像是在揉一只可怜兮兮的大型宠物:“进步了不少,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
“吃完休息一会儿,不要总在一个地方坐着起来运动一下。”燕眠初想了想:“后备箱里有点东西,是给你的,一会儿记得下去拿一下。”
于昭点头。
他乐于为燕先生做任何事情,更不用说只是跑一下腿。
于昭很快就活跃起来,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燕先生给自己买了什么。
他总共只从于家带出了一个书包的东西,里面大多还是学习资料,现在身边九成九的东西都是燕先生一点点给他添置的。
于家人不买对的只买贵的,于衡随便一支笔都有三位数的价格,燕先生却更多地考虑到于昭的喜好和实用性。
高三生大多使用中性笔,但于昭私下却偏好直液式的走珠笔,他从没在任何方面表现过这一点,可燕眠初却偏偏察觉到了。
于是燕先生转而就给他买了一盒。
燕先生似乎总是能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他的喜好,给他选的东西也是他最喜欢的那份,每次于昭收到他的东西都会抑制不住地心虚和愧疚——他甚至不敢算燕先生到底在他的身上花了多少钱。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每次他都能在燕先生的礼物中感受到燕先生对自己的重视。
他从小就十分缺爱,在燕先生身边的这段时间……他却觉得自己要被爱这种温暖的东西给填满了。
他沉默片刻,小心又期待地抬头看他:“您……我……”。
“过段时间学校要开动员大会,家长也要到场,您愿意……”。
燕眠初问了下具体的时间,毫不犹豫地给了他肯定的回复。
于昭的家长一栏终于不再是空着的了。
他蹦蹦跳跳地推开大门按下了电梯,燕眠初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间屋子似乎都因为于昭的存在而变得有人气了不少。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机,助理刚好在那边发来一条消息。
“——杜老板的开庭时间定下来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从起诉到开庭应该有着一段很长时间的间隔,不过燕家的人在背后施压,加上杜安提供的资料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开庭的时间倒是出乎意料的迅速。
燕眠初对比了下日程,意外地发现竟然与于昭学校开动员大会的日子是同一天。
不过杜老板在下午开庭,于昭他们的动员大会却是在晚上大部分家长都下班以后,那天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燕眠初有些犹豫要不要去现场凑个热闹。
他并不是什么大方的人,至今还记得原书中于昭被逼到跳楼的结局。
山腰的别墅群中也有燕家的一座,他曾经去杜老板的别墅外看过,面积要比于家人的小上一点,地面总共只有三层。
别墅外面种满了荆棘和灌木,值得一提的是那座房子离于家的别墅只间隔了三户人家。
燕眠初曾以为第一个世界只是一本小说一段虚拟的剧情。
可神格和宁华都告诉他那是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的一个世界。
如今到了第二个世界,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他却不敢笃定那段剧情没有存在过了。
这世界上是否曾存在一个未知的位面、是否有一个一门心思想要好好学习离开于家的于昭被于弘远送给了杜老板,最后被杜老板逼到从三楼的卧室窗口纵身跳了下去呢?
甚至……在他绝望无助纵身跳下的同时,他的养父母可能就在三户人家外的那间豪华别墅里享受着天伦之乐阖家团圆、顺便畅想着杜老板给他们倾斜资源的美好未来。
三楼,距离说高不高说低也不算低,底下又是茂盛的草坪灌木摔下去不一定会当场毙命,当时的于昭求死欲望是有多强烈才能让天道气运结束了他的生命啊?
燕眠初不愿继续想下去了。
他给助理回了条消息:“去,那天让司机直接过来。”
或许那只是一段还没发生过的小说剧情,但他必须要去。
于昭两手挂满了袋子吭哧吭哧从门口跑了进来。
几身衣服能有多沉?不过是看着很多罢了,每件衣服店长都给他准备了一个单独的豪华的包装盒,看上去显得数量格外的多。
于昭的手上几乎都没有能拿下其他袋子的地方了,可能是跑的太着急了他脸上都红扑扑的,有些欣喜又有些心疼:“您、您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左右他这样也没法静下心来好好学习了,燕眠初干脆帮忙将东西放到桌上,他随手摸了个包装盒将里面的衣服拆开,好巧不巧正是他在店外一眼看中的那件黄兔子卫衣。
那只兔子实在是有些显眼,于昭一眼就注意到了它,他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只肥胖的兔子看了一会儿,过了半天才不可置信地问:“……这是给我买的?”
燕先生就让他穿这个??!
燕眠初点头:“难道还能要我穿吗?”
于昭视线上下打量了那件衣服一圈,转而又盯着燕眠初看了一会儿,这种时候他已经顾及不到这样盯着人看十分失礼了,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睛都亮了起来,整个人都一副颇为意动的样子。
燕眠初:“……”。
不,你醒醒,别做梦了。
这个尺码我根本就穿不进去。
他一把拿过衣服丢在于昭的身上,兔子尾巴的部分正好挡住了于昭的脸:“进去换上让我看看。”
燕先生一副大爷模样懒洋洋地坐在桌前,看着桌上堆了几摞的袋子,俨然已经做好了欣赏一场模特只有一个人的时装秀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