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念河和陈庭宴的相识缘起于她给陈老太太、陈老爷子设计墓碑, 陈家的几位先生自小都没有养在老人身边,自认没有一直养在身边的陈庭宴更了解两位老人,所以当时接待她, 和她对接各种细节的人就是陈庭宴。

  陈庭宴身上没有豪门望族的少爷脾气, 他学识渊博, 为人宽和, 还熟读老庄经典,自诩修的是逍遥道,两次合作下来, 竟勉强能称作朋友。

  当年她给陈老爷子设计完墓碑后,两人相互交换社交平台账号,逢年过节会问候一声,去年她去港区参展, 陈庭宴还请她吃过饭,说两人之间是奇特的缘分,希望常联系。

  这一年来她断断续续的和他聊过几次,聊的大多是艺术和书画, 渐渐的,两人也搭建了纯洁的友谊关系。而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陈庭宴学的就是人工智能这方面。

  “原来是港区的陈四公子。”听季严凛的话头, 他好像也认识陈庭宴。

  “你认识么?”牧念河来了兴致, 撑起身子,神态娇俏, “他好像也是学这个的。”

  季严凛低头睨了她一眼,伸手调整她的睡衣, 似笑非笑,“我怎么会认识陈四公子呢, 我又是谁。”

  这话冒着好大一股酸味儿,直冲鼻腔。

  牧念河忍不住笑了,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菡萏花,凑过去眨着眼:“二哥,你吃醋了吗?”

  二哥这个称呼,不知是昨夜还是前夜定下的。

  两人说好,要回到小时候,弥补过去的遗憾,称呼便跟着以前叫,就叫“二哥”。

  季严凛哼笑了声,也淡淡勾唇,眉眼寡淡,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松开她,捡起地上的衣服往头上套。

  “出来吃饭。”他吩咐了声,自顾自出了卧室。

  牧念河:“?”

  提起裤子不认人?

  菜一直在保温箱里温着,但口感已经一般,这次他们坐对面,各吃各的。

  牧念河摸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给他夹了一块牛肉。

  “谢谢。”

  季严凛淡定夹起来,塞到嘴里,礼貌道谢。

  牧念河:“...不客气。”

  吃过饭,两人靠在一起看电影,牧念河喜欢看惊恐悬疑类,于是挑了个《致命ID》。

  雨夜,悬疑开场最经久不衰的开头。

  背景音杂乱,牧念河抱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又问了一遍:“究竟要不要联系陈庭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真的可以问问他。”

  季严凛一条腿撑在沙发上,懒散的靠着,怀里抱着她,“嗯”了声,听不出情绪,说:“想联系就联系吧。”

  这是什么态度,她好心帮他诶。

  牧念河憋气,气鼓鼓的不想理他,也没发消息,开始看电影。

  人格分裂故事的戏剧张力很大,牧念河看的入迷,全神贯注的盯着幕布,没一会儿就将这事儿忘在脑后。

  季严凛很少看这类电影,甚至有些过于血腥的画面他都移开了眼。

  结束的时候,牧念河畅快的舒出口气,点评,“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

  季严凛正拿着两人吃剩的水果盘,准备去厨房清洗,听到她的语气,眉间微抖。

  看完电影,牧念河一时没其他事可做,便捞过一旁的手机,给陈庭宴留言。

  现在刚到下午六点,他应该正在用晚餐。

  牧念河打好腹稿,措辞:

  「庭宴你好,最近过的好吗?

  是这样的,我先生的公司正在专研仿生人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其他领域,请原谅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可能表达的不太准确,总之他现在正面临着技术卡口,我十分想帮他的忙。我知道你是人工智能专业的高材生,对这方面颇有研究,所以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你去他公司的研发团队指点少许?

  冒昧打扰,无论帮忙与否,我与先生都万分感谢。」

  发完消息,她忐忑的等了一会儿,但对面很久没有回复。大概是在忙。陈庭宴并不是重度手机依赖患者,甚至有固定的查看手机时间,没有及时看到也正常。

  牧念河不再纠结,站起身子扭扭胳膊动动腿,舒缓三日来的酸乏。

  “叮——”忽然,门铃响了。

  牧念河回头,胳膊还举过头顶抻着,这个点了,谁还会来?

  “我去开门。”看季严凛探出头,她先往门口走,对他说道。

  季严凛:“嗯,可能是送餐的,拿了就进来吧。”

  牧念河也以为是送餐的,心想季严凛的人大多训练有素,这几天送餐放下东西就走了,从不多逗留,也就没在意自己穿了什么,随意裹了件他的衬衫便去开门。

  然而等她真打开了门,门口的景像却让她呆滞在原地。

  不光是她,门口的季槐清也缓缓把嘴张成“O”形。

  “念河?”季槐清后退了一步。

  她大为震惊的将牧念河从上到下打量,一件白色男士衬衫、里面松松垮垮一件浅紫色吊带裙,长发慵懒披散,若隐若现的遮住了脖颈甚至向下蔓延的痕迹。

  这怎么回事?

  “念河姐,你怎么会在这儿?难不成我走错地了?”季槐清吃惊,问过后甚至跑到台阶下张望,确认这的确是明庭湾,自己并没有走错地方,才在牧念河愧疚的眼神中反应过来。

  “你该不会就是我二哥那个隐婚的太太吧!”季槐清音量陡然拔高,表情也冷了下来。

  原来牧念河一直在骗自己!偏自己还傻乎乎的把她当朋友,在她面前说过不少自家二哥的坏话,她当时是什么心情?是会把她们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季严凛,还是默默嘲笑她和齐司辛是两个蠢姑娘。

  季槐清越想越气,把手里的点心和汤放下就准备走。

  “槐清,你可以听我解释吗?”

  牧念河见她越来越沉的脸,不由得着急,伸手去拉她。

  谁知季槐清却甩开,后退一步,冷言:“不敢,你都要成我二嫂了,我哪敢让你解释。”

  季槐清面色紧绷,抱着双臂,一副防御并划清界限的姿态。

  牧念河猜到季槐清知道真相会发火,但却没想到这火势来的这么快这么猛。张了张嘴,心也像是在滚油锅上煎熬一样,无力的叹气,只能伸手拉住季槐清的棕色羊绒大衣袖口,放低姿态:

  “槐清,你先进来,听我完整说完好么?你这样走我不放心。”

  牧念河半步跨出门外,寒风一过,吹的她身上的衬衫鼓起包来。

  也许是见她穿的这么少站在风口容易着凉,季槐清冷冷瞪了她一眼,将袖口抽了回来,最后还是进了门。

  两人进屋,季严凛也刚洗完盘子出来,顺便收拾了料理台,他正擦着手,看见季槐清过来,诧异的挑眉:“你怎么来了?”

  说完才反应过来,看向牧念河,果然,这人一脸愧疚。

  季槐清一见季严凛便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身上的冷气儿也收敛了,缩着脖子嗡声,“奶奶让我给你送点心和汤,汤是她老人家亲手熬的。”

  要不然她才不会来这里。季家根本没人想来这里。

  季严凛视线撇过去,见季槐清两手空空,东西都提在牧念河手里,便神态自若的走过去,接过,温声叮嘱:“回屋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嗯...”牧念河为难的看向季槐清,她怕她一气之下就走了。

  “安心回去换,我和槐清说会儿话。”

  季严凛看出她的担忧,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声音温柔安抚,和面对季槐清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季槐清:“??!!”

  季槐清哪里见过季严凛这幅样子,估计整个季家都没人见过。她今天看见不会被灭口吧!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啊,牧念河怎么就成了二哥隐婚的对象?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好离谱啊!

  季槐清心里的大电影已经演了八百集,被季严凛一句话拉回现实。

  “她就是你二嫂,放心,我不会灭你口的。”

  季严凛示意她去会客厅,二人一人坐沙发一端,看起来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

  季槐清抬头,眼神小心翼翼的看过去,想说:这种事儿其实不需要告诉我的。

  季槐清表情实在太生动,季严凛双腿交叠无奈扶额,哭笑不得的问,“我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们怕成这样?我记得小时候都没和你说过几句话吧。”

  季槐清心想,正是因为没说过话才害怕,她不知道听了多少“季严凛把三房家的儿子打了,人都给打残废了”、“季老二被老大关紧闭,直接从楼上跳下来逃跑了”、“季严凛被季家赶走了,扬言要回来报复,一个都不放过”......诸如此类,她从小听到大,季严凛在她心里就是个狠人暴力狂。

  现在季家又有一半在他手上,连她父母和季如絮都不敢和他硬刚,她哪里敢不怕?

  这些话季槐清铁定是不敢说的,只能,“...没,没什么,是我的问题。”

  她深吸一口气,向卧室张望,牧念河怎么还不出来啊,她好害怕!

  牧念河出来的时候两人已经做了好一会儿了,她换了身黑色高领针织长裙,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来,季严凛见她来了,拍了拍自己身边,示意她坐过来。

  牧念河见他们水火不容的样子,想了想,摇摇头,走到季槐清身边坐下了。

  季严凛:“...”

  季槐清:“!”

  “咳,你们俩聊吧,我去把汤装碗。”季严凛知道自己在,两个人都不自在,拎起饭盒就先去厨房了,把客厅留给她们。

  他前脚一走,季槐清后脚就抓住她胳膊,瞠目结舌:“你们究竟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认识的,你是不是被我二哥绑架来气我大哥的,你说实话,我帮你想想办法!”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牧念河“扑哧”笑了。她本也打算找个时间告诉季槐清和齐司辛,眼下也不隐瞒了,便将最近发生的事儿都和季槐清说了一遍。

  从她和季严凛从小就认识、如何重逢、她父亲如何逼她、她如何主动找上季严凛,还有后面如何提告牧回白,总之她只传递了一个中心意思,那就是她没有被季严凛逼迫,她是自愿的。

  “我的天呐,你们怎么跟拍偶像剧似的。”

  季槐清听的头晕,嘟囔了一句,但完整听完后却是默默了良久。先是将她父母骂了一遍,然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二哥小时候是被送到你家了,我说当时怎么谁都找不到他。”

  季严凛的身世似乎很复杂,牧念河知道的版本各有混杂,眼下找到机会,不禁问:“他小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儿?季家为什么要送走他,又为什么要找他?”

  “这个...”季槐清犹豫了下,按道理这些事儿是季家的密辛,不该告诉外人的。

  期间季严凛来过一次,给两人倒了两杯水,还特意叮嘱牧念河不能喝凉的,便自己回了书房,不打扰她们说话。

  季槐清自打进门被震惊了一次又一次,眼下终于对他们的关系有了实感,想了想:“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

  ......

  送走季槐清的时候,她再三叮嘱:“你一定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我就死定了。”

  “放心吧,这种事我不会说的。”牧念河的情绪始终低落,应了声,“对了,阿辛那边你先别和她说,过两天我约她出来,亲自和她解释。”

  季槐清了然,点头:“知道了,我不说。”

  她还好,本来和季严凛也没什么感情,但齐司辛不一样,这原本是她的相亲对象,不管她是否属意过季严凛,乍一听这事儿也会尴尬。

  晚上十点左右,季严凛在书房处理公务,她趴在另一张桌子画图,两人交错着面对面。

  手机震动了一下,陈庭宴终于回信,牧念河松开鼠标,拿起来看。

  陈庭宴:

  「念河,很高兴收到你的来信,并祝贺你有了先生,新婚快乐。你说的事情我很愿意帮忙,正好,最近有个京港两地交流论坛,我将代替我父亲出席,时间方便的话,我可以请你和你的先生吃个饭吗?我们可以面对面交流。」

  「对了,我记得你的未婚夫是开影视公司的,最近转型科技公司了吗?」

  陈庭宴的询问让她更加不好意思,对隐婚的不方便也有了实感。

  牧念河瞥了对面的人一眼,低头敲字:

  「远道而来,该我们来尽东道主的情谊。欢迎你来!」

  「对了,我已经和前任分手有一段时间了。现在的先生是年少时候的哥哥,我们认识很久啦。」

  消息发出去后,陈庭宴没有再回复。

  牧念河切出微信界面,攥着手机,脑海中无端回想起季槐清说的话,心里的酸意一股一股的往外冒,她几乎不能负荷。

  “发什么呆?”

  前方传来声音,季严凛见她捏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淡瞥了眼,同时低下头发了个工作语音。

  “没什么,盯着电脑眼睛酸了。”

  牧念河被他问了一句,胡思乱想消散了些,总归他现在有家了不是么?

  鬼使神差的。她拿起手机,将他此刻的样子拍了下来。

  因为是随手拍,画面构图不算好看,画面右侧是她的笔电,上面是画了一半的工程文件。而占据左侧的,是男人低头工作的侧脸,因为角度问题,电脑显示器挡住他半张脸,只依稀可见凌厉的眉骨与专注的眼神,他身后是一整面书墙作为背景。

  牧念河想了想,发了今年的第一条朋友圈。

  配文是两个字和一个表情符号。

  「我们」

  「爱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