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念河握着电话怔在原地。

  很熟悉的感觉, 让她莫名想起成溪当初对着奇雩一口气带了十个口罩时候的样子。

  其实在陈杜笙和季严凛相处场景中,她总会有这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叫做危机感的东西,怕被抢、怕被伤害。毕竟从开始到现在, 季严凛从未给她保证过什么。

  但是比起季严凛的毫无保证, 牧念河敏锐而迅捷的发现了一个事实——

  她竟然因为季严凛而产生了危机感!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变得这么在意季严凛了?

  北风冷飕飕的刮来, 牧念河忽然就觉得身上的这点衣服不足以她御寒。也不等季严凛回答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季严凛会怎么回答,是拒绝还是答应好像都已不再重要, 她的心整个乱了。

  —

  电话挂断是不会有提示的,季严凛对悄无声息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情。

  他听见陈杜笙的话,漫不经心的笑了声:“好啊。”

  但还没等陈杜笙高兴,他又慢悠悠的补充:“但要看我太太愿不愿意我来。”

  季严凛的确有往港区或深市迁移总部的打算, 一来是这里技术人才更集中,方便研发,二来他不愿继续留在京北受人掣肘。但牧念河的工作室在那里,祖父母的墓地也在那里, 她未必愿意,他舍不得她为难。

  陈杜笙被噎的一梗,脸上有些挂不住, 没好气的嗤笑, “没出息。”

  她当年认识季严凛是在UCL举办的人工智能技术论坛上,那时候的季严凛身上自带风流, 举手投足都带着些卖弄的漫不经心,和周围那群傻呆呆的理科生格格不入, 陈杜笙当时就被他吸引了。

  陈杜笙一路从中国最顶尖的大学走向国际最顶尖的大学,深信这世上的一切困难都不过是一道题, 不管多难,都有解决的方法。

  除了季严凛。

  他的学历、他的身世,甚至他手中的筹码,足以他做个猖狂的二世祖,可他偏要自己创业,问他原因,那人便轻飘飘的说:“这辈子不愿再受人掣肘。”

  陈杜笙和季严凛认识六年,自一开始就知道,威胁季严凛是没用的。哪怕她动了心,对季严凛说“娶我,我帮你把云缆做的更大更强,让你的云缆科技独步天下”,季严凛也绝不会服这个软。

  他不愿意做的事,哪怕豁出命去也不做,可若是他执意要做的事儿,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陈杜笙最终在季严凛意味深长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她愣了下,视线乱晃,说话都结巴:“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严凛神色也淡下来,假装看不见她的窘迫:“团建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让我去。”

  陈杜笙甚少在他面前露出那副小女儿的情态,那通电话明摆着挑衅,不是正常的动机。而季严凛在接到电话那瞬间是恶心的,甚至想拽起陈杜笙骂一顿:这么多年书都白读了,学绿茶那一套?

  但陈杜笙终究不是他亲妹妹,他没立场管那么多,于是挂了电话就一直冷着,让她自己想。若今后还愿意留在云缆,他自然好吃好喝高薪供着,若是不愿意,拆伙儿就拆伙儿了,他再找旁人。

  季严凛的话像是在陈杜笙脸上狠狠打了个耳光,击碎了这么多年的教养和学识。她像是一下子被扒光了衣服公之于众似的,生平第一次颤巍巍的走歧路,践踏着道德去任性,结果刚出手就被戳破了。

  而季严凛分明什么都知道,更清楚她的心思,但他是商人,算计几乎成了他的本能,价值和朋友他都要,于是残忍而绝情的将选择权交给她。

  是离开,还是继续做合伙人和战友,全在她。他该说的已经说明白了。

  会议室里还在开会,季严凛见情势差不多稳住了,也没再看她,利落起身:“斯蒂文我给你请来了,陈工,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我新婚,没事儿别再叫我来。”

  他双手抄兜,倒退着出门,明明是连轴转熬了夜来的人,偏偏身上潇洒风流的很。要不是他彻彻底底的拒绝警告了自己,陈杜笙真会觉得他又在勾人。

  “上次打电话,你夫人会吃醋生气吗?”陈杜笙也跟着起身,起算送他。这下她真有些愧疚了,毕竟她无意雌竞,更不想伤害任何人。

  没曾想,季严凛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苦笑的表情,转过头用手背捋了捋肩上的褶皱,嗳了口气:

  “吃醋?只怕我在我家那位仙女那儿,还没这待遇呢。”

  —

  牧念河心乱了一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希被床颠的肋骨疼,深吸一口气,干脆伸手一把拍开床头灯。

  “说吧,怎么了。”如大明星脾气上来了,语气不善。

  牧念河自己也想不通,她一问更心烦,直接:“没事儿,睡你的觉,李萍。”

  “啧。”如希黑脸,直接一巴掌拍过来,“再叫我本名信不信我弄死你。”

  “哈哈。”牧念河被揍了反而笑了,翻过身抱住她,小心翼翼绕过她伤口,挨在她肩头,“其实也没啥,我就是心里乱得很。”

  “没啥是啥子嘛。”如希也累了,牧念河这个说一半留一半的性格,怎么在她这儿也藏藏掖掖的。

  牧念河沉出口气,眨了眨眼,突然就有点心酸了,声音湿湿的,“我就是觉得,我好像,有点喜欢季严凛了。”

  “哦,正常啊。季大佬多好啊,钻石王老五,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乱个什么劲儿。”如希实在没法共情她,搞不懂喜欢上季严凛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乱的。

  “我就是觉得...觉得,喜欢上一个人会患得患失,我不想这样。”她声音闷闷软软,有些不情愿。

  那种要坠不坠的心情,很难形容。

  尤其是想到陈杜笙,她并不嫉妒,更多的是因欣赏优秀女性而来的不自信。除去家事、容貌、世俗成就这些,从性格本质上看,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招人喜欢的人,她死气沉沉,毫无生命力,怎么会比大家都喜欢的“陈工”招人喜欢呢?

  如希转过身,隐约觉得牧念河的心态不太对劲,谈恋爱而已,怎么就开始患得患失了?

  如希:“你是不是,让奇雩给伤的留下阴影了,你怕季严凛和奇雩一样,有一天会变心?”

  难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牧念河到没这么想,怔了下,翻身面朝天花板:“...把季严凛和奇雩放在一起比较,是对他的侮辱。”

  她掷地有声,将季严凛从话里摘了出去。

  “呦,这就护上了。”如希笑了,突然就不担心她了,这姑娘脑袋灵光的很啊。

  牧念河无奈的笑了下,“我不是没心的人。”

  季严凛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她对季严凛有信心,她只是对自己没信心而已,她并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人无缘由的爱她,就算有,有一天也会慢慢的消失,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不是那个能得到偏爱的人,她对爱的不自信是根深蒂固的。

  “我小时候祖父祖母是蛮疼爱我的,但他们对我弟的爱也很一视同仁,甚至会因为每年很少见到守星而对他更偏疼些,弥补些,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变成家里的透明人,我像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而不是他们心爱的孩子。”牧念河自嘲的笑了下,声音涩然。

  父母喜欢牧守星,祖父祖母怜惜牧守星,只有她,走到哪都不受欢迎。作为家里的边角料,她只有在没人和她抢的时候才能独享些什么,但这些都不是偏爱,她从没有被坚定的选择过。

  如希是独女,有时候不太能共情,但听她说着这些话,眼眶也酸了,于是翻身抱住牧念河:“姐妹,其实你完全可以矫情一把的。”

  牧念河笑:“矫情什么?”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在她易碎的侧脸上,像是真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可仙女的心里却氤氲着这世上最简单而世俗的愿望,不敢说出口。

  于是如希摸摸她,替她说:“我希望有人能永远偏爱你,只爱你。”

  —

  季严凛落地是在第二天凌晨三点,周隽去机场接,一个姑娘开了辆路虎,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季严凛见她这幅辛苦的样子,开始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干脆让她去一旁坐着。

  周隽连忙道歉:“我可以的季总,怎么能让您开车呢?”

  “没什么不能的,下来吧。”

  最后还是不敢反抗季严凛,周隽坐到了副驾,通过和季严凛汇报工作醒神。

  “嗯,裙子她喜欢么?”季严凛显然不想听工作的事儿。

  “裙子?哦,您说夫人?”周隽挠头,“我没留太久,但夫人看样子挺高兴的。还给我泡了茶。”

  “泡茶是她的礼节,说明不了什么。”季严凛想起自己今天竟然一条消息她的都没收到,心里不由得有些烦躁。

  “你上午公司还有事儿吗?”他突然开口。

  “啊?”周隽怔了下,然后脑内迅速拉出长长一页待办事项,最后还是在季严凛的威势下说:“最近不忙。”

  “嗯,你睡半小时,一会儿换着开,送我去古墨镇。”

  周隽:“......好。”

  ...

  牧念河一晚上没睡好,天蒙蒙亮就醒了。

  今天朱玉会过来给许绍祈办入职和社保,她打算早早起来准备一下,等许绍祈办好手续,上午就带他去见客户。

  她小心翼翼下床,跨过如希,悄悄掩上门。

  洗漱过后,她坐在一楼会客区吃早餐,一看时间才七点半。

  要给季严凛发消息么?他现在在做什么?

  可她手机点到微信,打了两个字,又莫名生起气来。

  他不也没给自己发消息么?这时候说不定正和陈工一起在实验室熬夜呢,他们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自己发消息,岂不是打扰他们了?

  牧念河咬着奶黄包,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牛奶,咕嘟咕嘟下肚,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酸溜溜的想法。

  吃过早餐,如希还没有起床的意思,她一个人没事干,干脆披着大衣去院子里遛弯。

  最近不算太冷了,迈进二月离早春就不远了。牧念河将大衣敞开扣,连围巾都没带,就这么露着光滑白皙的脖颈,双手插兜走在门口的泊油道上。

  没有出一段,忽的,身后汽车喇叭响了下。

  牧念河吓个机灵,回头,正看见一辆路虎霸道的停在路边,那车旁站了个人

  季严凛一脸疲倦,头发微微松散,不似之前那般一丝不苟,却微微勾着唇笑着。这时候的早晨还没有太刺眼的晨光,天边是一片清亮亮的蓝,他就衣着单薄的站在这片蓝里,一身风尘。

  他这是连夜赶回来的?

  “你回来了。”牧念河呆愣在原地,那个“回”字被她咬的格外重,用的是难以置信的陈述句。

  季严凛笑,无奈的叹了口气,声音还卷着困倦沙哑,却懒懒散散的冲她张开双臂:

  “过来,让我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