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川醒来的时候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沉眠,他还在想是不是死了之后身体都轻飘飘的。

  他的耳边有些小声呜咽的声音,难道是黄泉路上, 还有跟人间难舍难分的人吗?

  文川睁开眼睛, 入目的是玉州在他身边, 哭得像桃子的眼睛。

  见他醒来,玉州揉眼睛, 抽抽搭搭地说:“你醒了。”

  “玉州?”文川出声,却不是从前那样的细如蚊蝇的声音, 反而是中气十足,他立刻坐起身, 看到的是睡在他身侧, 身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的一只白狐。

  时延本来想等到文川苏醒,但行中说有来自边关的急奏, 只能回宫,本想把玉州一起带回宫, 但玉州看着睡在一起的符心和文川,最后还是决定留在这里, 他要对文川坦白,时延犟不过他, 只能把人留下,随后又传旨让小枣出宫来陪他。

  文川不可置信地看着玉州:“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同往常已经很不一样了,这仿佛是一具新的身体,从前所有不适全都烟消云散, 他甚至比玉州还要精神:“玉州, 说话!”

  文川也是久居高位之人,但从前拖着病体都能让万民敬仰, 如今有了健康的身体,他更是不怒自威,玉州肩膀一缩,才慢慢地开口:“我都告诉你。”

  玉州还在抽噎,说话说得囫囵,但文川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文川的手都在抖,他甚至不敢去抱一下窝在一团的符心:“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赶走他!都已经走了,又回来干什么!”

  玉州只是低着头,文川在盛怒之下已经忘记了什么身份有别,他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颤抖:“我需要他做这些事情吗!他说你就做,你不知道跟人商量一下吗?你为什么不跟容叔他们联系一下,让他们来阻止?”

  “可是那时候你都要死了,他不想你死,他那么喜欢你……”玉州嗫嚅着说。

  “他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他吗?你现在是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变回原型而我是个凡人什么都做不了吗?你是他的朋友……”文川捂着心口,“你是他的朋友啊,你怎么能下得去手的啊。”

  玉州垂着头,随即放声大哭出来:“那我要怎么办啊?我不帮他,你死了他会怨我,我帮了他,他现了原型你怨我,难道最难受的不应该是我才对吗?”

  似乎是他们之间的争执吵醒了符心,符心本来是盘着尾巴在睡觉,听到动静之后尾巴从身下伸了出来,他的伤有些重,能坚持从京郊跑回来又维持那么久的原型,还是因为玉州给他喂的自己的血。

  他能听懂人话,只是修为没了,说不了话,也不再能变回人形。

  他颤颤巍巍地起身,却因为伤实在太重,又倒回了床榻上,文川立刻扶着他,把他抱进了怀里,却不知道自己的手应该往哪放,会不会碰到他的伤处。

  玉州委屈得很,看着他们一人一狐,刚刚被文川训话的气还憋在胸口,他站起身来:“我知道你难过,但是这不是你刚刚对我发脾气的理由!”最后对着文川哼了一声,便跑出了房门。

  恰巧遇到来找他的小枣,玉州撇着嘴,忍着自己的哭腔:“小枣,我们回去。”

  他这时候竟然还记得曾嬷嬷的教导,说要喜怒不形于色,情绪不能外露,他就只能去时延的面前难受了。

  小枣笑着朝他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了个油纸包:“刚才来的路上遇到陛下圣驾,陛下说你可能委屈了,这是陛下给你买的酥肉饼。”

  玉州恶狠狠地吃饼,随后小枣在他的头顶上戴上了一顶帷帽,他有些不解地看着小枣。

  小枣这才说:“相府外围观的百姓很多,陛下的意思是,怕有危险,你现在不便露面。”

  玉州点头,乖顺地跟着小枣,他隔着一层纱,看着走在前面的小枣,先前还跟他差不多的小枣,这些日子好像成熟了很多,就好像,他们都在往前,而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手里的饼没了滋味,他抓在手里。

  大雨已经停了,地上湿漉漉的一片。

  相府外面果真有很多百姓围观,风言风语总是传得很快,没一会儿全京城都知道了文相快不行了,所以很多人都跑来相府前想要送文相一程,即使是刚才倾盆大雨,很多人身上都湿了,也没有一个人离开。

  但距离知道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了,相府的白幡和白灯笼始终没有挂上去,周围的百姓都等在原地,最后在相府的门前看到了宫里的马车。

  雕龙画凤的马车,是一国之后的规制。

  围观百姓的眼睛都直了,陛下要立君后的事情如今已经成了定局,但这位君后从来没有露过面,先前也只是在肃亲王府外远远地看到了君后的身形,这次他们是不是能够见到君后凤颜?

  民间传闻君后与文相是好友,这会儿君后离开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了。

  玉州出来的时候,帷帽遮住了他的脸,比上次有进步的是,至少他们近距离地清楚地看到了君后的身形,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回了宫里,时延不在寝宫,听小源说是去跟漆麟将军商量什么事去了,玉州没什么精神,躺在榻上。

  小枣悄悄来看过他好几次,玉州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好不容易熬到时延回来,他看到时延的一瞬间,就委屈得眼泪止不住地掉。

  “他凭什么说我啊。”玉州把眼泪都擦在时延的身上,“我才是最为难的那个。”

  “嗯。”时延已经很熟练地安抚他,“不是你的错。”

  玉州这才抬起头:“但是我也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能让符心变回人型。”

  “也许可以去找一找容叔他们,他们应该会有办法吧?”时延尝试着给他解决办法。

  “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们俩干出这些事情,他们会想要扒了我们的皮的。”玉州这会儿就像是捅了天大篓子的小孩儿,生怕被家中的长辈发现。

  “但这件事你们已经处理不了了不是吗?”时延很冷静地跟他分析,“朕倒是想帮你,可在这件事情上,朕实在是无能为力。”

  玉州哭丧着脸:“我真的不知道,我法术也学得不好,我什么都学得不好……”

  “那你知道他们大概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时延轻声问:“上次你出事,他们都能感应到你出事,你感应不到他们吗?”

  玉州还是摇头:“我不行,我能感应到符心,是因为符心在京城,他们不在京城,我没办法。”

  时延叹气:“他说那些重话,是他不对,他只是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他原以为自己是必死之人,也坦然赴死了,却没想到自己喜欢的人一命换一命,这事儿放谁身上,谁都不好受。”

  玉州今天哭了太多次,两个眼睛都肿了,脸上的眼泪虽然被擦过,这会儿干了也皴得疼。

  时延让人打了水来给他擦脸:“就像你当时为我挡剑,我当时也是,满心怒火,所以当时立刻处置了伤你的人,人在巨大的情绪波动的时候,是会口不择言,行不受限的情况,我相信,文相本人并没有他说得那些意思的。”

  玉州抬眼看他:“那你现在到底站在谁那边的。”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他那样跟你说话是他的不对,你是君后,他目无尊卑,该罚,不高兴的话,朕传旨罚他。”

  玉州赶紧拉住他的袖子:“别罚他了,他现在正难过呢。”

  时延亲了亲他眼睛:“还说生他的气,让你罚你又不乐意了。”

  玉州搂住他的脖子:“怎么办呀,符心以后真的变不回人形了怎么办啊?”

  这件事时延也确实是无能为力:“朕会派人去寻一下容叔他们,这事也急不来,或者有时间,你再去跟符心交流一下,你应该是知道怎么跟他交流的吧?”

  玉州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而宫外,相府外的百姓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相府的人出来,管家的眼泪还没干:“相爷吉人自有天相,如今已经脱离危险,劳烦各位关心了。”

  相府外一阵欢声笑语,相府大门关上,管家急匆匆地从侧门出去,着急去寻城中兽医去了。

  房间里文川抱着符心,他的气息不稳,想触碰又不敢,符心打起精神舔了舔他的手,随后又没什么精神地趴下。

  事情已成定局,文川终于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先是让人打了热水,把符心毛上的血都擦干净:“原来你是白狐。”

  符心轻轻叫了一声,只是声音很小,听起来奶声奶气的。

  文川心里很复杂,摸了摸符心的头:“疼不疼?”

  符心摇头,动了动爪子,趴在文川的身上,文川看了一眼他包扎得松松垮垮的腹部:“我找了兽医来,重新给你包扎。”

  符心用嘴咬住纱布一端,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文川,又看了一眼床边散落着的茶杯,是刚刚玉州给他喝过的人参茶。

  文川也看到了:“我刚刚,受的刺激太大了,过两天,我去跟玉州道歉。”

  符心这才嘤了一声,又舔了舔文川,它还是虚弱,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正巧兽医也来了,文川很紧张地看着兽医给符心换了药,又问了问兽医养狐狸要注意些什么。

  那兽医摸了摸胡子:“只要他的皮外伤好了就没什么事了,两日换一次药,要非说怎么养护的话,大概就是,注意荤素搭配吧。”

  文川点了点头,又问兽医:“那是给他吃生的还是熟的?”

  兽医想了想:“既是狐狸,定是生食。”

  于是在文相身体好了过后的第二天,相府购入了很多的活鸡,因着相府先前遣送了很多人出府,又因为鸡太多,原本文雅书香的相府,一时间鸡飞狗跳。

  等符心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鸡圈里逛一圈,吓得鸡叫声沸反盈天。

  文川无奈,只能在他在府中瞎逛之后,把他的四个爪子都擦得干干净净,然后让厨房把他选好要吃的鸡给做了。

  符心当人当了三年,已经不习惯再吃血淋淋的生肉,于是相府里新招的厨子,学会了做鸡十八艺,保证符心吃的鸡肉半个月都不重样。

  约莫是变回了原型,心爱的人又性命无忧,符心释放了天性,整日都在府中作威作福,隐约有爬到文川头顶做了这相府主人的意思。

  文川一切都依他,只是在符心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