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千秋宴刺杀一事, 中元节祭祖,时延并没有去皇陵祭拜,只是在宗祠祭拜。

  闹得沸沸扬扬的千秋宴刺杀一事随着渐渐凉下来的天气, 也慢慢地被百姓遗忘。

  玉州还是没能变回人形, 但人参叶子长长了一些, 能从花盆里伸出来,缠住时延的手腕。

  这是他无聊的人参生活里, 为数不多的消遣。

  时延也只是任他缠着,处理公务的间隙会摸一摸他碧绿的叶子, 他偶尔会带玉州上朝,玉州就安静地陪着他。

  而在有一天的早朝上, 文相上朝了。

  自上次文相告假, 他已经许久没上过朝了,今天见他穿着朝服, 有些大臣的心直突突,文相上朝必有大事发生。

  时延感念文相身体不好, 给他赐座,让他不必强撑着站着。

  这段时间朝中并无大事发生, 文相也只是坐在一边没开口,就当众人以为今日也无惊无险地度过的时候, 时延突然说话了。

  “既然卿们没有事要上奏,那朕有一事,要告知各位。”

  他说的是告知,不是商议。

  底下的大臣们一头雾水, 而此时, 坐了一整个早朝的文相也站起了身。

  众大臣:!!!

  “朕后宫空悬多年,众卿也不止一次上奏, 请立后位。所以今日,告知众卿,朕不日将大婚,烦请礼部和各位宗亲,商议流程。”

  这可真是平地起惊雷啊,众人还想问什么,行中就已经高喊退朝了,丝毫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一些大臣围在议事殿外久久不愿离去,最后看着被太监扶着出来的文相,大家一拥而上。

  在千秋宴那日便有传闻,说陛下要立的不是皇后,而是君后,是男子之身,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多半不是空穴来风,但若果真是男后,岂不是要反了天了。

  “文相,陛下为何突然有立后的想法了?”

  “文相,不知未来的皇后娘娘是哪家闺女?”

  “文相……”

  “文相……”

  文川站定,喘了一口气:“陛下自有决断,诸位不必如此着急,立后也不在这一时之间,礼部要准备仪典,到时候自见分晓。”

  众人还想问什么,就看见满脸煞气的漆麟将军过来,于是只好噤声,看着文相跟漆将军结伴而行。

  “陛下要立的后,是玉州公子?”他们同乘文相的马车,漆麟不习惯软垫,拿开放在了一边。

  文川叹了口气:“是。”

  漆麟皱眉,想说一句胡闹,又碍于身份,忍了下去:“先不说玉州公子已经去世了,就算是没事,哪有立男子为后的规矩。”

  漆麟统领禁军,那日明颖郡主在宫里发生的事情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本想千秋宴之后问一问,没想到就出事了,一直到现在,他才有机会问出来。

  文川文:“是男是女,很重要吗?”

  漆麟一脸疑惑:“不重要吗?”

  文川笑:“只要喜欢,男女都不重要。”

  漆麟还是不懂:“那子嗣怎么办?”

  文川靠在靠枕上,合上眼睛:“不重要,都不重要。”

  漆麟看着他,他是知道文川的身体情况的,以为他是忧思自己:“对你来说或许不重要,但陛下毕竟是一国之君,子嗣关乎江山社稷,他为何要选最难的路走?”

  他没等到文川的回答,侧头去看时文川已经睡着了,呼吸浅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无声无息地消失,漆麟硬生生地忍下了许多话。

  马车到了相府前,早有一个少年等在相府门前,看到马车回来之后,他便凑到马车跟前,跟漆麟打过照面之后,抱起了文川往府里走。

  漆麟没有错过他眼中快要溢出来的温柔。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漆麟捂住了眼睛,仰天叹息,这都是什么事!

  时延说要立后,第一个坐不住的就是礼部的章大人,在早朝的时候听到的消息,午膳时间刚过,章大人就出现在了勤政殿里,手边是行中刚泡好的茶。

  他不还直接问,所以旁敲侧击:“陛下,立后只是仪典繁复,还请陛下明示皇后娘娘的身份,微臣才好安排后续的事情。”

  今天因为上朝要说的事情,时延刻意没有带玉州去上朝,知道自己不能去的时候,玉州还闹了脾气,在他走的时候也不用叶子缠他了,气呼呼的样子让时延差点拽下他一片叶子。

  时延想起玉州的可爱,又看到朝堂上面色皱得像苦瓜一样的大臣,他带了点笑意:“君后是朕从雾鸣山带回来的那位公子,已经认了肃亲王做义父。”

  章大人听清了时延的话之后,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行中赶紧过去帮章大人顺气。

  “陛下……”

  时延看着他,示意自己没有在开玩笑:“因为是君后,所以可以在基本的仪典上更精简一些。”

  “陛下!立后是关于江山社稷的大事,怎能如此儿戏!况且,况且那位公子,已经,已经去世了!”章大人满脸通红,从前陛下不拘俗礼也就算了,怎可在立后的大事上这般随心所欲。

  况且这世上,只有阴阳调和一说,虽说有龙阳之好之人,但也从来没人把这样的事放在明面上来,但陛下不仅把这件事明说,还要昭告天下,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玉州不日就会痊愈。”时延说。

  章大人梗着脖子:“陛下,这件事是不可能的!从未有过男子为后的先例!”

  时延整理了一下玉州身上的红绳:“章大人,朕也说过,朕是在告知,不是在征求你们的意见。”

  玉州这会儿还在跟他生气,似乎是做了什么,一动也不动,时延只好轻轻摸摸它,还是没反应,就不再逗他了。

  “陛下,男子为后,绝无可能!”

  “为何不可?”时延问。

  “于理不合,于礼不合!”

  “章大人,理法不外乎人情。”时延站起身来,看着章大人的眼睛,“朕虽身在宫中,民间传闻也听得不少……”

  章大人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时延自然没有错过他的一丝一毫的表情,才继续说:“既然先人的理也有不近人情的地方,朕不如顺手推舟,这理就重新改改吧,天下有情人甚多,无论男女,皆可成婚?”

  章大人张大着嘴,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时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行中把章大人送出了宮。

  时延这里不断有人递折子,肃亲王府上也没闲着,作为皇室现在仅存的宗亲,立后一事自然绕不开肃亲王。

  王府里,王妃帮肃亲王按头,这几日来王府递拜帖的人太多,一向闲着的肃亲王头疼得厉害。

  “王爷,事情就这么订下了吗?”王妃边按边说。

  肃亲王摇头:“没什么转圜的余地,陛下是铁了心的。”

  也不是这次因为玉州帮时延挡剑的突发奇想,而是在千秋宴之前,时延就已经告知了他这件事。

  王妃捂着嘴:“可这,几乎是群臣反对的事情啊,男子为后,不说别的,就一个子嗣问题该怎么解决?”

  肃亲王叹了口气,随后拉下她的手:“这个消息不久之后一定会传出来,咱们府上,就闭门谢客吧,再给三个孩子传信,近日一定要谨言慎行。”

  他又想了想,又说:“不如你回娘家住几日吧,清净。”

  王妃的爹原是京中小吏,他没有因为女儿嫁进王府就想往上爬,而是辞官又举家搬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城里住着,做了点小生意,远离京城之后,生活也更自在一些,素日里跟王府的联系也就是送些新鲜的吃食来。

  肃亲王妃才真的感觉到紧张:“需要这样吗?”

  肃亲王点头:“谨慎一点总是没错,再过几日,我也不在王府了。”

  她抬起头:“为何?”

  “陛下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我这个宗亲之首难辞其咎,是定要去宗祠里罚跪的。”

  肃亲王妃握着他的手:“既然如此,那妾身便去云阳寺斋戒礼佛,陪着王爷。”

  “也好,也好。”

  陛下要立男后的事情在京城中传开了,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对这件事也是褒贬不一,更不妙的是,近日来大雨下了好几日,没有一点要天晴的样子。

  一派是完全不能接受的老臣,老臣们齐聚勤政殿,说着时延此举有违天理伦常,若执意如此行事,江山社稷危矣,近日的大雨就是上天给的征兆。

  一派是不赞成也不反对的,以漆麟将军为首,在面对其他人上门来拉帮结队的时候,关上了府中大门,似乎并不想沾染此事。

  还有一派,是看着自己家中不中用又有点姿色的庶子起了心思的。

  京中的传闻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些文人,编出了些话本出来,当然不敢明写,但内容精彩绝伦,是很多京城学子和闺中小姐们最爱的消遣。

  保守派的老臣直呼有碍观瞻,但到底也没能杜绝得了,他们像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又找到了肃亲王处,只是亲王府没有能做主的人,王妃去了庙里礼佛,王爷去了皇陵,说自己没能劝说好陛下,只好去皇陵罚跪,以求得列祖列宗的原谅。

  众人傻眼,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文相的身上,只是无奈,文相素来身体不好,府上总是闭门谢客。

  早朝时,文臣都憋了很多的话,在行中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话语之后,你一嘴我一嘴地都开始说起了立后一事。

  礼部尚书章炎本应是他们的主心骨,但整个早朝,章大人都一言不发。

  “陛下,男子为后,有违伦理纲常。”一言官开口。

  时延:“哦?难道弟夺兄妻就符合纲常?”

  那言官面色涨成了猪肝色。

  “陛下,需得为江山社稷考虑,不可让江山无后啊。”

  时延撑着头:“朕何时说过,立了君后就不要子嗣了?”

  那言官一惊,那玉州公子还能生孩子不成?

  等到所有言官都说完话之后,时延才站起身:“众卿如此反对,不过是因为从未有此先例而已,朕先前推行的律法,众卿当中也有反对的,但朕依旧做了,后果却并不像众卿说的那样诸多危害,反倒是百姓更加安居乐业。”

  “朕敢于做这第一人,是因为理法是先人创造,前人西去多年,早已不知今夕何夕,总要有人去颠覆那些尘封已久的,一成不变的东西。”

  时延朝着西边:“朕今日做的事情,焉知后人不会赞朕为明君?”

  “至于忤逆先祖,朕自会去祠堂,同先祖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