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君后?君后是什么?

  众人震惊, 震惊君后这个称呼,更震惊的是陛下刚才说的话,陛下不配穿龙袍, 那谁配?

  该不会是明颖郡主的父王吧?

  而此时时延顾不得别的, 他快步走到玉州的面前, 把他散乱的衣裳拢好,遮住他身上的痕迹:“受伤了吗?”

  玉州摇了摇头, 但眼睛有点红,他看向地上碎了一地的玉簪:“簪子坏了……”

  虽然时延送了他很多, 但每一个他都很珍视,尤其是今天这个, 是为数不多的人参叶子, 时延说人参叶繁复,最灵巧的那位工匠近来回乡了, 只雕了这两支,可现在碎了。

  时延摸了摸他的头发:“别担心, 宫里有巧匠,能修好。”

  玉州又指了指衣裳, 上面织就得金线也开了:“衣服也坏了。”

  “我让行中送了新的过来。”

  玉州环住他的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就是想跟时延亲近:“起床的时候你都不在。”

  “是我的错,只是今日太忙,明日便好了,能陪你一整天, 你想去做什么?”

  玉州摇头:“不知道, 但我今晚上还要报恩。”

  时延呛了一下,又捏了捏他的后脖颈:“先去洗漱一下, 别误了时间。”

  听见陛下这样的耐心又轻声细语地哄着,肃亲王妃才终于意识到这位公子到底在陛下心里是什么地位,前几日肃亲王回来唉声叹气,问他他又不说,可能就是因着陛下要颠覆老祖宗规矩这事儿了。

  时延虽是皇帝,要改这样的条例,自然是要面对极大的阻碍,肃亲王作为一直站在皇帝这边的宗亲,自然是要跟他共进退的,可想而知,王爷近来定然也是压力极大。

  她的目光落到了玉州的身上,一身红衣,脸蛋俏生生的,像是孩童一样干净纯粹,这会儿他看起来还是有些委屈,陛下还在耐心地哄。

  她一向谨小慎微,三个女儿两个低嫁,小女儿她生出了一点别的想法,想着文相还未娶妻……

  谁知一向好脾气的王爷把她骂了一顿,先不说那文相身子那么虚,就说他这文相的身份,天子近臣,那都不是平常人能肖想的。

  看到今日陛下脱口而出的君后,她才总算是知道,王爷的难处,她不仅没为王爷分忧,还徒惹他烦心。

  于是她抬起头:“陛下,君后再回宫梳洗已然是来不及,臣妾手下的婢女倒还不算蠢笨,就让君后在此处梳洗,免得误了吉时。”

  时延思忖片刻,才把玉州带到肃亲王妃的面前:“这是皇婶,你先跟皇婶去收拾一下,簪子和吉服一会儿有人给你送来。”

  玉州听话地点了点头,又跟肃亲王妃问了好,才一步三回头地跟着肃亲王妃走了。

  留下一地的人,瑟瑟发抖。

  “刚才是谁先动手的?”时延并不想听别人说话,小枣也没跟着玉州去,而是留在原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实禀告。

  “奴才实在不知道郡主到底有什么权利能在后宫整顿宫规,还望陛下明示。”小枣在猎宫生活那么多年,回宫之后有嬷嬷教导,后来又在行中的身边,看着他的行事,自然也不再单纯,几乎是在明颖郡主上前的时候,他就猜到了她的想法。

  也是因为这样,小枣才敢正面跟明颖郡主对上。

  “素来听闻明颖郡主在景山府中的威名,连世子妃都要避你锋芒,朕没想到,景山府地界不够郡主教规矩的,还要插手宫中事务。”时延轻飘飘地说,“竟然不知郡主已然有了在宫中横行的权利,不如朕去问一问景王,朕有没有资格穿这一身龙袍?”

  “臣女……臣女知错……”明颖把头埋在地上,她知道四周都是看她笑话的贵女,她的颜面如今全毁了。

  “刚才对君后动了手的人,郡主知道该如何处理吗?”那些毕竟不是宫里的宫人,他也不愿意跟景王撕破脸。

  明颖郡主声音都在颤抖:“自然是按照宮规,杖毙……”

  时延的眉头皱了皱,他知道玉州心善,也知道他要积功德,自然不会想要伤人性命,若因他的缘故伤人性命,也不是他想见到的。

  “郡主真是熟知宮规啊,但宮规从没有草菅人命一说。”

  时延不欲再与她纠缠,直接离开了原地,也没叫一声平身。

  夜幕渐渐降临,时延先去了长宁台,玉州留在碧秋阁里,小枣陪着他用餐,一是因为千秋宴的开场都是各种仪典,枯燥无味,玉州最是坐不住的性子,二是席间几乎都是冷餐,虽有华丽精致的外表,但并不是玉州喜欢的口味,所以时延让他吃饱了再过去。

  等玉州吃完饭,到了长宁台的时候,长宁台里已经是歌舞升平,这会儿玉州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歌声,咿咿呀呀的,他撇了撇嘴,对小枣说:“一点都不好听。”

  小枣也笑:“你以前也喜欢听呢。”

  玉州没有跟他解释自己先前听曲儿是因为在繁殖期的燥热时候,做什么都是一样的无趣:“上次跟时延出去的时候,听到过那个叫什么,琵琶曲,那个才好听呢。”

  小枣点了点头:“今天有弹琵琶的伶人呢,我先前见过,你一会儿就可以听见了。”

  玉州吃饱了饭,身上的疲惫和先前的不愉快都一扫而空:“那位皇婶人很好。”

  小枣自然是不能去评判贵人的,他只是笑着:“行中公公刚刚来催了,咱们该进去了。”

  玉州点头,今天是时延的生辰,他知道对于凡人来说,生辰是很重要的,他有些后悔今天跟别人闹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会影响时延的心情。

  他进席间的时候悄无声息,所有人似乎都沉浸在中心的歌舞里,玉州很自然地坐在了时延的身边。

  这还是玉州第一次见到穿朝服的时延,以往时延上朝的时候他还睡着,时延换下朝服的时候他才醒过来。

  五爪金龙栩栩如生,那一双眼睛透露着威严,十二旒遮住了他的半张脸,玉州只能看见他的唇,有些抿着,看不出喜怒,但玉州想的昨晚的时候,时延的唇还在他的身上流连呢。

  玉州的耳朵红了红,悄悄伸出手,拉住时延的衣角,时延立刻回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虽然玉州进来的动静很小,但还是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先前就有人看到了安在时延桌边的位置,京中早有传闻陛下身边有一个从雾鸣山带回来的少年,陛下很宠爱,却没想到竟然宠爱成了这个样子,座次竟然能跟陛下平行。

  许多人有疑问,但碍于现在的场合,没人说出来,只是一旁礼部尚书眉头紧皱,想硬着头皮上奏,被身旁的夫人死死地拉住。

  歌舞停下,下一个环节就是众人献寿礼的时候,这也是为什么时延让玉州这会儿过来,歌舞一向没什么新意,但寿礼,总是各方想尽方法弄来的新奇东西。

  首先进献的是先皇的皇子,封地在桃城的睿王,睿王同时延交好,即使先前有夺位的心思,如今也没了什么想法,他送的是一块天然的碧玉,那玉被雕成了寿字,浑然天成,丝毫看不出匠气。

  “恭祝陛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玉州百无聊赖地吃着桌上的零嘴,一边轻声跟时延说:“这话说得你像个老头。”

  时延笑了笑:“这样的碧色……”

  玉州自动帮他补上了下一句:“很适合用来雕叶子。”

  时延伸手揉了揉玉州的头。

  接下来的礼物千奇百怪,有武将送的弓箭,长刀,佩剑,有文臣送的笔墨纸砚,珍稀墨宝等等。

  但有一样礼,玉州不喜欢,是一个大臣送来的,据说是千年的山参,他看着那干巴巴的人参,嗤笑一声,还说什么千年的山参,千年的山参都修不出人形,还算什么好参?

  他看向时延,时延都有他这个参了,还能要别的人参吗?那当然是不能了!

  景王献礼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局促,想来是刚才发生在碧秋阁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本以为这次来能让景王府更上一层楼,谁知却是差点让他们灭了满门。

  不过时延像是没发生这事似的,谢过了景王的礼,又低下头跟玉州说着什么,丝毫不在意。

  但景王还是很忐忑,在席间就派了心腹去处理那些胆大包天的仆妇,没敢真的杀了,只是捆起来,待今日之事过了再做决断。

  明颖也被他带人送回驿馆,没有他的命令,不能随意出来。

  景王无心看歌舞,对别人的赠礼也没有什么兴趣,但玉州就看得津津有味,每个人说得吉祥话都是差不多,一句生辰愉快能像花儿一样翻来覆去说出十八种样式来,果然还得是文臣。

  文相因为身体抱恙,并没有来宴会上,他跟时延不讲虚礼,今日送来的礼物也很平常,但时延知道,文川早已经送过他最珍贵的礼了。

  今日收的礼,要么劳民伤财,要么没什么新意,只户部尚书的礼送到了他的心坎上,是麦穗,玉米,甘薯,土豆装成的篮子。

  户部关系整个国际的民生,户部尚书更不是那种高坐庙堂不干实事的朝廷命官,他自微末出生,一路科考皆是名列前茅,若不是出了个文相,户部尚书沈清的名字也是被万千学子推崇的。

  他一直干的是实事,即使在夺嫡厉害的那几年,他也依旧干的是自己的事情,而他每年献的寿礼,都是民间的收成:“陛下休养生息,百姓感念陛下恩德,愿陛下千秋。”

  时延在登记之初,其实并不太自信,但在文相的教导之下,又因为在边塞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因而更能体谅百姓疾苦,因此时延登基之后,削减赋税,将士的待遇,这几年过去,时延在百姓当中的声望就更高了一些。

  因此户部尚书这份礼,才最和他的心意。

  直到压轴的禹王,出现在宴会厅的当中。他坐在轮椅上,跟时延有两分像,但眼神阴恻恻的,嘴边挂着漫不经心的笑,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听闻陛下身侧有美作陪……”禹王是先皇的嫡次子,却因为在夺嫡之时被奸人所害,双腿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也绝无登基的可能了。

  禹王的目光落在高位处的时延身上,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即使身处高位,也依然上不得台面,若是那些拥护时延登基的老东西,知道他好男风,知道他敢颠覆老祖宗的规矩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从前他们也玩小倌儿,私下里也会交换着玩,但从来不会摆在明面上,而如今时延,竟然公然在所有人的面前,让一个小倌儿坐在万人之上的位子上。

  他又看了一眼玉州,生得一副好容颜,到也能算得上倾国倾城,但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个任人玩的玩意儿。

  “不知道陛下身边的那位,是什么身份?因何能坐在万人之上的位置上?”

  玉州抬起头,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对他,对自己都有着极大的恶意,他看向时延,时延只是捏了捏他的手指以示安抚。

  时延的声音很凉:“朕如何行事,需要向皇兄报备吗?若皇兄无事,便退下吧。”

  禹王笑了笑,那笑意看着渗人:“是,陛下恕罪,是微臣僭越了。今日也有生辰礼要献给陛下。”他拍了拍手,几个抱着琵琶,连身形都相似的少年立在大殿中央。

  “听闻陛下曾对琵琶曲赞不绝口,臣这里有几个专攻琵琶的伶人,不如就让他们,为陛下献上一曲。”

  虽然有喜欢听的琵琶曲,但这个人说话他真的很不喜欢,玉州撇了撇嘴,时延却笑了笑:“你上次不是说喜欢听,让他们弹给你听。”

  玉州想摇头,时延已经出声:“那就开始吧。”

  禹王没想到时延真这么不知死活,竟然真的敢让他们表演,那也就怪不得他了。

  “要听琵琶曲,自然是要配好酒。”禹王拍了拍手,底下的人执着酒壶,“这是禹城的特产,断情,配着这酒,琵琶曲才更好听。”

  禹王也不等时延发话,直接把宴席上的酒都换成了断情酒,给时延桌上的酒壶比旁人精致一下,玉州盯着上面的宝石看了好一会儿。

  这点面子,时延也不会不给他,试菜的太监先试过,布菜的太监才给时延斟酒,时延抬起酒杯,众人同饮,杯中一空。

  殿里铮铮的琵琶声响起,玉州转过头,今天听的琵琶曲不好听,上次的婉转清透,这次的曲子带着浓重的杀意,像是四周都是危险,没有一处安宁的地方,他往时延的边上凑了凑。

  时延只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别怕。”

  玉州并没有被他安抚道,他作为山中精怪,最能感知的就是人与人之间无形的气场,那几个弹琵琶的人真的很危险,他有心提醒时延,但时延只是捏着他的手以示安抚。

  玉州撇嘴,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那几个弹琵琶的人身上,时延毕竟是个凡人,虽然喝了他的心头血,但也终究只是肉体凡胎,自己还是应该多照应他。

  变故突生,那几个弹琵琶的伶人,本就没有安静地坐在一处弹,而是不停地变幻着每个人的站位,像是在伴随着琵琶声而舞,即使有动作,琵琶音也没有丝毫出错。

  几个少年的身形不像舞姬一样纤细,带着少年的韧劲,琵琶音杀伐果决,倒也算得上是个新奇的表演。

  但玉州完全没有心情看,他只注意着这几个人的动作。

  变故就在瞬间出现。

  几个人的位置已经从大殿的边缘无限逼近了时延的位置,而为首的那人,竟然直接从身上抽出了一柄软剑,先前缠绕在他的腰间,此时抽出,让所有人都没预料到。

  玉州的眼睛都已经瞪圆了,他忘记了自己近来在修炼,是可以用灵力挡住那柄剑;忘记了时延的身边有很厉害的人能护住他;也忘记了自己刚刚取完心头血,正是最虚弱的时候,做出选择只需要一刹那,他就已经挡在了时延的身前。

  时延没有料到玉州会挡在他的前面,他所有的成竹在胸这会儿都烟消云散,因为他看见了那把剑已经没入了玉州的小腹,玉州的血随着被抽出的软剑飞溅出来,落在时延明黄的龙袍上,红得刺眼。

  玉州在一击之后,把时延往后面推,推到禁卫军的保护范围内,时延在那一瞬间,脑子已经空白一片。

  玉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地就要挡在时延的身前,那一瞬间他什么都没想过,无关报恩,无关任何事,他就是不想时延出任何问题。

  “玉州!!”

  禁卫军很快反应过来了,动手的伶人已经被就地斩杀,血溅到了一边的琵琶上。

  玉州皱着眉头,真的好疼,感觉比取心头血的时候还要疼。

  他抓着时延的袖子,面色煞白,额头上汗涔涔的,他听见了行中在传太医,他立刻靠近时延的耳边:“时延,不要叫太医,带我回去,我要变回原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