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寒村最近很热闹,因为村子里快二十了还没嫁出去的哥儿马上要成婚了。

  敲锣打鼓,唢呐奏喜,一个满脸笑意的村妇将盖着红盖头的宋闻清扶出来,送进花轿。

  小道两边站满了人,过路的有些村民放下自己扛在肩上的锄头,挤进讨论得正火热的村民中,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去。

  人太多,还有孩子打打闹闹。无奈之下,才刚来凑热闹的夫郎只好询问旁边的大娘宋家哥儿究竟是许给了谁。

  大娘手臂上挎了个竹篮,离晌午还有几个时辰,看这样子是要赶早集买菜准备一家子的午饭。听到这人的声音,仰头笑盈盈道:“许给村头才搬进来两年的瑾小郎咧。”

  看热闹的夫郎闻言猛吸一口凉气,扬着嗓子道:“那瑾小郎不是个残废吗?”

  大娘撇撇嘴,张望了一下四周小声说:“虽然是个残废,但也总比闻哥儿都快二十了还待在他舅母家好。更何况他额头上那孕痣浅得啊,能不能生养都是个问题,哪家人敢上门提亲?”

  夫郎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说得也是,瑾小郎双腿残废,闻哥儿难生养,他俩在一起,也比祸害了其他人好。”

  “那可不是。”

  “……”

  宋闻清被外面的吵闹声吵得脑瓜子疼,掀开红盖头,习惯性的揉揉额头。明明大喜的日子,他脸色却阴沉得能冻死个人。

  这不得不从两个时辰前说起。宋闻清睁开眼的那一刻,下意识的闭上眼,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没想到再睁眼,还是眼前这个景象。

  只听见旁边一个声音刻薄的女人尖声说道:“这小贱蹄子竟然还想着跳井,不愿嫁给那残废小子。他还当真以为自己是曾经宋府上活得金贵的哥儿不成?”

  “你说话放好听点,要不是你非得把请帖送到陆家,闻哥儿怎会闹得跳井的地步?”男子雄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

  “怎么,你还心疼这小贱蹄子了是不是?毕竟是你姐姐家的儿子嘛。”女人阴阳怪气一番,没等男人说话,继续道,“陆家不就是退了他一门婚事嘛,至于要死要活的不?你可别忘了鸣儿的婚事是怎么谈下来的。”

  说到宋鸣,男人本想再说两句,也没了声,只是叹了口气。

  陌生的大段记忆挤进宋闻清的脑袋,加上这段对话让浑身湿透了的他愣了半晌。

  良久,他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一个年仅二十八的外科副主任医师,眼看着再留学两年就能晋升科室主任,却一朝猝死,穿了。

  穿了就不说了,还穿进了古代。这个世界有三个性别,女人,哥儿和小哥。而他,穿成了云寒村中一个大龄哥儿。

  本来按照这个世界的正常设定,正常婚嫁年龄是十五六岁,但原身身世非常悲惨,可谓是一波三折。

  原身在十五岁前,宋父宋母还未去世,凭借着和县里有生意往来,宋家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怎料两人竟同时双双染病,宋家从此家道中落,两人也相继离去,只留原身一人。

  宋母离世前,交予原身舅母舅父一笔钱,并且让他们把宋宅给卖了,只盼着宋闻清嫁进陆家后,日子能好过一点。这么多银子是一直靠着种田干活,勉强养家糊口的舅父一家从未见过的,便起了想要独占的心思。

  就等着原身进了陆家的门后,把剩下的钱放入囊中。可陆家见宋家倒了,宋宅又在原身舅父舅母手上,便退了这门婚事。

  原身本和陆家那小哥陆悦是青梅竹马,两人也在桃树下互相交换腰牌,没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尾。失去双亲加上被退婚,原身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了,舅父宋福顺于心不忍,将原身带回了家。

  这一待便是四年。四年里,曾经娇贵的原身已经能熟练的织布,下田,甚至还同村里那些年轻气盛的小哥一道打猎,手法丝毫不比他们差。

  玉手也变糙了,额间那孕痣却不再变化,不仔细看压根看不出来。

  原身的脸生得很俊,可就因这孕痣让许多想下聘的小哥望而止步。舅父舅母一家愁得不得了。舅母沈小兰单纯是觉得原身多吃了她一口饭,心里难受得紧;宋福顺觉得原身年龄也大了,再不嫁就嫁不出去了,以后村里闲话那么多,只怕活不下去。

  他家哥儿宋鸣也到了适婚年龄,正巧,邻村一户好人家看上了宋鸣,但条件之一就是要把家里那个累赘给尽快嫁出去。

  原身这条件当真是嫁不出去了,宋福顺一打听,发现村子里刚搬进来两年,坐着轮椅的小哥也还未娶妻。沈小兰一听,感觉有戏,差人去问了一下裴瑾容的意愿,哪知对方竟也有这种想法。

  见宋福顺松了一口气,原身也认了命,勤勤恳恳准备着婚事。可成亲这日才知沈小兰的请帖还请了陆家一家。他同陆悦先前就有一段情,听闻这几日陆悦也找好了亲事,积压在心中的情绪爆发出来,跳井了。

  再醒来,芯子里早就换了一个人,只剩下来自异世的宋闻清。

  “娘,你说宋闻清醒来不会不嫁了吧。”宋鸣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

  沈小兰拍了拍宋鸣的手,恶狠狠道:“他今日不嫁也得嫁,等会儿时辰到了,直接把婚服套上去送进花轿。接下来的事就不归咱们管了,出了这个门槛,他便是那残废的人。”

  宋闻清缓过神来,闻言差点没忍住上去甩几巴掌。按捺住自己暴躁的脾气,他假装悠悠转醒,气若游丝道:“舅母,我嫁。”

  他既已经穿了过来,那便只能既来之则安之。眼下最要紧的事便是逃离宋家。宋福顺虽然对他好,但是个怕老婆的主,遇上与自己利益相关的事,也不会想着他。

  宋家不是个好去处。

  他现在虽不知自己这便宜相公是何种性情,好不好相处,不过他倒是不担心,大不了到时候有钱了想个法子和他和离了罢。

  沈小兰见宋闻清答应,自然是欢喜得不得了。最后临走前还“大发慈悲”了一下,给他装了三两银子。

  若是从前的宋闻清看沈小兰这架势,心里肯定十分感激。但如今的宋闻清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把红盖头盖上了。

  他的眼神让沈小兰背后一阵发凉,她心想,这小贱蹄子今日怎会闷闷的,还怪瘆人的。

  但家里立马要少个人吃饭了,她没想那么多,笑得精明得很。她不知道的是,以后家中活少了宋闻清干,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只能天天咒骂。

  宋闻清坐在花轿里,微微掀开帘子,路边的村民们脸上挂着笑容,忙着抢街边撒下来的铜钱。沈小兰难得大方一次,怕落人嘴舌,说她家拿了宋父宋母给的钱还苛待宋闻清,便咬牙将这次婚事办大一点,左右裴瑾容给的聘礼也不少。

  一路上摇摇晃晃的,轿夫们走了许久,总算到了裴瑾容家门口,门口却没人迎。

  宋闻清不在意这些,他同裴瑾容本就不认识,要他真出来接,他还觉着尴尬。

  扶着沈小兰的手,宋闻清起身下轿。这边婚事怪得很,红盖头要掀两次。一次是由娘家人掀,说是为了避祸。一次是跨门后重新盖上红盖头,坐进里屋再由相公掀,代表喜气吉祥。

  村里人喜欢凑这热闹,就爱看新娘或者新夫郎成亲时的模样。

  沈小兰平日对宋闻清不好,但大庭广众下还是尽力维持自己好舅母的形象。她个子不高,只得踩在凳子上,拿起玉如意掀起红盖头。

  凑热闹的村民们见惯了宋闻清的模样,只觉着这哥儿长得挺俊的,但都没什么概念。今日一看,不知是打扮过的原因还是这大红色的婚服衬白,一时之间竟恍了神。

  宋闻清微微抿唇,抬脚往门那边去。突然,安静下来的人群中躁动起来。

  他停下脚步,顺着众人的眼神看去,心中一紧,是陆悦,那个退掉原主腰牌之人。

  可憎的是,心眼不好的陆家这几年势头好得很。陆悦乡试中了经魁。虽说是第四名,但青寒村难得出现一个读书读得好的。

  这无疑让陆母长面,成天逢人就夸自家儿子有多优秀。下一次乡试定能成为举人,参加会试。

  陆悦虽还没资格参加会试,但经魁的身份已然能让他开私塾。陆母开心得大摆筵席,丝毫不亚于寻常人家娶妻的架势。

  只见陆母手里挽着一个穿戴金贵的俊美哥儿,额头上的孕痣格外鲜红,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

  宋闻清眸色幽深,陆家今日会来,不过是为了炫耀一番,刺激刺激对陆悦爱而不得的“宋闻清”。

  同他猜想的一般无二,陆母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挽着那哥儿朝他走来。

  宋闻清心呼不好,心想现在再不走,恐怕要被奚落一番,得赶快过门才是。

  怎料陆母扬着嗓子唤他:“闻哥儿留步。”

  周围人见有热闹可看,都围了过来。他只好硬生生停下,要是他今日就这样过门,只怕往后的日子村中便会有传言,说他成婚了还对陆悦旧情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