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我心仍在【完结】>第32章 常德

  六月一号儿童节,也是农历五月十三,宜开市、祈福、动土、开工,剧组选在这天开机。

  开机仪式定在一处佛寺内,结束后立马开拍祭祀夺权大场面。

  剧本围读了小半个月,演员们都比较熟悉,第一场戏需要开得漂亮,昨晚几位主要演员已经过了词。

  这场戏由言官引出,以身谏言君父,陶承颜扮演的御史大夫苏睢中途出场直接举大过十二条与君父,将祭祀夺权推上小高潮。

  苏睢要做的便是反纲常而行以达到变法的目的,他舌战群臣,将君父气的气血攻心瘫倒在地,最后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被扣押在地眼看着长公主摄了政。

  空有政治抱负,缺少官场尔虞我诈的奸谋,只剩不甘。

  陶承颜的词多,且都是古文,十二条逐条情绪递进,文臣变法的决心都在愈加激昂的台词中体现,他需要和不同的老戏骨搭戏,前部分接得都挺好,最后和长公主扮演者袁靖珊对戏时毫无意外被碾压,瞬间被气势压在了地上。

  不过好在,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陶承颜知道这是自己没接住戏。

  开了一个好头,略有瑕疵,导演没打算重拍,反倒是鼓励:“希望以后大家维持水平!保持这个高效率!”

  为了节约成本,场景利用最大化,这两天会将所有与佛寺相关的剧情都走完,陶承颜这部分的剧情不多,第二日才排到他,今天索性逛一逛这座寺庙。

  没走两步,慎夏就踩着他的平衡车过来了,后面跟着他跑得气喘吁吁的助理。

  慎夏手把在陶承颜的肩上,非常自来熟:“去哪儿?捎上我呗。”

  前两日咋咋呼呼的初见,慎夏宛如一个刺头,谁都能被他扫射到,导演见了都绕道走,陶承颜好性子,但是耐不住一个人毫无来由地套近乎。

  客客气气地说:“我打算逛一逛,拜一拜。”

  慎夏眼睛一转:“求姻缘的?还是求平安的?哪个更灵一点”

  这个陶承颜没查过:“求心安,消孽障。”

  “那行,咱俩一起!”

  陶承颜不动声色地挪开半步,却又被慎夏捏住厚重戏服:“跑啥,我又不和你炒cp,别怕!单纯觉得你演技很好,想跟你学学,你教教我呗?”

  陶承颜自认演技不敢恭维,更别说教了:“我也还在学呢,只怕把你引到岔路上。”

  “那也比我好呀,刚才在场子上,我只负责抖动装害怕,腿抖了全场,现在上平衡车都不稳,”慎夏啧了一声,“反正我对自己要求不高,但我稍微只要跑神一点,导演刀子似的眼睛唰的一下就过来了。”

  慎夏抱着手臂,后怕地缩了缩。

  听着人毫无心防的吐槽,陶承颜连忙止住:“向导只是严肃,刚来时的时候我也有些怕他,现在……”

  “不怕啦?”慎夏抢答。

  “不不,怕是肯定怕的,只是现在敢主动与他交流,把自己的想法分享给他,导演能结合全局给我十分中肯的意见。”

  慎夏摆手:“那还是算了,我还没有那程度,你稍微给我点点速成的法子,比如词能捋顺,能饱满情绪把词念出来。”

  “背词,就算理解不了也要先背,读书百遍其义自见,台词也一样。”陶承颜说。

  “我就是不想背词,难道这世上就没有简单的方法啊?”

  陶承颜笑着说:“我也想拥有简单的方法,但——没找到。”

  “他自己都没捋顺,瞎捉摸,笨办法,”张琴不知啥时候走过来了,“但是笨办法其实是最简单的办法,不需要主动去加工,就是一遍又一遍去做重复的事。”

  先把人否定了,再肯定,似乎老师都喜欢这一套。

  显然,回答慎夏的依旧是背台词。

  “那还不如去拜佛许愿,求菩萨给我一颗速背台词的脑子,”慎夏跳下平衡车,丢给助理,拉上陶承颜就往山上跑,“拜佛去!”

  陶承颜被慎夏拽着跑,只能歉意地给张琴挥手,小小地请个假。

  古刹幽静,隐没于山林,这里没什么游客,只有偶尔穿过山林来的敲钟声。

  寺内主殿坐落在半山腰,俩人各领了三炷香对着四方拜了拜扔进香灰炉后才进入主殿。

  陶承颜并不是迷信的人,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知道岑连在开货车之后,又了解到货车行车的种种危险,即使嘴上没说,路过寺庙都会拜一拜,心里求的都只是那一件事,平安。

  但今年,多了件事。

  陶承颜跪在蒲团上,翻掌叩首,伏地良久,才举起签筒摇晃,掉出一支签,陶承颜默记下来,没去找沙弥要注文,只是把签放回筒中。

  旁边的慎夏早早拜完,甚至解签的纸条都已经拿了,陶承颜还在伏地,直到见人起身了才拉他到门角落里边:“许愿太多,菩萨能记住?不要贪心。”

  “现在拜佛流行一种说法,”陶承颜正色道,不像说假,“一定要说清楚祈愿者的籍贯,最好是身份证也一起报了,不然菩萨哪对得上号呢?所以时间久了点。”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刚才岂不是……”慎夏真信了陶承颜的话,连忙掏出手机,背向一边发消息,打电话。

  慎夏电话对面的人应是他姐姐,他讲了一长串理由才切入主题要身份证号、要籍贯,那声音是陶承颜难以想象的乖巧语气。

  没想到咋咋乎乎、浑身刺头的慎夏有这样一面,那声“姐姐”真是甜得发腻。

  不过,真姐姐?

  再次求拜,慎夏也在蒲团上跪了许久,十分虔诚,学着陶承颜翻掌的姿势叩拜。

  拜佛是不走回头路的,两人出了正殿后门便跟着指示牌下山去了。

  回去的路上慎夏很急,到山脚就和陶承颜迅速挥手告别:“我姐姐找我有事,明天聊!”

  说完,飞奔而去,边跑边提黏在屁股后的裤子,毫无半点形象可言。

  倒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他真的毫不在乎剧组的影响吗?究竟是什么来头。

  陶承颜漫步在湖边,水下有寺庙院墙的倒影,人影出现在近前,陶承颜伸手将水影搅散。

  身在幽静处,心却是浮躁的。

  为此时的表演工作,也为千里之外的岑连。

  陶承颜并不会释放压力,每次都是硬熬,强撑着度过那段时间。

  为第二天拍戏焦灼,便前一晚不睡觉,担心表演出岔子,就提前一周都在焦虑预演。

  他不是有天分的人,惟有勤能补拙,但仍旧害怕自己做不到及格,所以每次都是带着压力上场,带着压力撑到结束。

  陶承颜早就和自己身上包装的外壳融在一起了,只有偶尔在亲近人身旁才会泄露无束的本性。

  而慎夏,却能将情绪外放,直言不行、不会。

  他是有些羡慕的。

  心始终静不下来,陶承颜打开了与岑连的聊天记录,将今天的灵签发给了他。

  签曰:李后寻包公

  签词:东边月上正婵娟,顷刻云遮亦暗存;或有圆时还有缺,更言非者亦闲言。

  解签:浮云遮月,不须解惑,等待云收,便见收获。

  岑连的手机振动了几下,揣在裤兜里没来得及查看。

  他在等岑余刚打完电话。

  瑜县货运在岑余刚手里变了大样,北边专门修了小三层,学着大城市里的做派,顶层辟给自己当做办公室。

  窗台上摆了几盆绿植,但岑余刚着实不会照看花草,盆栽成了烟灰缸,里边落满了烟蒂。

  电话讲完了,岑余刚将手机扔在桌子上,看向岑连时眼里多有不满。

  双腿交叠搁在办公桌上,慢悠悠地点了支烟,吐出口气:“我把车队交给你,倒成了他李常德的人情买卖了?”

  “刚叔,在行车途中,我与李常德交流很少,不明白您的意思。”岑连每日照例巡逻车队,保证交货,确实与李常德没有过多往来,除了上大坡帮了他一次,但这是他作为车队负责人该做的事。

  “李常德把各个公司的司机都联络完了,瑜县货运也插了一脚,你不知道?”岑余刚把刚拿到的提货单附件摆桌子上,示意岑连看,“拿我的车接私单?你一点也不知情?”

  抵达运城后,岑连为了早些赶回潍城,开始下一趟高原线运输,先装了货离开,离开前和车队司机有交代过,实在没想到会出现私单。

  公家车辆接私单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用老板的车,老板有安全责任,若路上有什么闪失,人、车谁来赔付?

  事已发生,没什么辩解,是岑连没有看顾周全:“刚叔,是我考虑不周,没有对车队尽责。”

  “我信你尽责,你只是缺少一点东西,”岑余刚着重点出,“‘世故人情’四个字,车队里的人你都带出去了,不会打点一下?反倒让外人收买了。”

  在道上跑车,全靠路上卡友的照应,完全没有“世故人情”是走不开道的,岑连会卡友之间的结交,只是自认作为普通司机,上不到“打点”的层面,他完成交代的任务就好,而这次任务没完成好、监管不力,岑连自认责任不可推卸:“下次我会注意,回程的提货会特别注意。”

  “下次?下次还有意义?”岑余刚哼笑一声,“我原本想着,小泽你带着跑一趟,下次他就独立跑,现在你猜怎么着?他不跑高原了。同车搭档这点人情关系都处理不好,以后,你让我把这么大个车队交给谁?”

  老板是不会过问过程,只在乎结果,结果达到,他又会考虑结果绩效如何、利润如何,这些都还行,那就要开始量化人员了。

  岑连跟团出车很少,长期以来都是哪儿偏远,哪儿难送就去哪儿,车队里的人只看得到岑连赚钱快,是仗着亲戚关系,可是真把他走的线抛出去,又有几个能接?

  在卖命赚钱这件事上,岑连就是一团棉花球,任由揉搓,岑余刚使唤惯了他,逐渐生出了些信任,但这信任并不长久,经不起稍稍的怀疑。

  甘浦泽他不想跑,在岑连的意料之中,这趟路有些吓到他了。

  岑连根据甘浦泽的情况,据实回答:“刚叔,小泽没跑过长途高原线,甚至长途线也少跑,需要给他锻炼的时间,先跑普通长途,历练起来。”

  “我就一个车队一个女儿,我等得了几年?”岑余刚气极,女儿突然带回来一个跑车的男友,他瞧着人还行,是准备试试他能不能往接班人这方面培养,哪知道是个孬的,“小泽我继续交给你,再跑两趟,一定给我把人带出来!你操心多一点,这趟结束,债就可以还清了。”

  “我知道,谢谢刚叔,我会好好带他。”岑连说。

  “嗯,用休息嘛?这批货的大件证已经办下来,随时可以走。”捏着岑连的债,岑余刚对把控岑连完全有信心,“还有,走之前去看看张老娘,你爸是个仁义的人,前下属的老遗母还是会关照的。”

  岑连努力平和心绪,但仍旧怒朝心间涌。

  前下属?

  那是仇人。

  留着活下来的人也相互折磨成了仇人。

  曾经是岑琳留在瑜县,不给张老娘钱,那人便到学校里撒泼,到瑜县货运大院里撒泼,躺地不起。

  为了琳琳,也为了收留琳琳的岑余刚家,岑连忍着恶心给了钱。

  而现在,特别是近几年,琳琳去了潍城,钱仍旧照给,有时岑余刚还会代付,岑连略有托辞便是已经付了这么些年了,这已经成了定律。

  讹钱,讹得时间长了,竟然成了定律。

  实在可笑。

  岑连没应答,在门口停了一步,便走了。

  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能通过讲“理”来达成和解,面对如同张老娘一样的人,道德和律法都无法进行约束,反是站在她的立场上,常常自数为可怜人。

  岑连辩无可辩,只能让自己看开。

  正式看到陶承颜的消息,是岑连已经平复好心情,趴在方向盘上了。

  颜颜去求签了?

  李后寻包公,多年隐藏辛密,终得云开雾散。

  是中签。

  岑连:给我求的?

  tc2颜:原本想摇个平安签,却摇了一个包青天,自己找找解释

  岑连伸手摸在颈间挂的坠子上,它也是护平安用的。

  当初拿到转经筒时,坠子边角就存在磨损,一看便知是陶承颜常常把玩的。

  岑连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会不会……

  岑连:那个转经筒坠子,是不是也是给我求的?

  tc2颜:现在想起来问?

  岑连一直盯着对话框,显示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他捏着拳头等待,新消息对话框只弹出一个字。

  tc2颜:是

  岑连出车多年,总体算是幸运,剐蹭都少有,每次走危险路段几乎都能转危为安。

  以为是上天觉得他这根麻绳断无可断了,实际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一直有人为他祈求平安。

  脑袋里万般话,落在消息框只剩下谢谢二字。

  岑连几乎是颤着手打出。

  岑连:颜颜,谢谢

  岑连:我会注意行车安全

  tc2颜:有你最后这句话就够了

  岑连亏欠陶承颜太多,是套上一辈子也还不上的情。

  自以为是微末泥点子,不敢沾染明星的。

  实则泥点子逃避多年不曾望天,从未知晓明星亮着他前行的路。

  债务、人情、爱情、前路……

  岑连心口像是压了一座山,他喘不过气,气血上涌,甚至连眼前之景也变模糊了。

  大车门没锁,从副驾上来一个人。

  李常德。

  岑连关掉手机,瞧着十分不礼貌闯入他人空间的李常德,语气很冷:“李老板有事?”

  “又见外了,叫叔,”李常德讪笑,“在路上不是叫挺好的吗?怎么突然改称呼了,被老岑骂了?”

  岑连没回答,找了块抹布,擦近前的前窗玻璃。

  李常德知道岑连定然在岑余刚那里挨了刺,也找了快抹布,帮岑连擦玻璃:“哪个跑车的不接私单?也只有你,一是一,二是二,分得清楚。老岑那边我去解释了,帮我走的货,照价算了,和你没多大干系。”

  “我没做好车队负责人,让刚叔受了损失,是我防范不力。”岑连当着李常德也是这套主动担责的说辞。

  车内有一瞬间的安静,甚至有种名为尴尬的氛围冒了出来。

  合着岑连的意思就是下次认真防他呗。

  李常德说:“别那么轴,为自己的利益多想想。你这样为老岑卖命,也未见得他对你有多好?”

  “刚叔一家照顾了岑琳六年,还容我讨生活,怎么就不好?”岑连重诺,自然是有恩必报的,“再说,我是还我自家的债,为自己卖命。”

  “当年的事,你不知道全貌吧?你回来得晚,什么都是老岑加工后给你讲的,”没头没尾,李常德扔出一个大炸弹,“债不就是那个死人带来的吗?如果死人是活的,怎么算?”

  “你在说什么?死的活的我不关心,请你下车!”岑连敬李常德是长辈才客客气气,可这人偏说些挑拨离间的话。

  在路上是这样,回到瑜县也是这样。

  是想把瑜县货运拆散,然后壮大他长丰货运吗?

  李常德也不恼,慢悠悠地说:“你爸是我救命恩人,如今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欠你两条命,是真心为你着想,我的话你细想想,想通了,再问我,随时恭候。”

  说完,不再磨蹭,开了车门跳下车大步离开。

  债是死人带来的,死人还活着?

  什么神神叨叨的话。

  常德,常德,恐怕未见常常有德。

  蛊惑人心有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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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备注:

  观音灵签第28签,全签引用(只为剧情服务)。

  作者有话说:

  有鱼鱼在看么 想求求评论呀(′°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