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我心仍在【完结】>第5章 跟班

  陶承颜像是没有正眼瞧这个人,只与放球的手有短暂的接触,也就一瞬,连温热都没有感知到,手心握着的球就被取走了。

  手心空无一物,岑连缓缓地蜷缩成拳,想要抓住已经离开的温度。

  时间是无情的,任何失悔者都无法得到曾经失去的那一刻,九年前是,现在也是。

  岑连站在原地没动,比之前两分钟,他距离陶承颜更近一些。

  他有话对陶承颜说吗?有。

  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我有很想你……

  一肚子的话,但这些话会惊扰到陶承颜。

  陶承颜过得很好,比他这个落魄的泥浆子好了不知多少万倍。

  他想陶承颜,那么又有谁不想他呢,一个不起眼的想陶承颜未必会稀罕。

  岑连就站一旁,靠着奢想,别赶他走就好,别因为他的存在,让陶承颜感到不快就好。

  陶承颜稳定水平发挥,韩媛有些技痒,嫌弃一来一回实在太过平缓,就开始拿出对付社区老头的招数。

  反手一个回旋,球从台上擦边而过。

  陶承颜没接住。

  “媛姨,升级难度竟然不吱一声!”这次陶承颜赶在岑连动手捡球之前就把球拿到手上了,正在球拍上摩擦,“媛姨,我也发力了。”

  “你早该发力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长进都没有。”话罢,又是一个反手侧拉的旋球。

  陶承颜再次没有接住。

  确实菜到家了。

  岑连先一步去捡球,再默默地将球递给陶承颜。

  陶承颜不带温度地扫了一眼岑连,将手伸出,等对方将球放到自己手上。

  两人视线相交,岑连眼底是无限的流连与抑制不住的想念。

  一滩平静无波对上波涛汹涌的海流,结局是汹涌波涛被平静吞没。

  陶承颜藏在口罩下的嘴角,在背过身时,瞬间上扬。

  发球很随意,一个擦角而过的球。

  韩媛麻利蹲身,将球掰回了台面。

  陶承颜认真接球,总算是和韩媛能玩几个上难度的对打。

  韩媛越打越起劲,完全收不住,刚使出八成功底,陶承颜就接不住了。

  球很不争气的再次往岑连的脚边飞。

  “啧啧啧,颜颜,你怎么菜得和从前一模一样。”这技术,让韩媛这个老婆子都开始嫌弃了。

  陶承颜无奈地摊手:“不行,您得让着我。”

  打不过就耍赖,神态语气与从前别无二致。

  你得让着我——

  这话,从前岑连陪他练球的时候,听了很多不同版本。

  白天的乒乓球台都是被台霸子占着的,陶承颜自知人菜手痒,几乎都是下午放饭的点拉着岑连陪他霸台子。

  “岑哥,快,发球!我做好准备了。”陶承颜在对面扎马步,双手都举着作防御状。

  照这架势,应该配得上一个高难度发球,但是实际上,中规中矩的落在对面桌的安全弹跳距离。

  陶承颜挡回去的时候是怎么能接住,怎么来,但回抛给岑连的时候总是带着奇怪的角度。

  亏得岑连球品好,接住的同时还能考虑陶承颜是否能接住。

  有时候会有过路的朋友在旁边嬉闹:“岑主席又在打假球了。”

  兔子急眼的陶承颜会在岑连没有开口之前就回怼过去:“诶,这就是岑主席有男朋友的原因了。”

  十分欠揍的语气,偏生配上他的模样之后,就变得十分有理。

  胡闹骄纵一点又如何?

  陶承颜握着球,两眼亮晶晶的盯着岑连,在发球之前眨眨眼:“岑哥,下一颗球我一定得接住哦?”

  哪有人自己还没有发球,就要求别人的回球,能让自己接住的。

  但岑连很郑重地点头:“我可以。”

  球弹到岑连的桌面上,回拍给陶承颜,顺利接住,岑连松了口气。

  陶承颜笑嘻嘻的说:“对嘛,岑哥得让着我。”

  后来岑连想明白了,陶承颜就是单纯享受一来一回没有上进心的乒乓,自已也乐意和他玩儿。

  只是,他这种打法和别人玩,很容易被揍,和岑连玩就属于是周瑜打黄盖了。

  趁岑连走神,陶承颜学隔壁桌拉了一个球,没接到是陶承颜的意料之中。

  他拎着球拍,走到岑连跟前,垫着脚,用自己的额头怼岑连的额头:“嘿!捡球啦。”

  该捡球了——

  岑连摸着自己的额头,有一阵恍惚。

  他该捡球了,不然颜颜就得拧他耳朵了。

  周遭没有同学们的哄闹声,只有施工地烦躁的钻地声,以及不知作何的叮叮当当。

  岑连将脚畔的乒乓球捡起。

  像刚才、像从前一般将球递出去,但陶承颜已经走了。

  “媛姨,今天就这样吧,我还得回去加班,下次来看你。”今天放松够了,还有意料之外的收获,这一趟不算白来。

  韩媛拉住陶承颜:“颜颜,你忙你的,别想着抽时间看我,照顾好自己!”

  岑连看着远处,陶承颜已经上车。

  他摇下车窗,和韩媛挥手告别,没有任何一点目光是分给岑连的。

  岑连的心像被挖空了,随着车影消失不见,那颗心开始剧烈疼痛。

  “小伙子,你是不是认识颜颜啊?”韩媛走到距离岑连几步的位置。

  岑连木然的点头。

  韩媛有些迟疑地问:“那你知道他是谁吗?”

  岑连看着眼前慈祥的老太,说出了心中重复多遍的名字,岑连念得很缓慢:“陶—承—颜。”

  “您能帮我一个小忙吗?”老人放低了态度,很挣扎地问。

  “您讲。”岑连很疑惑,但心知此事与陶承颜相关。

  “还麻烦您不要告诉告诉别人颜颜来过这里,”韩媛说,“对不起,实在是冒昧了。”

  “您放心,我不会说的。”

  韩媛没有说缘由,岑连也不会过问。

  就算韩媛没有特意交代,岑连也不会说出去。毕竟,他没有任何可以分享的人。

  岑连站在陶承颜旁边的时候,韩媛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岑连一定是认识颜颜的。

  几年前,陶承颜刚出道,对“红”没什么概念,粉丝不多,大剌剌的就到养老院看商岁末的外婆,没想到一连几天都有粉丝到养老院门口蹲着,见到陶承颜下车就围着他拍照,由于人多,还差点出事故。

  韩媛回忆往事,仍旧有些后怕,既怕养老环境被打破安宁,也怕陶承颜在她跟前就受到伤害。

  于是只好腆着老脸拜托岑连。

  岑连也有一个不情之请:“院长,我能用一打乒乓球,换刚才颜……陶承颜的乒乓球吗?”

  “没事,你直接拿走吧。”韩媛不吝啬这么一个球。

  乒乓球被岑连握久了,已经变得温热。

  他将球靠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感受着心脏有规律的跳动。

  遇见陶承颜的一切,都不是幻想,是真实之景。

  即使他们没有言语互动。

  即使陶承颜一次又一次望向他时的冷漠目光。

  同在一座城市,两人遇见的几率却小之又小。

  岑连不跟车队,只接偶尔的散活,闲下来的时间,他曾数次路过潍城大学,再没有一次迈入大门。

  没有正式从大学毕业,岑连不敢称呼潍大为自己的母校,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

  他对这所学校,还有奢望。

  岑连从小的教育就是做一个品行端正的人,他会一直沿着任意一条为“正”的路走下去,在家孝顺长辈,在校尊师团友,将路走正,是他前二十年一直坚守的准则。

  在遇见陶承颜的时候,这条路曾稍微歪曲过,后来就变成了两人沿着变过方向的路继续走正。

  这所学校是他们的途径点,学校规正他们的言行,授予继续前行的干粮,在走正这条路上,若是没有意外,会一帆风顺的……

  岑连站在西门外的公交路牌下,想从口袋里掏烟点上,当手伸进口袋时,才恍觉自己在戒烟。

  手顺势插在裤兜里,像一个真的在等车的人。

  不知经过了多少路公交,远处的灯光开始变暖,公交到站的巨大气刹声将陷入朦胧车灯的岑连唤醒。

  抬手看表,下午六点一刻。

  岑连无奈一笑,如此浑噩度日,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他像是潍城的无业游魂,凭着脑袋里的一点念想回到记忆中的地方,时间到了又该飘回自己的躯体收容所。

  从公交上下来三个人,一位老师带着两名学生,其中一个是周晓傅。

  此次周晓傅是作为学生代表陪同分管学生会的副院参加泾阳区的高校联盟峰会,返校后还要提交会议总结报告。

  眼尖的周晓傅刚下车就发现了岑连。

  “何院,您先走,我看见我哥了,先和他打声招呼,马上就来。”周晓傅对何院说。

  何院点头:“你去吧,我和周杰等你一会儿。”

  说罢,何院看向了站台方向,这个人他似乎有些印象。

  “连哥!晚上好!”周晓傅冲过来之后,好像不知道说啥,只能干瘪的打个招呼。

  这是他女朋友的亲哥,决定他是否在将来也能和岑琳在一起的大家长,无论怎样嘴得甜、态度得端正。

  岑连愣了一下,想起来了这是谁,他对周晓傅的印象挺不错:“晚上好,刚参加完活动吗?”

  周晓傅挠了挠脑袋:“对,和老师一块的,看见岑哥就来打声招呼。”

  岑连注意到,后面还有两人在等他,就没留他:“你还有事就去忙吧,等有空了哥请你吃饭。”

  “好嘞!谢谢哥。”

  周晓傅莽撞地冲上前去见大家长,临走时还端正的鞠躬告别。

  岑连越看越觉得这小子不错,浑身都散发着只有大学生才有的纯澈真情。

  “是岑连吗?”这声音,岑连感到莫名的熟悉。

  待岑连回过身时,老者的声音变得惊喜:“你还认识我吗?”

  看着眼前的老者,岑连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何教授,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了您。”

  “不在这里碰到我,那应该在哪里碰到我,嗯?”何院笑着回。

  来潍大周边,岑连侥幸地想这么大的校园、这么多的门,怎么能轻易碰见。

  在瑜县打滚的这些年,岑连没了学生身份,就再也碰不到设计领域的前辈,连建筑设计学院的老师都再难碰到,自己那点子不起眼的设计之路早在一次又一次的货运路途上被消磨掉,即使偶尔有一星点火光复燃也会迅速因为没有氧气而熄灭。

  再见何教授,岑连实在羞愧难言。

  “我……”岑连看着眼前的何教授,突然转了一个话题,“没想到您还记得我。”

  “你是我从前极为出色的学生,怎么会不记得呢?”何教授突然正色,直望着岑连的眼,不想对方有闪躲,“你现在在做哪方面工作?”

  岑连本意回避,但自己的行为准则不允许自己这样干,岑连端正地站着,认真地回:“目前在跑货运。”

  “货运啊,”何教授重复,又点点头,像是在消化自己的得意门生干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外行门道,再问,“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

  “不算太喜欢,但是它能提供生存的条件,在这一点上我挺喜欢的。”出了社会,都要面对生存活路这个大难题,岑连是实话。

  “岑连,作为你曾经的老师,打心底不愿看到你在诸如货运这条路上蹉跎,不是说不好,是实在浪费资源,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能在建筑设计这条路上走下去,每个学生都有选择自己路的权利,但老师不愿意看到你是被迫选择。”何教授不问当初岑连为何辍学,说这通话纯粹是为自己的学生感到可惜。

  “实在对不住您当年的教诲了。”

  “就当是我的一通牢骚,你也别往心里去,”何院拍了两下岑连的肩膀,说出了一个内部消息,“明年最迟后年,潍大有成人开放专业,若是还有念头,就留心校网的招生政策。”

  岑连惊讶地看着何教授:“我还可以吗?”

  “那得问你自己,首先你自己觉得可以吗?”这种事需要岑连自己想通,若是没有下定决心,好机会摆出来也不会抓住,“我先走了,校内还有一堆事。”

  临走时,何教授把自己的名片拿给了岑连,并让他加微信。

  “连哥!我也走了。”见何院走了,周晓傅也连忙跟过去,边走边与岑连挥手告别。

  岑连看着走进校园的三人,沉默良久,才仔细的看手中的名片。

  不再只是何教授,在教授之前增加了副院长三个字。

  岑连熄灭许久的星火,又有了复燃的迹象。

  但他已经三十了,最能拼搏向前的岁月都留在长途货运的路上,他还能无所畏惧的为自己拼一把,说一句“自己可以”吗?

  名片被小心地放进口袋里,岑连在夜来临之前踏上回出租屋的路。

  特别备注:本文所指开放专业(含后期提到的入学制度、授课方式)皆为杜撰,为剧情服务。与现实成考、国开、自考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