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在你的身体里!!”相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被石漫梦门深处的神威扬起,像两条恢弘的生命之海对冲,开始浪打浪。

  石漫捂住嘴,血从指缝里流出,神灵打架,天崩地裂都是起步,浓缩在小小的一具凡人身躯,五脏六腑都像被按扎进深海,经受狂流暴浪。

  无声的雨不只降临在梦境里,深空中也游来,落在乌山的一个点,水一般扩散开,包裹在梦境的外侧,隔着封梦之咒,包裹在乌山内侧的凤凰火像被渗透,不动声色地弱了些。

  石漫眉眼颤了颤,是相繇的影响。

  相繇的大部分意识在梦境深空里,剩下一部分就如相柳所说……在她的身体里。

  确切地说,不是在她的身体里,在另一半的双鱼玉佩里,而双鱼玉佩就在她的身体里。

  如今钻出玉佩,钻出石漫最深处的梦门,迎着相柳而去。

  白玉树林里,她按照太极八卦封魔阵的咒文,将禁地神龛和乌山梦境合二为一,孔知晚在蛇塔找到一半玉佩,石漫在相应的位置却没找到另一块玉佩。

  但她当时却有一种“被牵引”的感觉,她很确定那里有玉佩,就像从自己梦境意识里发出的信号,她本来以为孔知晚是一半玉佩选中的人,就像海妖引人找到海底的宝藏,石漫就是另一半玉佩选中的人。

  但那里是空的。

  她怎么想都不对,相柳和相繇的奇怪令她生疑,蛇像之下,她与相繇是她印象里的初见——真正的初见恐怕在石咏志死的乌山那夜——相繇消散前犯贱地说“她被盯上了,你要小心”。

  敌人的话不能太当回事,也不能毫不在意,石漫观察之后种种怪事,确定被盯上的人是孔知晚,而盯上她的是相柳,相柳的寄宿梦境和咒毒都吻合,而且以孔知晚和石漫的关系,石漫肯定不会不管,所以在“需要小心”的范围里。

  石漫一定会警惕相柳,针对相柳,相繇在利用她给伪神使绊子。

  再顺应相柳的那套“真神和伪神”的说法,祂们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相繇的做法符合逻辑。

  但相繇从来没有挑明过。既然如此,以蛇神的恶劣,完全可能是一个多重解读的文字游戏。

  谁说“她”和“你”不能是同一个人呢?

  相柳盯上孔知晚,盯上的是战胜过相繇两次的青灯将军的转世,也是会转生在向家的这份因果,向家人特意将将军的遗物青灯带走,安放进禁地神龛的镜像蛇塔里,就像放在神灵的眼皮子底下。

  青灯与将军因果深厚,近乎就是她的余生,有青灯的指引,大概率会唤来将军的魂魄,也就是转世。

  不一定每代家主都知道,但青灯将军转世的那代家主一定知道,可能青灯有特殊的现象,再结合神灵的态度,就是“神谕”。

  向善芳领下神谕,却没和神灵完全一条心,她念及小孙女的天赋与聪颖,在一个不到七岁的女孩的静默里,看到了超出年龄,甚至超出此世的命运感,她动了恻隐之心。

  或许在青灯鬼火的旧事里,她还看到了向家被罪孽遮蔽的命运,等待一把终结千年因果纠缠的刀。

  于是那盏青灯送到了石漫的手里。但一旦相繇借着容器行走世间,就会发现青灯不见了,把死敌的转世放走就算了,还把死敌的残魂交给外人,石漫如果是相繇,第一个就杀了阳奉阴违的向善芳。

  但相繇没有,向善芳也不可能是傻子,她更像顺势而为——她所做的事情是相繇希望的,甚至是相繇命令的。

  石漫大概猜到,她与孔知晚因果深厚,即便她今生没有因果,也有命定般的牵绊,就像一条无形的红线,将她们的命运牵到一起。

  她以为相繇是借着她顺藤摸瓜,找到被向善芳隐于寻常的孔知晚。

  但如果向善芳放走孔知晚也在相繇的计划之内呢?

  知晚怀疑她就是女鬼的转世,相柳诞生时,将军的心上人已经死了,她与相柳之间没有直接的因果,相柳如果有异心,最有可能找将军的转世。

  而相繇和相柳是双鱼镜像,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相柳找到孔知晚,孔知晚的存在对于相繇就是透明的。

  而且相繇更加关注她。石咏志因为追查双鱼玉佩而死,她是石咏志的女儿,也紧咬不放地追查他的死因,还有相应的能力,迟早会查到玉佩。

  但还是过了,两次琉璃宝匣的游戏都格外“隆重”,浴火凤的集会里更是,相繇从梦中醒来,却将死敌的转世一并赶走,只留下一个石漫,露出真貌,玩弄和折磨她的精神。

  就像比起砍到祂只剩一个脑袋的将军,祂更恨她。

  但如果她和知晚,就是将军与心上人的颠沛的延续,石漫了解那畜生,祂就想通过折磨她,再次摧毁将军的心,扳回一局,再尘埃落定。

  为什么守着死敌的残魂?像守着传家宝一样。捏碎不好吗?等着她转世,来砍祂脑袋?

  于是石漫反过来想——相繇会不会在用孔知晚引出她?

  将军有一缕残魂在祂手中,女鬼姐姐恐怕没留给祂什么,毕竟这一世,石漫自己连因果都没有。

  她本身就是相繇的图谋。

  极阴之体只是其一,相繇要的还有另一样就是双鱼玉佩。

  乌山一夜,她被刺激得浑浑噩噩,脑子里都是雨的尖鸣与五彩乱象,五感被血腥的潮湿堵满,黏腻得恶心,她像趟过一场噩梦。

  但她重复了这个噩梦六年,怎么也熟知每一个细节了,她以前以为这是她解不开的心结,是朱砂血赋予她的厚重的因果,但乌山梦境再次降临,她逆着琉璃树根向上爬,脑子里仍然只有混沌,没有细节。

  若不是知晚成为她的眼,她早就摔进万丈,化作迷雾的吃食。

  关于那一夜,她从没有清晰过。之后的每一次重现,都是在她脑海里凿实一个绝望又自洽的虚假记忆,令她深信不疑,忘记真正的“关键”,这是一个骗局。

  一个从她身体里长出的骗局。

  汇聚各方因素,石漫忽然想到一个荒唐又惊惧的答案。

  ——双鱼玉佩找不到的另一半,就在她的身体里。

  不是玉佩在正确的位置呼唤她,而是她就是那枚玉佩,被牵引着,回到了正确的位置。

  禁地神龛和乌山梦境的两枚玉佩重合了,她当时就在白玉树里。

  这就是六年来每一夜再现的梦境,想要隐瞒和欺骗她的“关键”。

  那夜乌山,她不仅成为了朱砂血的因果,还成为了装玉佩的匣子。

  朱砂血是赤凤之血,与凤凰因果深重,如果不是真凤凰,就是相繇寄生的假凤凰,无数冤魂作她的鲜血,双鱼玉佩的碎片环绕她的心,再配上这具极阴之体,和一个个案件里累积出的因果——这才是真正完美的“神的容器”。

  而离完美,她现在只差一步,就是另一半双鱼玉佩的归位。

  孔知晚和石漫梦境相连,相繇故意让孔知晚带走另一半玉佩,好补全石漫的残缺。

  而石漫拔走相柳,一是为消除孔知晚的咒毒,二是挑明两个神灵最致命的冲突,直接面对面在唯一的容器里打擂台,互相伤耗,三就是相柳被交换,为确保万无一失,可能会断掉她们之间的缘线。

  谁搭的鹊桥,自然谁最好拆。

  相柳这么做了,又证明了相繇果然不信任祂,这是祂们的鸿沟,也是她一石二蛇的好机会。

  这处遗居就是曾经阁祖坐镇的地方,相繇在她的身体里一出现,就像回家般肆意,石漫瞬间抓住一处咒令回应似的诡变,打碎咒令,找到了完好无损的凤烛。

  左侧抽动的诡异线条忽然稳住了,石漫转头,琉璃光彩汇聚成一扇高大的门,是梦门!一柄长枪如乍晴的银白,破开绚烂,势不可挡地落下来!

  然后是孔知晚杀意腾腾,冰冷至极的脸。

  那感觉不像孔知晚,又说不出的像。

  “知晚!”石漫猛地一激灵,血吐在刃尖,后退不及,悚然爬满全身,争夺的两个神灵都被扰乱地一缓,和她齐齐看着毫无停顿的落刃。

  石漫好像听到谁在她耳边轻笑,温柔又嘲弄,蕴含着令人心惊的期待与痛快。

  是相繇那畜生,祂做的手脚吗?

  枪尖却停在颈前毫厘,没如祂的愿。

  石漫看到长枪颤抖一下,瞬间回神,金锁从孔知晚的袖子里冒出,她握住枪端,狠狠将孔知晚拽倒在眼前,地面在咒令下陡然坍塌,待命多时的琉璃树根瞬间缠绕住孔知晚的四肢,欲将她拖进了地下。

  孔知晚也早就回神了,她推开最后一扇梦门,就感受到相繇浓烈的气息,青灯将军的魂魄再次高昂,看到石漫那张脸错愕的神情,和她周身散不去的蛇神气息,瞬间到达顶峰——她曾经片刻的犹疑,令相繇脱身,害得所爱仍然饱受其苦,不得安宁,都是她的过错。

  如今再来一次,她怎么可能再迟疑!她仇恨着过去的自己,斩断一切般挥刃,不留余地!

  而一直沉默的孔知晚掐准时机,冷静地夺走将军的操控,让长枪再一次停在抱憾终身的面前。

  幸好她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留了余地,看到沾满相繇气息的石漫,她就意识到,由着她拿到青灯,就是为了融合魂魄后,她随着将军悲剧的一生轨迹,与将军的仇恨与悔愧相融到难分彼此,最终再次引到相同的处境,给她一个“机会”,完成这场时隔千年的痛杀所爱的报复。

  但相繇想错了一点,祂了解将军,并不了解孔知晚。

  孔知晚谁都不信,不信前世的青灯将军,不信此生的自己,她只信石漫。

  对视的一刻她就知道了,那是她的爱人。

  孔知晚与石漫的视线再次撞在一起,金锁好像被主人压抑在冷静皮囊下的疯狂影响,一端扎进她后手的断掌纹路,另一端钻进石漫左手的断掌纹路,往石漫的血肉里游,金锁重新连接彼此,就像牵起她们被斩断的缘线。

  石漫闷哼一声,却忍住痛没松开,好像知道孔知晚真正的情绪,在默默哄她,但另一只手却迅速把凤烛塞进她的手里,毫不留情将孔知晚按进琉璃色的山脉。

  一切都在转瞬之间,孔知晚跌进乌山内部,上方的琉璃树根闭合,不让她窥视,她不断下落,层层叠叠的封咒钻进山脉里,逼退她的金锁,再次断开她们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