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塔里,方静在向善芳的一条胳膊写咒,为她医治,杨梦玉懒散地搭着向善芳另一边的脉搏,眼皮一掀,嘲弄道:“方巫医都在,还用得到我?也不怕我把老夫人气死了。”

  “向家千年世家,蛇塔就是千年的一部分,万物有灵,这塔姓向,我一个外人,对向家的家主动作,总要有向家人坐镇,保险起见。”方静也不在意她的呛声,“我只会治人,老夫人昏倒前,只说了你的名字,我想二夫人就是最好的人选。”

  “向家的小崽子指着我鼻子,骂我不是一条心,这时候我又是向家人了。”杨梦玉不错过方静的神情,“也对,他死了么。地宫开了,子冲执铃没回来,孔知晚呢,也没回?向子旭死了,有我大哥大嫂为着哭,老三死得早,可没人替她哭。”

  方静专注手里的事,像入定了,杨梦玉一个人自言自语,也不嫌无聊,她望向被封咒锁死的窗户,为了防止有人趁机进入蛇塔,对家主不轨,在杨梦玉进门后,蛇塔就封锁了。

  向子冲和向执铃不回来最好,她给两人留了消息,向家现在算不得安全,但孔知晚肯定会回来,再因为向子旭的死,石漫也会跟着回来。

  “老夫人在防你们8号的小丫头吧,这么害怕,石咏志难道是她老人家害死的?你不是和石咏志关系不错么,别善心用错了地方,救了凶手。”杨梦玉笑迎方静看来的眼神,“——还是说,蛇塔的封咒不是在防别人进来,而是防我出去?”

  她留在门口的咒令灭却,消息无法钻进封死的蛇塔,但她感知极强,从她手里出去的咒令,每一个都是她的“魂灯”,一旦废弃,她都能感到,就像咒令是从她身体里挖出去的一部分。

  在孔知晚之后,有人又进入此时死寂的向家,应该就是石漫。

  “祝你的孩子好运吧,方静。”

  金线勾勒的红盖头几乎遮住全身,来人进入向家,宛如幽魂,一路寻找,直到进入靠近后方的墓园,捡到一盏立在门口、幽幽晃晃的青灯。

  她一提起灯,原本宁静的墓园就吹来阴风,掀起她盖头的一角,好像勉强被镇压的亡魂,在青灯离开地面后,就失去束缚,肆无忌惮地显露原型。

  “姑奶奶,你可算来了!”向无德压低声钻出来,一把抱住青灯,被无情地拖行几步。

  “直接进去啊?”向无德搓搓手臂,“我感觉今晚的家园不太美妙,要不咱们还是去外边的旅馆‘将就’一晚,避避风头,我知道一家五星级豪华……”

  红盖头徐徐回身,在午夜坟前轻如薄纱,凤凰纹路犹如活物,尾巴的凤镜忽然动了动,像要睁开一只眼睛,吓得向无德直接改口:“豪华酒店哪有咱家豪华祖坟气派,从生住到死,走,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红盖头下的人撇撇嘴,瞧不上他的德行,先一步进了墓园,他们一人一把铁铲。

  “开挖!”向无德道。

  乌山。

  乌山是乌城的标志,历史里乌城改过几次名字,但乌山一直屹立不倒,算来乌城是跟了乌山的姓,这几年开发旅游项目,也能在全国名山推荐里占一个卡线的末位。

  论风景秀丽,人杰地灵,乌山自然不差,非常道偏爱的高山景色可以说幽长奇诡,但正因如此才人迹罕至——这地方美则美矣,也真吃人。

  寻常人爬爬山、看看风景就罢,若对乌山的土有什么其他心思,可是容易出现状况。

  这地方别说山顶的阁祖旧居,不要命的道内贼都经常失踪,还有最近几年石咏志惨死的案件,更令这座山和寻常世界隔绝。

  上面虽然可惜没有开发乌山更多的价值,但也明白,乌山里不出意外就是最大的价值了。

  平常都是世家守山,8号人手不足,但也一直有守山的线人。

  相柳意识微动的一瞬间,石漫就感受到了,在通过孔知晚的梦境深空追逐战之后,又有凤凰做牵引,她与孔知晚梦境的连接越发密切。

  石漫避开守山的废柴们,从小道绕上乌山,她跳上一棵松树,压了压头顶的迷彩帽,垂出帽檐下的黄色符纸遮住半边脸,鲜红的咒令好似她的另一只眼睛,但她没有催动第三只眼。

  还不到时候,凤凰在前,不用共视孔知晚的情况,至于向家人自顾不暇。

  而且她留的任务,本来就是在向家偷鸡摸狗,被发现已是下势,一个红盖头的气息足够骗过他们了。

  希望那货好好干活。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前往乌山之前,她去古董行找过杨东白,把杨老板的一条街霍霍一遍,然后单方面心平气和地谈了谈,杨老板见多识广,又古道热肠,果然有所耳闻,愿意帮忙。

  双鱼玉佩是自古以来的邪物,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而且双鱼玉佩每过许久再次出现,见过的人都很快在不幸中死去,简直是见人就杀。

  原是皇室贵人的佩玉,后来传闻,这枚玉佩被赐给阁祖,是皇恩浩荡的象征,阁祖一直佩戴在身。

  于是传说,双鱼玉佩的诅咒,就是阁祖惨死的诅咒。

  九头之蛇要的玉佩是阁祖的玉佩,阁祖和向家的关系真不错——其实阁祖是向家人,8号才是外来的吧?

  不知道的以为九头之蛇要为阁祖报仇呢。

  石漫又看了眼杨东白画的双鱼玉佩图纸,放好,潜入了山林。

  希望乌山有所收获。

  “我废了这么多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家里每次开棺,我从不凑热闹,现在却听外人的话,挖自己老祖宗和长辈们的坟,我惭愧,我难过,我的心都在滴血啊!”

  向无德每挖一铲子,就瞥一眼红盖头,干打雷不下雨,以表家族爱,红盖头烦不胜烦,阴冷冷的咒令擦过向无德的脖颈,他勉强安静下来。

  “小石队长不是有一座墓园吗,天天自己挖坟不够,还要咱挖自家坟,这什么爱好,公墓那跛脚的老头,守墓人不是白当的,我看比我适合……”

  向无德嘀嘀咕咕不停,铲子顶到什么硬物卡住,他差点把自己扬出去,挖出一口黑木棺材,他一点没有嘴里对先人的尊敬,痞子似的铲尖敲了敲棺材盖,喜色一露。

  空的。

  “找到了!”

  向无德兴奋地报告,远处的红盖头铲子插在身旁,正低头注视眼前挖出的棺材,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到向无德的话。

  向无德疑惑前来,也是一口乌木做的棺材。

  家里有这么多乌木的棺材吗?黑漆漆的看着太瘆人了。

  “怎么了,这是谁的墓,你认识?”向无德试探,“要不你聊两句,叙叙旧,我们再继续?”

  红盖头一把握住向无德的后脑勺,扣在棺材盖,一声脆响撞得向无德眼冒金星,找不到北,他捂住脑袋嚎,在红盖头阴恻恻的俯视下,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棺材也是空的!”

  向无德手脚并用爬起来,躲在红盖头身后,探究地观察眼前的棺材,小声尖叫:“怎么会有两个空棺材,咱们的棺材也不在这边,在前面的位置,刚挖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剩下这两……哪个棺材才是孔知晚的?”

  他直觉哪里不对劲,除去他们这些还没死期的孩子,还有额外两口空棺材。

  表面孔知晚今年刚回向家,按理来说,向家应该新填一口棺材,但向无德一直盯着家里棺材匠人的动向,没有新填棺材。

  注意到这点的人,最初以为老夫人并没有认可孔知晚是向家人,寿宴之后,就以为向老三早死,别人不敢代劳,等到继承人被公布之后,再填这口棺材也不迟,毕竟到时候就是未来家主的棺材了,自然不同。

  石漫说,墓园多出的一口空棺材,就是孔知晚的棺材。

  不就是说明,向家一开始就有孔知晚的棺材,老夫人早就知道孔知晚的存在吗?

  细思极恐。

  但现在有两口棺材,超纲了。

  “撬开看看不就知道了?”红盖头模糊了女声,但骄傲又矜贵的口气并没有因诡异的红盖头削弱,这也是她一路沉默的原因,现在目标出现,向执铃也不装了,一铲子撬开镇魂钉,“你就看着是吧,还当自己是废柴呢?”

  “诶诶,来了。”向无德眼里闪过精光,他真佩服石漫,刚和他们向二小姐打打杀杀,转头就能让向执铃披上红盖头,伪装成她来挖自家的祖坟,向子冲不会被石漫当成人质绑进深山老林了吧?

  打开空棺材,向执铃点燃一根火柴,火光跳跃,照亮棺材底,映出棺材主人的生辰八字,正是孔知晚的八字。

  火光一移,旁边还有三个字,是生辰八字对应的名字。

  ——向执灯。

  向执铃一顿,一看就和她一辈,并且匹配,承了家谱的字。

  她自己的名字不是白起的,这个名字和她简直同源同根,难道也是一种生来的使命?她的执铃,执的是盘蛇铃,孔知晚的执灯,执的是什么灯?

  她头脑风暴的时候,向无德被这三个字冲击得脑子一晕。

  他好像见过这个名字。

  不对,是听过这个名字。

  向无德自认记忆不差,改名后他一夜长大,悟成“废柴”保命,早熟的孩子脱离了无忧无虑又浑浑噩噩的童年,但在那之前的事,他还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的确不怎么记得。

  现在却被唤醒了一些记忆。在误闯禁地之前,他也去过好几次蛇塔,他还叫“向子德”的时候。

  他去找老夫人,但老夫人的屋子里有别人,他就蹲在门口等,差点睡着了,老夫人知道后就让他进来,他迷迷糊糊间,听到老夫人用他不懂的复杂语气说:

  “太锋利了,执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