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宝地,极乐之土,听着就神佛之威,心驰神往。但石漫一听“琉璃”二字就胃疼,现在还要再加一个“永生”进屏蔽词库。

  连枝金锁勾在她的衣摆,石漫低头就能看见,她顺着锁链看向半步后的人,明明美艳祸水,强势逼人,却像生怕跟丢了她,主动牵着她自己走,她心里一缓。

  石漫知道孔知晚在担心她。

  没人比她更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石咏志留下的遗物——绝对有他因何而死的线索,不过懵懂少女成了传承他负重的队长,自然稳重许多,旁人见了惊诧之余,只会欣慰她终于长大,能独当一面了。

  但孔知晚知道她几斤几两,她的稳重过了头。孔知晚想起墓园的阴云,雨滴悬而未落,守墓人说,石漫比任何人想象的都冷静。

  也许他们都错了,最没耐心的那个人,反而最有耐心。

  比如现在,石漫面色如常对她眨眨眼,就连自认明人心的孔知晚,透过那双俏皮的眼睛,也看不到她预想中的多少急促、焦躁、怒火和戾气。

  “那是琉璃宝匣。”石漫给向子冲解释。

  孔知晚淡淡看她一眼,按她的性子,向子冲在非常道只是普通,就算是向家少爷,也没有多少入局的资格。

  在小石队长挑剔的目光里,他只是坠在向执铃身后的怂蛋,没有解释的必要,省得吓坏他,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这是在试他。石漫怀疑他?

  石漫耐心地解释了几句,嫁衣帮她们挡过琉璃碎雨,她还有疑虑,于是没扔,把红嫁衣当成外套系在腰上,红布金丝,尾坠五彩,她活像盗墓透了哪位贵人的陪葬品,张扬成了跳大神的江湖骗子。

  向子冲虽然能力普通,但有杨梦玉和向执铃撑腰,他还真接触到不少:“等等,小石队长,那棺材是琉璃宝匣,岂不是又要死人……死的谁?”

  “不知道。”

  “不、不知道?”

  “我们是没见到。”石漫装模作样地拍拍他,“也不是每次琉璃宝匣都装着尸体,狗领导不就是放在尸体旁边,木偶送来挑衅,我们还没找到最后的‘惊喜’呢。”

  小石队长吓唬怂蛋的时候,孔知晚正在寻找入口,但还在非常世界的地宫里,他们得先回到现实世界,才能上去,但她的咒令没有效果,无法破开非常世界。

  石漫也发现了这点,她的杀咒对地宫无效。

  他们被困在里面了。

  “可这地宫就我们几人……”偏偏向子冲犹疑许久,说,“那这个‘五’,会是谁啊?”

  石漫歪了歪头,笑眼里没有笑意:“暴风雪山庄,你希望是谁?”

  “啊啊啊——!”

  “呃——!”

  一左一后,两个相背的方向同时传来痛喊,是向执铃和向子旭!

  几人神色一凝,石漫和孔知晚对视一眼,瞬间做了决定,孔知晚去左侧找向执铃,石漫去右侧找向子旭,向子冲一看俩人瞬间各奔东西,纠结半天,最后跟着孔知晚,去找妹妹。

  向执铃很快就被找到了,她在地宫的最东侧,浑身被墙里钻出的金锁绑住,高高悬挂,金锁穿过她的皮肉,血液不住地下流,她骄矜的小脸疼得惨白,都是冷汗。

  “小铃!”向子冲被孔知晚不容置疑地拦下,焦急道,“堂姐,我们快把小铃放下来啊!”

  “失控了。”孔知晚冷淡地说,她像在看一张薄透的纸,没什么情绪从向执铃移开,如刀般清明的目光一到金锁,金锁被触怒般,疯似的抽搐,像狂舞的蛇信子,“你有把握?”

  向子冲嗫嚅,他自然没有,可看着妹妹受苦,那不可能,他拿出盘蛇铃,奋力摇响,学着向执铃念念有词,四周却徒留他磕绊的请词,嘲弄他的自视甚高。

  向执铃是掌铃人,还给点恩准,他是一个什么东西?

  向子冲脸白了,希冀地看向孔知晚,但孔知晚除了石漫,对谁都是一张薄情寡义的脸,向执铃闭着眼又是痛呼,向子冲也不管了,冲上去就拉开那些链子,结果被金锁一并卷了去,和他的好妹妹并排悬空。

  现在痛呼的人变成了两个。

  孔知晚只意思地拦了一下,没有管他们的意思,向执铃察觉到孔知晚靠近,微微睁开眼,泄出一片冷光。

  她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向子冲迟钝地看过来,也发现了孔知晚此时格外刺眼的冷漠,堂姐怎么不像来救人,像来落井下石的?

  “做交易。”孔知晚惜字如金,“你回答我的问题,我放你们下来。”

  “真强硬,警官,入了8号果然了不得。”向执铃不傻,倘若她自己挂着,她才不上孔知晚的当,但孔知晚故意带向子冲来陪她一起挂墙,她就不得不配合了。

  “你也看到了,我是被害人,到了这里,不知道怎么就被这群鬼东西吊起来,显然是我那好堂哥的手段,你不如去问问他,怎么让连枝繁殖出如此多的徒子徒孙。”

  孔知晚没有石漫那样闲散的试探,不会和她解释此处金锁成群不是向子旭的手笔,她说:“不问这个,你临走前,老夫人和你说过什么?”

  “堂姐糊涂了,你去当纸片卧底之后,奶奶进蛇塔练字,不让任何人打扰,你是我们之中最后见过她的人。”向执铃笑得甜蜜,“总不会奶奶让你杀我吧哈哈。”

  怎么可能,她原是孙辈中唯一的女孩,最得老夫人疼爱,尽管现在不是唯一的女孩了,被老人家宠着长大的情分也不是刚回来的孔知晚能比,没看只有她敢叫“奶奶”吗?

  孔知晚淡淡看她,见她嘲讽地笑,竟然什么也没追问,好似她闲来一问,没谈成也无关紧要,反正她不会吃亏,于是她转身就走,完全不顾他们姐弟俩的死活。

  等人影即将拐入角落消失,向执铃才知道她不是开玩笑,听到向子冲忍不住的小声痛呼,恼怒道:“回来!咳、咳咳!孔知晚!”

  向子冲看她嘴角渗血:“小铃你没事吧!”

  “闭嘴你个废物!”向执铃更气了,听他说话就来气,她狠狠瞪了废物哥哥一眼,然后又瞪慢悠悠折返的孔知晚,“你快点,你听不听?”

  “洗耳恭听。”孔知晚冷淡着奉承竟然比向子旭和石漫加起来都气人。

  “地宫有向家的因果,叫我小心行事,盘蛇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用。”向执铃狐疑,“她肯定也和你说了,你不知道?”

  孔知晚没回答是或者不是:“还有呢?”

  “没有了,你到底想问什么!”向执铃不耐烦,又回过味,“等等,奶奶和你说了别的,她说什么?”

  “老夫人只提醒了你?”孔知晚见向执铃不爽地点头,垂了下眼,“她的确更偏爱你一些。”

  向执铃听出她话里有话,拧着眉看她:“别告诉我这些连枝都是你的能耐,我还真是小看了你,为了什么,石漫吗?”

  结果她话音刚落,向子冲就尖叫一声,金锁密集地汇聚,将他整个人吞进了墙壁里,他最后被吞的手将盘蛇铃扔给向执铃,消失了。

  “哥!”向执铃怒视孔知晚,“你把他藏到那里去了!”

  “你说错了,不是我的能耐。”孔知晚沉冷的眼几乎映不出她,说出的话令她毛骨悚然,“藏他的人就是提醒你小心的人,你知道这片千人坑里,埋的都是什么人吗?”

  “你离家已经有多少年了?”向善芳问。

  方静笑容不变:“您记错了,我和爱人相伴半生,未曾分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陈朗。”向善芳聊家常似的说,“人不能忘了来处,那是你的因。”

  “因总有果,就像开始总有结束,生总会死。”方静说,“追忆没有缘分的缘分,除了徒增烦恼,还能怎么办呢?”

  “这话你应该去问你待如亲生的女儿去——我吃斋念佛多年,经文抄满塔里的一面墙,不如你在红尘中看得透彻。”向善芳叹息,“你就没有一刻想杀了我?向家灭了你满门。”

  “您记错了。”方静还是温温柔柔,如同一张不会化去的皮,“遇到陈朗之前,我没有家,只是一个人打拼寻活的非常道人。”

  “佛家说,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千年前向字灭门巫毒,千年后我还以为该倒过来了,结果历史重演,巫毒家后裔蛰伏千年,重新温养出的巢穴与星火,仍然折在了向家手里。”向善芳忽然抬眼看她,“你心里有没有一刻想过,这两份报应何时返还你脚下的这片地啊。”

  “冤有头债有主,向善豪已经得到他的下场了,您亲自下的手,不是吗?”方静温声,“都说我性子温柔,那是没见过我以前倔的时候,在我断绝关系之后,就失去了进入这场因果的资格。”

  她没有资格以谁的后裔身份报什么仇。

  “也是,巫毒残裔苟活千年,把所有子嗣培养成报仇的兵器,就为了一雪前恨,你就是和只为复仇皆棋子的家族观念不和,才会远走高飞,也躲过了一劫。”向善芳打量她,少女时候,好歹还见过她难免愧疚——即便不和不忿,早早割袍远走,也是抹不去的亲缘,她不住地暗自神伤过,如今却一点端倪也看不出了,好像生死别离看遍一遭,人自然而然就悟了那句“总会如此”。

  “你不喜巫毒家的观念,自然也不喜向家,何况向善豪杀尽你族人,虽然当时我们兄妹已经闹掰,但到底留着相同的血,你拒绝我,也是情理之中。”

  方静只是温柔地笑,不再回答,说过多遍的话,就没有重复多遍的必要了,她们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怎样?

  “伪神不在,就算留了手段也有石漫那丫头,不必担心,但他们下的千人坑,也算你先祖的坟,你没拦着我,倒叫我意外,我还以为你挺喜欢知晚的。”

  声称自己“子孙环绕,何乐不为”的向老夫人,像问谁更能堪大任一样,饶有兴致地问她:“你觉得我这几个孙子孙女,谁会成为你先祖的报复对象,填平这份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