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有一个……”石漫噤声,却止不住睁大眼睛。

  林海亮在自己的梦境里又藏了一个梦境,那个梦境才是重点。

  她们现在千辛万苦找到的东西只是障眼法。

  过去的8号什么最值得隐藏,肯定是队长办公室,队长权限最高,接触的案件和机密也越多,而且好巧不巧,石咏志可能就是因此而死。

  林海亮将石咏志的梦境藏到了自己的梦境之中。

  以林海亮的警觉,这座梦境的尸体只会存在一次,走后即焚,不会给她们第二次机会。

  但梦门外的注视不散,隐隐有前来的趋势。

  相柳从女鬼发疯之后就不见踪影,孔知晚也不确定祂能再次强行醒来,把她们一起卷走。

  于是两人决定分头行动,虽然说服双方的过程很困难,到最后都勉勉强强,好像对方听不懂人话,就知道冒险——这是重逢后,她们大多数的状态。

  最后定下来,石漫去引开视线,孔知晚去队长办公室找资料。

  石漫划开指尖,将以身养之的朱砂血交给孔知晚,以防林副局的“保密提问”环节。

  按照惯例,离开前,她本来有很多话和孔知晚说,但一对上孔知晚淡淡的视线,又觉得什么话都多余——她竟然对一个刚找回的非常道人产生了“信任”。

  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梦境尸体之外,只有远处相连的两座白色岛屿,她一出现,深空之中的视线就从梦境尸体转移到她身边来。

  和她想的无差,凤凰尸体里的伪神对她“格外关注”,这也是她肯退让找石咏志遗物的机会,主动当诱饵的缘故。

  她只能向自己的梦门跑去,但等她到门前,视线又不见了。

  “没人献祭你就不出来?你胃口挺大啊。”石漫叫嚣。

  但激将法不管用了,视线也没转到梦境尸体那里。

  石漫搞不准伪神的心思,也可能就如她所想,见她那次是强行现形,也和相柳一样被迫陷入沉睡了,现在的状态更像空壳的向家神龛,只有“神威余韵”。

  她退回自己的梦门,翻出空白的文件,一到安全的自家人地盘,朱砂血一落,文件就显现出了字迹。

  果然是林副局小心翼翼的潜伏史——他甚至穷尽毕生所学,反用了咒傀之术,将梦境教堂中的自己变成另一副模样。

  记录的大部分内容都和8号后续查到的吻合,还有一份教徒和信使的名单,仍有8号没查到的漏网之鱼,石漫将名单记下,剩下就是一些随想和推测。

  【一直以凤尾示人,凤凰头和身是否存在,只是哄骗教徒当祭品的话术?还是确实神圣不可侵犯。】

  【凤凰九尾,少见。】

  【九,不吉利。】

  石漫微顿,“九”不吉利?

  传统观念之中,“九”与“久”同音,象征天长地久,九九归一,也是阳数中的极数,阳气最盛,神圣而吉利。浴火凤的“九尾”恐怕就暗喻“长久”到“永生”。

  更何况少部分人还知道,向家那位最后之神,虽然神名不怎么正派,但的确与“九”对应。

  只有一一经历了最近的荒唐事,知道真神伪神琉璃匣,才会说“九”不详。

  林海亮早就有所察觉?平日不声不响,什么时候?

  【每种非常,都是因果的具象。】

  【如此之大,必有渊源。】

  【凤凰是谁家的因果?何人的因果?是因还是果?】

  【谁要留什么在梦里?谁在召唤谁?】

  石漫又翻了一遍,这是最后的话。

  没说错,凤凰是假凤凰,寄宿而生的九头之蛇,是非常道第一世家供奉神明的伪神,的确是大因果。

  但林海亮的重点都在凤凰,伪神抛去不论,为什么要披着凤凰尸体的皮?

  石漫突然想起,向善芳问过孔知晚的话,伪神凭借什么而存在?总不能随随便便撒团泥巴,就自己长出九个头了。

  ——每种非常,都是因果的具象。

  伪神借凤凰尸体——祂是借其他神圣的鲸落而起的吗?

  ……就像向家借衰落的巫毒家势起。

  还有这句“谁要留什么在梦里?谁在召唤谁?”

  信使为了扩大邪.教的势力范围,会去现实中抓人,但所有人都是被标记之后才见到凤凰?那最开始见到凤凰的人是谁,怎么梦到的?

  假凤凰自己呢,如果祂能提拔教徒当信使,那祂能不能看重了谁,“召唤”谁入梦?

  石漫将文件毁掉,满脑子疑惑地跨出梦门,鹊桥微微震动,瞬间归于平静,她出来得突然,好在她的眼力捕捉到来不及平息的余韵。

  利眼射向对面的梦门,她的梦境没有问题,知晚的梦境里有东西!

  ……凤凰召谁入梦?

  她立刻冲入孔知晚的梦境,越过了一道道梦门,再开,看到一片灰黑白的废城里,弥留过天际的红尾,如血般残阳。

  梦境尸体里,孔知晚上了二楼。

  她见过石咏志几次,不多不少,她更多因为对方是石漫的父亲而更加认真对待,但她不可否认对方的确是值得敬佩的人。

  那段时间,石漫身边的吃穿用度一度变成两人份,好像他的宝贝女儿突然变成了两人宽的小胖子,还多长了张嘴,吃也不够,布料也不长,但石漫并没有被吹成一个球,所以一半最后都到了她手里。

  偏偏石咏志咬死石漫的饭量大了,也不耐冷了,理由颇多,到后来休假过节叫她一起来,都成了“石漫没有同龄人一起过节,心里不好受”,让她难以拒绝。

  不过以免她沾染非常道,石咏志都有意将她避离8号,她想当时的石咏志大概盼着她能带他的宝贝女儿“私奔”,也就是成立自己的小家,家长里短,柴米油盐,两个寻常人过寻常的生活。

  去读大学的时候,还是这位自己都照顾不明白的老父亲全程包办,包括路线、行李、机票和报道指南,要不是老父亲公务繁忙,就差自己开车送她们一起去了。

  她还记得机场临别时,石咏志给了石漫一个大大的拥抱,像在抱狗熊,石漫虽然面露嫌弃,但也没挣扎,身体比嘴诚实地回抱,孔知晚在旁边静静等待,在他们分开时与石咏志开口道别,却也被男人轻轻抱了一下。

  与他大大咧咧的外表不同,男人先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隔着一点距离,轻抱了一下她的后背,有分寸感,带着长辈独有的稳重与关怀,于是她下意识去看他,没有躲。

  石咏志露出他标志的八颗大牙:“你们两个小姑娘在外面注意安全,互相照顾着,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骑着扫帚就去。”

  很平常的一句话,除了骑扫帚上天的魔幻部分,大概天下父母都说过,但孔知晚第一次听,临别的怀抱也是,有些新奇。

  她当然可以装作受宠若惊或者无措的正常样子,以换得顺理成章的怜爱,但她只是惯常的淡漠,答了一声“好”。

  也就如此了,说不上感动,她心里的确没有更多的感想,只是再一次验证了“他是好人”的结论。

  但奇怪的是,一提起石咏志,她就会想到那个善意的拥抱。

  孔知晚刚刚还坐在石漫的办公室,现在办公室就换成了石咏志的痕迹。

  和石漫极简但混乱的风格不同,石队长的办公室简直可以用废品站形容,孔知晚头疼地翻起满屋子的文件。

  但所有明面的文件里,都没有特别值得关注的,她最后反其道而行之,反而在整理最整齐的相册里找到了东西。

  相册不像石咏志做的,有点不符合中年男人的花里胡哨,有的照片还有少女心的标注,给一些照片取名。

  比如陈副队应酬到深夜,醉在门口,方静笑眯眯站在后面,只是有点阴森,来接人,旁边写“酒局无胜家,后有静姨花”。

  比如石咏志带郑康写任务报告,都结案了,结果被郑康初一的妹妹指出,他俩一直把犯罪嫌疑人的姓氏念错了,旁边写“大文盲带小文盲,不如刚毕业的小学生”,还划掉了,一看就是被当事人发现,被迫删改。

  孔知晚一眼就瞧出是石漫的字迹,不自觉带了点笑意。

  从这本相册的内容看,是石漫的8号观察手册,都是一些有意思或者值得纪念的事,也算8号的一段“史书”。

  自从她们去读大学,照片少了很多,只有过年放假和领导视察的零星合照,应该是队里拍完,石咏志就直接借石漫的相册安放了。

  再后来就是石咏志身死,8号支离破碎,后半本都是空白,一直到最后一页,有一张反过来放的照片,光从背面看就不同,四周泛着老旧的黄边,一看就有些年头。

  孔知晚微顿,她慎重地取出照片,一翻,是一张古董黑白照。

  一对由两条相同的鱼镜像而成、彼此相连的玉佩。

  她一看到这对玉佩,脑子忽然“嗡”地一下,梦境之中的识海被波涛扬起,将玉佩的每个纹路都深深刻了进去,五指下意识地攥紧照片,沉睡的相柳散出余威,应和着她的意识。

  她第一反应,这是非常道的陷阱,但石漫留下的朱砂血毫无动静,说明这玩意没有攻击她的意图,甚至没有非常道的气息,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

  她忽然想起相柳曾经说,关于祂要的东西,她一见,便知道了。

  ——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