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注视”的感觉更加明显了,孔知晚立刻意识到,“五感通达”并不只是生理意义,还有非常道的意义。

  女鬼刚出现的时候,恐怕就在一眨不眨地看她,她当时只有一种模糊的直觉,现在她非常道的因果却明晃晃地告诉她——她就是看着你。

  难怪石漫并不是一个不懂慎重的人,但在面对非常道的抉择时,她总是异常地果断,有时候就显得鲁莽,甚至没有耐心,让林副局操碎了心。

  现在看,这是因果种在石漫灵魂里的“指明灯”,潜伏在她的潜意识之中——也许就在最里侧的几扇梦门背后。

  女鬼并没有回答,她从始至终保持沉默,令孔知晚仿佛在照镜子般的沉默,非常不适。

  但很快,四周各处的色彩扭曲了一下,华美诡谲开始向纯诡谲转变,像被剥掉了一层人皮,半遮半漏地露出腐烂恶臭的肌理。

  夹杂在坟场里的枯骨和宫殿的诡色重叠在一起,有的地方现实更深,有的地方非常更深,更加令人眼花缭乱。

  孔知晚见过这样的状态,当初七中的第一层非常世界就和现实世界纠缠不休过,成为了石漫找到她的突破口。

  但和现在不同,这显然不是非常妖鬼的漏洞,而是展示什么。

  是那些枯骨。

  孔知晚意识到,即便现实与非常相互重叠,这里依旧是宫殿,并不是宫殿夹杂着地洞。

  她越发清晰的记忆力也发挥了作用,她盯着一处半碎的头骨,和她进入地宫之前瞥到的骨头并不相同,而且数量少了很多——眼前所谓“现实”暴露出的枯骨,和她地洞见的真正枯骨不是同一批。

  她推翻了想法,这也不是现实。

  ——那些是我的‘将军’。

  女鬼好似就等她发现,红盖头下露出的紫白嘴唇轻轻一勾。

  孔知晚明白了,漫长岁月里,不只他们一行人曾寻到此处,被爱而不得的女鬼姑娘强行当做“将军”问责和泄愤,枯骨就是下场。

  ——都是负心汉……都该死……

  女鬼的脑袋转了转,生锈般的脆声再次响起。

  ——你也是。

  相柳突然出声,一如往常的雅声里裹挟无尽的杀意,阴冷至极:“杀了她。”

  不用她说,几乎女鬼挣脱暴起的瞬间,金锁就再次席卷而上,杀咒犹如破竹一般接连爆开——在用杀咒发疯的方面,孔知晚和石漫妥妥夫妻相。

  不伦不类的宫殿被他们炸成了镜子般的碎片,剩下泼满血迹的长廊。

  但某一个瞬间,孔知晚自己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觉,她仿佛破开了沉默的血字,听到了女鬼与此时疯狂攻击完全背离的冷静,带着燃尽所有期望的漠然,像案台凤烛红火一夜到尽头的风干蜡油。

  ——七天。

  这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孔知晚听懂了,女鬼在回答最初的问题。

  你等了多久?

  七天。

  孔知晚以为女鬼不会回答,即便回答了,在不知岁月流逝的永恒怪异里,答案肯定也是等了一个人近千年,她却说只有七天。

  因此有一瞬间,她微微怔愣,连枝金锁随她迟疑了一瞬,让那女鬼近了身,相柳的声音还未扬起,就在红盖头碰到孔知晚额头的刹那,陡然被掐灭了。

  额头是红布丝滑的触感,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但却是硬的,竟然还有一点人的体温,好像里面不是一个半白骨半皮肉的骷髅架子,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头。

  虽然也说不清哪种更吓人就是了。

  孔知晚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走神一秒对她已是少有的松懈,但被敌人贴身之后,她竟然仍然没有动作,直到连枝金锁脱离了她的掌控,在她掌心一分为二,一条铁鞭牢牢锁住她的右手,另一条果断叛变,钻进女鬼的手里。

  女鬼退开,但孔知晚的视线血红一片。

  ——红盖头蒙到了她的头上。

  孔知晚张了张嘴,发现她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身体似乎也受到了限制,她仿佛被锁在某种怪异的规则里,成为了一个被提线牵引的木偶。

  女鬼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阴风拂过她的耳边,孔知晚的脑海里又出现血字,带着叹息似的。

  ——别看,别问,别想。

  留下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三别”,女鬼消失了。

  “吉——时——到——!”

  长长的红盖头垂到她的小腿,孔知晚的脚自动抬起来,向长长的血廊走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

  石漫坐在一处地洞的最北边,阴沉沉地盯着最南边的向子旭,最主要的就是牢牢锁住两人的金锁,像一根刷了金漆的跳绳,“你他妈还没想出来怎么解开,这到底是不是你的因果咒具?”

  “是也不是。”向子旭心里也急,但他不可能表现得比石漫急,“坟里刨出来的时候就长这个样,谁知道还会有丝分裂嘛,要不你去找我祖宗说理?”

  “你们那么大一个蛇塔,就没详细记录一下?还是你们祖宗竟然对你们这些吃尸嚼阴的子孙后代怀有不切实际的妄想?”

  “纠正一下,刨坟是我们家祖宗允许的,所以我们才这么做,因果逻辑别错了。”向子旭长吁短叹,“果然哪怕是自家祖宗,关键时刻也不靠谱嘛,不会这么多年我连金锁的能力都没悟透吧?”

  石漫嗤笑:“说不定不仅没悟透,你这玩意本来就是半截品呢。”

  “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向子旭起身,一下子就忘记自己欺骗和抢跑的行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只能暂时合作喽,你也不想老鼠洞的秘密被没头脑和不高兴拿走吧?”

  石漫一拽,果断走向反方向,把柔柔弱弱的向少拽到在地,直接拖行:“知晚在,他们拿不到。”

  向子旭迅速调整姿势,避免被拖行出伤,他快步跟上:“你对她倒是自信,情人眼里出西施?好吧,她的确是西施级别,不过给你一个忠告哦。”

  石漫正停在岔路口观察,闻言瞥他一眼,就见向子旭笑眯眯地先她一步,大胆向前走,昏暗的地洞里,他睁开的眸光一闪而过。

  “……我那弟弟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灯。”

  石漫面无表情,一把将装逼的向少拽了一个趔趄,再次拐向另一个方向,他惊叫“诶诶诶”,只收获了小石队长冷漠的一句。

  “现在你是我的狗,安静点,小阳。”

  令人猜不到真实心思的向少难得破防:“……谁是他妈的小阳啊!!”

  但不得不说,在方向感上,石漫简直逆天。

  他们很快就到了一处明显有打斗痕迹的地洞,咒令尸体里残缺不全——一部分咒令运转后消散了,剩下联动的咒令成了废品。

  孔知晚他们来过。

  向子旭打量:“还挺聪明,只废咒令群之中‘咒令’,王废了贼也就抬不起头了。”

  他忽然停住,一同停住的还有石漫,各怀鬼胎又彼此警惕的两人注意到对方的停顿,四目再次相接。

  “交换情报?”向子旭笑眯眯。

  石漫却没什么兴趣,又转头观察四周:“说不定发现的是一件事。”

  “不是一件——小铃用了盘蛇铃,除了咒令,他们遇到了别的‘东西’。”向子旭软磨硬泡,他肯定,“你的发现和孔知晚有关。”

  “他们走散了。”意料之外,石漫竟然说了,她看着向子旭一瞬迟疑的眉眼,轻笑了声,“你问的,又不信?”

  她就知道这货什么德行。

  “没有没有,就是没想到小石队长待我这般真诚,我就说我们关系不错吧。”向子旭蹦蹦跳跳地向前倒退着走,好奇道,“大概因为血脉里的因果垂怜,我作为向家家主人选之一,能更清晰感到‘神威’的气息,小铃是掌铃人,虽然只是行走的‘铃铛架子’,但好歹供奉多年,危机时能借点神通,但只是睡梦中半死半活的神威余韵,远不及我那好姐姐唤来的神言。”

  “唔……小公主看着跋扈,还挺有敬畏之心的,一般不会用,不过她受困于亲情,恐怕是子冲那小子遇到了意外吧——你怎么看出来他们走散了?”

  石漫落后一步跟着,皱着眉头,似乎烦他烦到要死,偏偏向少还以为自己人见人爱,叭叭个不停,她忍无可忍地停下。

  向子旭当然是故意的,他好像用“句号”、“反弹”吵架的小学生,以此报复,视线却不经意地瞥向身后——他走向这里也是故意,他捕捉到了,石漫就是看到这一点时微顿,后来环顾四周,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问是他问着玩的,答案的位置已经被他发现了。

  他站定,生气的石漫忽然笑了声,懒懒散散。

  向子旭察觉不对,急忙后撤,黑暗之中,一簇青幽的鬼火忽然燃起,燃破丝绢,钻出青灯,一接触外界的空气,立刻窜成灼目的血火,爬上横陈空中的金锁,噼里啪啦作响。

  那盏灯就放在这里,石漫那双眼睛一开始就看见了,故意引他好奇过去的!

  这灯,8号柳树从里一大堆,只可能是石漫给的,孔知晚带下来的!

  “阴险!”向子旭发出狗咬狗的叫喊。

  火焰并不扩散,就在金锁的绳结处不断炙烤,向子旭满脸惊恐,心里却冷静到骇然——他认得,这是浴火凤的“凤凰火”。

  其实满是孽障的业火,那就没事了,那鬼东西他熟,恐怕没这本事……不对,哪里奇怪,好像有点违和,因为使用者不同?

  咔嚓——!

  绷断的声音太过明显,完全出乎向子旭意料之外,金锁断裂的一瞬间,杀咒随之而来,他立刻后退,用咒令防护,隐蔽进来时就记下的其他地洞里。

  石漫早就准备好揍他了,记得比他清楚,动作比他还快。但她刚踏出一步,忽然一阵阴风过境,激起她全身的鸡皮疙瘩。

  她猛地一回头,从天而降一块巨大的红布蒙了下来,将她的脸埋了进去,她电光火石间的一瞥,看到一个红嫁衣的女鬼,握着一条相同的锁鞭,将她用力一扥。

  她不能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