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咒一隔,往日书声朗朗的校园成了打地鼠般的一片狼藉,落叶没被初冬的风吹灭,反而折在了两个窜动不停的人手里。

  “你还真大方,拖住我让三个竞争对手借机下去。”石漫反握住甩来的金锁,“原来你这么重视亲情吗,崩人设了啊向少。”

  向子旭微顿,金锁游蛇般旋转,拧细了一点,瞬间门缩回手间门:“小石队长好耳力,我还以为你就发现了子冲呢。”

  “那小子没他妹在,敢和知晚一起下地宫?叫得方圆所有狗都不敢吠了。”

  石漫反手一招,金锁一震,像被两方拉扯地震动不已,在向子旭的错愕下,被铺满了咒令。

  向子旭没工夫笑了,他俩在校园内一人转,七中旧校区虽然大,但也只有那么大,不一会儿就被他们折腾遍了,他一直紧盯着石漫,什么时候下的手?

  “一见面的时候。”石漫像会读心,“马虎啊,向少。”

  她一收,金锁的一端就又回到她的手里,她像一个山野间门熟练了十年的响马贼,上下颠了颠,锁链像跳绳似的晃动,向子旭攥紧另一端的手都跟着颤了颤。

  石漫心说,这人猿可算停下了,晃得姑奶奶她头疼。

  “哇,喜结连理,小石队长莫不是在暗示我?我那好姐姐知道吗?”向子旭嬉皮笑脸,手里却用力,青筋都暴起来了,“没事,我是好哥哥也是好弟弟,主动请缨拖住你,把地宫让给他们,你我相爱相杀我也守口如瓶……噗哈哈哈!”

  他给自己说恶心了,笑得直不起腰,金锁的另一端震起,差点给了他一个大嘴巴,他连忙躲过:“诶诶别这么凶,我也是为你好嘛,否则也随便你下去了——地下什么都没有,他们白费工夫。”

  “向家的宝贝疙瘩倾巢出动,不像什么都没有啊。”石漫笑,“老太太若不是年纪大了,我都怕她亲自来一趟。”

  “障眼法而已,伪神祭祀之前,向家来的那次就探过了,都是枯骨烂土,这地方统共才多大,你想想,除去你们挖的地洞,再转出一个错位的地道群,也只是一个个破烂的老鼠洞,说是地宫都丢人,那就是伪神之流留的瓮,只会有杀人的咒令,就等不要命的进呢。”

  “不过校园里的确有向家要的东西。”向子旭笑意变深,阴柔道,“我与你缘分颇深,也不瞒你,宝贝不在地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向家要的是你啊……石漫。”

  “这地怎么什么都没有?向子旭那狗不是又在骗我们吧?”

  向执铃叼着火柴,火光跳动,她双眼借着跳动的火光打量四周,只有一片死灰和残土,还有塌陷进的骷髅——所谓的地宫夹在两层坟场之间门,更偏下一层坟场,上下都能漏出两场死亡的噩影。

  孔知晚走在最前方,目不斜视,冷淡得像不存在,向执铃瞥了她一眼,她这姐姐不论长相、气质还是能力,存在感都一顶一得强,进了地下之后,却好像随时都能消失,若不是提着一盏古怪的灯,走没了兄妹俩都不一定发觉。

  这路存在感最强的人当属向子冲,他捏着向执铃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根本不敢看,嘴里嘀嘀咕咕,各教各道各国界的乱叫,连妈妈和去世的爸爸都不放过,谁有保佑他的可能都得被牵出来溜溜。孔知晚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向执铃一直留意她,漫不经心:“怎么?”

  孔知晚已经收回了目光:“只是好奇,向家供奉着此世间门的最后一位神明,堂弟作为侍神世家的后裔,感到危险时,却从来不提‘相柳’在嘴边。”

  向执铃皱眉,这是没事闲得,审判废物她哥不敬神明?

  她刚要说话,向子冲却单纯又疑惑地说:“不能提,那不就把蛇神大人请来了吗?其他的又不是真的。”

  他话一落,最前方的孔知晚停下了脚步,四周安静下来,向子冲那句话在互通的地洞间门回荡,留下细思极恐的余韵。

  “有咒。”孔知晚忽然说。

  她一抬四方青灯,灯杆迎着敲击在落下的咒令,震开令人发麻的刺耳声,向执铃猛地抬头,火光之中,原本空荡的顶壁蔓延开鲜红的咒文,像一朵朵盛放的红莲,铺满了整片天,扭曲着线条,宛如一群爬行的活物。

  向子冲整个人都傻了:“……真请来了?”

  “闭嘴吧你!”向执铃迅速将他推到一边,对孔知晚的方向扬声道,“一人一边!”

  向子冲把自己抱成一只蘑菇,好在他人菜还自知,躲得很有技巧,不一会,咒令就被他的两位姐妹给杀到零星了。

  于是他偷偷抬起头,在火柴和青灯晃动的微光里,地道向前不断延伸,这地方和他们一开始猜得不一样,并不是一个广阔的宫殿,而是一个个串起来的地洞,荒凉又拥挤。

  “这哪有什么宝贝和秘密啊……”他嘀咕。

  忽然,起了第三处光亮,微弱而艳红,就在他眼前地道尽头的漆黑里。

  ——有啊

  向子冲脸色一白,握紧了妹妹给的刻咒器具。

  ——随我来

  字一下子近了许多,一步到了地道的中间门。

  他忍住叫声,“噌”地站起身,转头就跑,却没看到向执铃和孔知晚,只有令人恐惧的黑暗和寂静,他一下子懵住了,下一秒,一股阴风吹过来。

  ——你去哪

  鲜红扭曲的字就贴在他眼前,近距离下,每个笔画分成若干段,一节节地蠕动着,像一条条凑到一起的蛆虫,不一会儿就变幻了排列,成了一个九边形的血框。

  透过咒图中间门的空白,向子冲看见,一个浑身血红的女人站在前方,红盖头长到快拖了地,软玉似的双手交叠在身前,长指甲里却塞满了血肉,活物般一鼓一鼓,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下去。

  最后的模糊里,他感觉到那怪异一步步向他飘来。

  他满心“吾命休矣”,下意识暗喊妹妹的名字。

  “铃铃铃——铃铃——”

  “水泽泱泱,百兽莫处……”

  “铃铃铃——铃铃——”

  “九首九命,自环无疆……!”

  向子冲猛地睁开眼,火柴的光照亮他眼底的血丝,他一把抓住向执铃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时不时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向执铃满脸嫌弃,却也没拍开他,她将盘蛇铃重新放好,撑着头等他缓好:“一会儿不看着你就出事,要你有什么用。”

  向子冲被她骂管了,薄脸皮就这种时候最厚,要不是妹妹会打他,他直接就抱上去哭了,他断断续续地说了撞到血字和红盖头女鬼,向执铃敷衍地应了几声。

  他后知后觉:“呜……你用了盘蛇铃?镇邪的神威赐物……老夫人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我好歹是掌铃人,管这么多年了,还不能借借神通吗?”向执铃撇嘴,“再说,她亲孙子差点被妖怪抓走吃掉,这还不算万不得已,什么时候才算?你问你堂姐,她肯定也这么想,对吧?”

  四周寂静无应,兄妹俩一愣,立刻回头,青灯幽幽,安稳地立在向执铃身后,提灯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你醒的时候她还在我身后……”向执铃看向盘蛇铃,脸色阴沉下来,“糟了。”

  石漫用力一甩金锁,将向子旭拽下一楼的外台,刀刃如血而上:“和你连,我立刻看罢红尘,三世出家——向少上次不是说最后一次机会,再见面就是敌人了,怎么现在又变嘴脸了?”

  向子旭只好暂舍兵器,后翻下一楼,躲过刀刃,那刀却被牵引着,凌空如破天的飞鸟,紧跟他不放。

  他最后被逼到篮球架顶,雪刃而来,他一歪,差点卡进篮筐里,他立刻从袍子里拿出一卷画,高举过头顶。

  “刀下留人,画在我这!”

  蝴.蝶刀停在他脖颈外半掌距离,非常气息的杀意却已经抹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来之前老夫人见过我一面,她知道画在我这,让我给你,也算向家的一片心意。”向子旭不在意渗血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当初威逼利诱,我才从杨东白那老狐狸手里骗走了这幅画,自然不愿给一个外人,但可怜我一片孝心啊。”

  “你说我就信?”

  向子旭直接把画抛了下来,石漫没动,捆绑的绸缎细带却自己松开,画在空中展开,果然是半边怪火的那幅画,一模一样。

  但下一秒,朱砂红色扭动,却没变成密密麻麻的凤尾,而成了满溢的咒文,游蛇般钻出画纸,将向子旭裹了进去。

  这也是一封请召之书!恐怕就是去地宫的!

  石漫不可能看着这狗自己溜走,狠拽金锁,生生将人从咒令之中向外拖。

  向子旭“嘶”了声,他忽而笑开,露出两排健全的白牙,一松手,金锁借力就反甩向了石漫。

  石漫察觉不对,立刻松手,手中的金锁忽然就错位了。

  密密麻麻的咒令破碎,缠绕而成的锁链旋转,解体成了两条铁鞭,前后错开,反向而动,一条将石漫牢牢锁在原地,另一条已经慢慢归回向子旭的手里。

  “骗——你——的——”向子旭笑眯眯地挥了挥单边锁链,“这么半天,他们也该探好路了,我去找我的亲亲兄弟姐妹玩了,拜拜!”

  非常之力被金锁影响,隐隐势颓,调不起血傀儡,石漫压着戾眼看他,朱砂血鼓噪,在她体内凝成杀咒,就要破开皮肉追去。

  忽然,两条长长锁鞭的末尾就要彻底错开时,兀地一勾,缠绕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两人齐齐一愣。

  下一刻,请召之书就将串成串的两人一并卷了进去。

  啪嗒。

  画卷落到地上,校园里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