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地道群里,本来就藏着另一片地道群?”

  等郑康为他一朝作废的下水道系统发完脾气,石漫才从柳树丛里翻出来,懒懒散散的,有些乱的头发里还夹着柳叶。

  她叼着叶子:“也可能是一处地宫。”

  “在千人坑里建地下宫殿,有信徒的邪神就是豪横。”郑康啧啧称奇,自己死后这么大只为了不占地方,得烧成灰住进小盒子里,还不一定有地方挤,人直接被供奉在地下宫殿,楼上就圈养一窝至纯至阳的小崽子,供邪神时不时吸一口。

  他还有点上接不接下气,瞥到石漫独眼瞎的造型,更气打不一出来:“你就这么一路回来?行为艺术,不嫌丢人。”

  石漫无声地笑了笑,一吹,叶子就如破空之刃,削断了副队长的一根刘海,郑康“卧槽”一声,猛地一躲,幸亏他躲得及时,否则现在他的发型就是别致的狗啃。

  “你发什么疯你!”郑康的火还没复燃,忽然明悟地灭了,“等等,又谁惹你生气了?”

  “我生气的时候多了。”石漫没头没尾地说,“向家人联系我了。”

  “哪个?”郑康没当回事,“你相好?”

  “用的队内暗网。”石漫的目光平直地看向刘晏含,“你给的权限?”

  刘晏含见火烧到自己身上,“蹭”地站起来,两条兔耳朵比她的动作还迅猛,从头顶蓬松地弹出来:“冤枉——事关孔老师,是你说的随时上报,我确定他网没问题才搭的线,而且用的还是我的程序!”

  “下次让他直接找我。”石漫垂了下眼,向无德几斤几两她清楚,不用8号暗网,也能避开他人耳目联系到她,特意费这事,是暗示她麻烦大了,他逼不得已。

  和知晚有关,是要把他捅出去?

  ……还是要杀他?

  怪罪,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有一天她竟然会这么想身边人。

  但对非常道来说,杀个人,好像又没什么。

  诡计千变,非常道里的死法,用寻常那套可查不清楚,每年那么多看似自杀和谋杀的案件里,有多少背后藏着非常的影子?

  她无端生起烦躁,她不知对孔知晚说过多少遍,既然已经跨过了寻常和非常的界限,就不必自困手脚,毕竟不去寻麻烦,麻烦也会来犯贱,不如做好准备,主动出击。

  石漫绝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自然也不会让身边人任人宰割。

  但那不只是跨过一道界限。

  还有一条同样看不见的,隐藏更深的,为人的界限。

  顺着怪异的风而起,飘过寻常人群的头顶,越向上,往下看就如见虫蚁泛泛,再看不回常人的模样,不小心拨碎了一只蚂蚁,能有一句叹息已是良心未泯了。

  8号守在这条界限,但人少力薄,只能尽量做分内之事,当不了活佛,还得时常自省,自己还能叹得出来吗?

  以知晚的脾性……

  石漫想起初见,少女无声看来的眼神,浓墨近黑,无悲无喜,却又薄得像一把出鞘不染血的刀,那是无需任何理由就无端让人不喜的眼神,甚至令人惶恐。

  她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好看到这种地步又学习优异的女生为什么会被孤立针对了——那是人畜无别、皆是浮萍的眼神。

  太适合非常道的眼神了。

  虽然孔知晚后来把自己装进一个个人设里,成了内向稳重的好学生,成了强势又靠谱的好老师,但石漫总有一种感觉,除了看她,孔知晚心里看别人的眼神从未变过。

  寻常人还好,有法律管着。

  千里之外夺命、梦境之中杀人的非常人,除了8号,用什么管?

  对非常道,她既怕孔知晚无能为力,又怕她如鱼得水。

  “你那程序,重做一个吧。”石漫蹙眉,抓了把头发,“他在这方面能力不比你差,以防万一。”

  刘晏含顿时两眼汪汪,但觑着石漫的脸色,又不敢造次,只好含泪认下,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你说他不比我差,上次你发给小李的信息被篡改,我一直抓不到那人尾巴,会不会就是他?”

  “向家有你会用的人,稀罕,孔知晚认祖归宗,你少不了使唤人。”郑康斜她一眼,提醒,“大家水深,到底姓向,哪天坑了你和你老婆,有你地方哭。”

  “哭了先淹死你。”石漫不想聊这个,换了话题,“反正下不去,七中的坟场先放着,也不用人守,没那‘兵力’。”

  郑康嗤笑:“你是想钓鱼才对。”

  可不只8号在查伪神的事。

  他懒洋洋地靠回去,随意道:“那你自己和孔老师说吧,她刚问了情况,以为你还得‘施工’几天,说明天去接你。”

  石漫都要走了,忽然皱眉看他:“谁让你告诉她的?”

  郑康心里高呼救命,谁看不出孔知晚身在曹营心在汉,8号拿她当自己人,还是石漫一手默许放任的结果,怎么又发难了。

  他最怕石漫这样,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心思越发难猜,就是知根知底如他,这种时候,也只能被她的喜怒无常绕地团团乱转。

  石漫敛目,她也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德行,只是一听孔知晚要去七中坟场,瞬间就想到了请君入瓮的空白咒令,烦躁冲上新的顶峰,没收住。

  “……只是家属,顶多算编外人员,能说的我会亲自和她说。”她挥手,“走了。”

  郑康暗自挑眉,这么多年他比她自己还清楚她什么狗脾气,一旦话落一半,生人勿进地转身就走,就是怕波及他们,躲去自我消化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可不当电灯泡,你的人你自己聊去吧。”

  反正打也打不过,劝也劝不了,还能怎么样。

  郑康心如明镜,他们这些人,再与她并肩作战,也不是能解她苦闷的人,往上硬凑只会徒增她无形的负担。

  这活还是交给孔老师吧。

  他和刘晏含对视一眼,不过他们也不是毫无小脾气,既然如此,那就先不告诉石漫了。

  小小报复一下喽。

  “……校花和阎王的相爱相杀史?”

  石漫蹲在夜晚的金银湖旁吹冷风,还没吹成冷静的雕塑,就被小学委转发的帖子拉回了更加冰冷的现实。

  自从潜伏任务结束,石漫除了坟场的事,就把限时返场的青春校园抛诸脑后了,自然不知道校园论坛都讨论过了几波惊世骇俗。

  她久违地登录账号,看着被重新顶到首页的百楼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倒不怕成为别人的谈资,谁不编排人,谁又不被人编排?但扯上孔知晚,她就莫名其妙地有点紧张。

  不知道还以为她俩是偷情呢。

  不过还好,就是普通的八卦贴,她入校说是潜伏,所作所为却实在大张旗鼓,还和学年威名赫赫的阎王爷对着干——老师此等“黑恶势力”的领军人物,和背景不小的转校生刺头,这戏直接在学生们之间上星播放。

  帖子里绘声绘色地讲述了她们几次的针锋相对,声情并茂,添油加醋,还很主观臆断。

  每次都以她灰溜溜落败结尾,塑造了她声如惊雷、其实又菜又怂的形象,并获得了几百楼的附和,以及“人菜瘾大”、“洗洗睡吧”的嘲弄。

  石漫看完,都觉得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能干出这么多蠢事。

  “……”

  她收回前言,她好不爽。

  她本就无处发泄,越刷越来火,金银湖的冷风也没办法,自讨没趣地不往她这吹了。

  石漫蹲在金银台边,电子荧光映着她一睁一闭的眼和她撇到快落地的嘴,她刚要对线,论坛画风一转。

  【校花虐恋啊,磕到了】

  【感觉阎王爷也乐在其中,否则早拖下去斩了,啧啧】

  【?什么都能磕】

  【y1s1,人是视觉动物,长得好看都能嗑】

  【美艳却心冷的西装美人,清纯实则不羁的校服少女,不近人情和以下克上,相爱相杀互相纠缠,下一步不就是“只有我能惹她,你算什么东西”了吗?】

  【艹一旦接受设定……】

  【好家伙美人计,我们之中出现了叛徒!】

  然后讨论就一发不可收拾,从谈资楼变成了奇怪的磕糖楼,石漫越看越离谱,在两派谁上谁下的激烈对决之中满头问号,最后严肃地发现,站孔知晚上的派别稳居上风。

  ……说好的以下克上呢!

  石漫冷笑,把打好的文字删除,打了长篇大论的小作文,细细分析以下克上才是王道,她踌躇满志地点击发送,结果帖子就显示被举报没了。

  “……”石漫愤而退出,“浪费姑奶奶的时间!”

  结果论坛里还有不少相关的帖子,甚至还有后续贴,转校生又“转走”了,大魔王和小菜狗的cp走向be了。

  说清楚,谁是小菜狗?

  她那是让着孔知晚,情趣懂不懂!再说孔老师官大一级压死人,她是为了潜伏任务,才负重前行!

  小学委估摸她看完了,前来补刀。

  【你在孔老师那里屡次战败的事迹被广为传唱,隔壁学校论坛都在吃瓜,你火了,漫姐】

  怕她难得要脸,又说:

  【没事,也就这几天,管理员删帖老快了,仿佛被砸了钱】

  【你砸的?】

  石漫:“……我有钱没地方花,闲的。”

  偏偏孔知晚的电话这时候打进来了。

  自我消化方面,孔知晚可能比石漫做得好,她刚才还在吃醋,现在照常打晚安电话:“还在七中老校区吗?忙完早点回去休息,明天完事得早,我去老校区接你……”

  石漫随意地抹掉眼皮的朱砂血,在她白净的脸蛋晕开了诡异的红晕,她伸舌舔了一下指尖的血,声音有些奇怪的哑:“知晚,我是你什么人。”

  孔知晚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借机调情:“老婆?”

  “诶对,你叫我‘老婆’,又不叫我‘队长’。”石漫冷酷无情道,“那地8号在管,没你什么事,你歇着吧,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