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式微,世间无神,倒是妖鬼作祟不停,统归为‘非常’。”孔知晚眉头就没松开,耐着性子回答,“咒具和咒令,都是让‘非常’能够降临‘寻常’的手段,咒令是对‘非常’的解读,而器具之中有‘非常’的因果。”

  “也就是媒介,对吧?”石漫说,“画像……也是媒介,也可以理解为非常降临的手段,撑在因果的咒具都有年头,就像万物之灵修炼也要修炼个千百年,才能得见人形,是岁月沉淀下的变幻,而咒令这种东西,本也是千年前,阁祖所创的手段,以非常来制非常。”

  “若是旁人在,要说你言语狂悖。”孔知晚说。

  “但你不会这么说。”石漫不在意,眼睛弯起的笑意轻快而明净,“毕竟神明灭尽后,妖鬼猖獗,用魔法打败魔法,的确是一个好法子,而浴火凤也不是向善豪所创,他造不出那样的神迹。”

  “画像的本质就是一种咒令,也可以看做承载了因果显灵的器具。”孔知晚说,“你把自己也变成了这种器具。”

  “对,我把‘朱砂血’装进了身体。”石漫说,“他们总骂我不是个人,其实深究,我还真不完全是,我就是‘朱砂血’。”

  “……为了给石咏志报仇。”

  “也没有别的原因了吧。”石漫后靠在椅背,“市局这次的态度我不是第一见,当年面对他的死,也是闭口不言,无能为力,好像不是在怪异下死了一条人命,而是天上神明的警示,胆敢追溯,都算与天为敌。”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待在8号,你并不信任市局的人。”

  “8号好歹祖上辉煌,算非常道的三大势力之一,能接触到的线索自然比我单打独斗强,我又没有什么侍神家的血脉。”石漫一笑,“而且市局还是寻常人多,琉璃宝匣就是判官的笔,自保是人的天性,要论非常,要看8号内,好在知根知底,都还不错……倒不如说,没有他们,便没有我。”

  “你的病根就是这么来的,静姨没法子也是因为你不能割舍器具中因果,林副局搜刮与血相关的器具,也是怕别人发现你以身为器。”孔知晚沉着目光,她冷脸的时候真挺唬人,“我知道了。”

  石漫一愣,她都做好孔知晚盘问和反对,但孔知晚接受得飞快,就是脸色实在不算好看,气场也美丽“冻人”,她觉得家里空调都被孔知晚影响了工作磁场。

  “没了?”

  “已经做了决定的事,再谈利弊也无济于事,我现在求你去静姨那里,剥离朱砂血,你会乐意?”孔知晚说,“不差出死因你不会罢休,我说过,我不是为成为你的阻碍,你说你没有侍神家的血脉,这血脉我有,虽然我瞧不上,但还算有用。”

  她说:“我说我要家主,你不赞同,但说服不了我,所以干脆帮我,现在也一样,我同样说服不了你,不如竭尽我所能。”

  石漫听她有条不紊地说完一大堆话,观察她的脸色,孔老师虽然逻辑没错,道理也明了,但就是脸色怎么也不算好看,倘若没听她说了什么,好像下一句要冷冰冰地骂人。

  于是石漫殷勤地倒了一杯水,原谅她俗,没有那些个什么名茶名酒,就白开水和可口可乐,她权衡半天,要是现在的氛围去冰箱拿可乐,孔知晚憋在嗓子里的冷言冷语可能直接出口扎她了,还是白开水稳妥些,也素,能降降火气。

  还温着,石漫喜上眉梢:“多喝热水。”

  孔知晚:“……”

  她卡在喉咙里、扎着她皮肉的“刺”,一下子就被这没心没肺的家伙顺下了嗓子眼,松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笑,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被她给逗笑了。

  石漫立刻感受到孔知晚的情绪变化,她就说白开水比冰可乐好使,可乐还是留给她这个罪人消受吧。

  她想大气地摆摆手,说“放心吧死不了”,但又没有这么做,总觉得孔知晚会更难受,于是只好主动凑上前,也不知说什么,就这么蹭着孔知晚的手背,纯纯耍赖。

  “抬头。”相柳忽然在她脑海里说,“看看你。”

  孔知晚闻言抬头,正对上玻璃窗里自己的眼神,安静又汹涌着偏执,就像窗外乌云浓稠而漆黑,在石漫低头看不见的角度,滋生着她不喜的风雨。

  “不如把她藏起来?打断手脚的话,就没办法跑走了。”相柳说,“喜欢的东西就是要抓在手里,否则茫茫人海,她凭什么看着你呢?”

  孔知晚不答,只是和阴暗的自己对视,她心里某处阴暗的角落不断松动,像在替她应和。

  手背忽然一痛,孔知晚被迫回神,低头时神情就恢复如常了,但石漫咬完人,神色也挺阴狠:“滚出来。”

  相柳察觉到她咒令的气息,一瞬间就销声匿迹了。

  “跑了。”孔知晚见她有些不高兴,自己的阴暗也顾不上了,“下次我扣下祂,给你。”

  “说的好像要给我摘天上的星星。”石漫的食指抵住孔知晚微张的唇,“不用花言巧语,就你现在的表情管理,我可不信。”

  “这事除了静姨和林副局,还有谁知道?”孔知晚沉着眼。

  “老陈,然后就是你,没了。”石漫靠回座位,“本来只有静姨知道,老陈也避不开,林海亮……说实话,我一直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知道。”孔知晚肯定,轻声道,“也许他比其他人都清楚。”

  朱砂血她自然无法完全放心,但还是暂时压下,她话题忽然一转,问:“下周一重新开学,周五是社团节,班里的孩子们问起你,去吗?”

  石漫其实挺忙的,上次纯粹给胡慧琳画饼,现在却想起她在孔知晚门后的“愿望”里,她们如果远离非常是非的原本轨迹,好像平行世界一样的热闹又平凡的日常,脑子一热。

  “好啊。”

  周三。

  石漫面无表情地站在新校区门口,拉了拉自己的校服,高马尾散在脖颈,浑身上下散发着不爽的气息。

  好像她第一天报道的场景,她当时也这副被欠八百万的德行。

  七中的校长商量新校区时,特意请了特侦大队的人去看看,还求了各式各样的平安符、吉瑞的咒令等,融汇在校园的各处风水,生怕地下再来一片坟,他就不用当校长了,直接剃度出家了。

  还说要当面感谢石漫,石漫平时最怕这种环节,就像之前林美红和胡慧琳家长那样,直接推脱掉了。

  她可不想以“同学”的身份被九班邀请回校,结果校长亲自接见,那也太社死了。

  她到后给孔知晚发了信息,忽然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搞怪的声音在她身后道:“猜猜我是谁……”

  石漫早就听到了:“小学委,你们孔老师呢?”

  “……没劲。”胡慧琳自觉无趣地跳出来,戴着宫廷风的浮夸面具,“开会去了,还是我来接人。”

  孔知晚的消息也过来了,刚刚复工,每天都有各种会要开,孔知晚让她先自己溜达,没处待就去九班。

  “你这什么打扮?”

  “嘿嘿,话剧社顺的。”

  石漫望了眼一个挨一个的棚子,社团花红柳绿又井然有序,各有各的精彩,有点大学社团节的规模了。

  一个穿汉服的小姑娘踩着溜冰鞋从她身边飘过,又飘了回来,兴奋地停下来:“你是石漫同学吗?”

  石漫笑了:“那得看找我什么事,我再考虑是不是。”

  小姑娘被她逗笑了:“你肯定是,我见过其他人了,都好看,但你最好看,你就是今年的校花。”

  七中的真相学生们并不知道,即便察觉了端倪,恐怕这么多轮除咒,现在也“忘”了,除了九班的一些学生知道她大概是调查的警察,其他学生还当她是那个出名的转校生。

  “正是在下。”石漫甜甜一笑。

  小姑娘被击中了,她是话剧社的,和胡慧琳也很熟悉,因为石漫也没处去,她就带着她们去话剧社看了看。

  石漫随意,她来就是看在孔知晚的面子,顺便带点小学委的面子,再顺便就是检查新校区的风水,是否存在超标的“非常”气息。

  不过有一说一,这些小孩儿可以啊,社团节办得有模有样,她一路走过去,靠着这张漂亮脸蛋和校花的名头,收获了不少投喂,后来话剧社排练,她待了一会儿就没意思了,打了声招呼就先溜走。

  新校区也有小树林,乌城就是喜欢满街种树的城,毕竟这么多非常道势力坐镇,也不敢随便砍,谁知道这些树祖上都是什么渊源?

  乌城的树那不叫树,叫祖宗。

  花草有灵,有时候和器具一样,能承因果,适合“种”咒。

  石漫在入口望了眼,朱砂血落地,找到了特侦大队留下的护校咒令,她往里走了几步,顺手再巩固一番。

  “那个,石漫同学,抱歉,可以打扰你一点时间吗?”

  石漫回头,是一个没见过的小男生,又高又瘦,长得还挺清秀,干净的少年气扑面而来。

  她在记忆里搜刮了一下,好像是其他班的学生,总和林河他们打球,也和胡慧琳同属学生会,听说还是总压小学委一头的学年第一,她见过几面。

  “啊,我记得你。”石漫见男生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挑眉,“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啊?”

  “我的建议是,好好学习,各找各妈。”

  石漫摆了摆手后就继续往树林里走,男生踌躇片刻,揪着书包带,还是跟上几步:“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的!”

  两人前后脚往里走,石漫见这孩子执迷不悟,叹了口气,她以前天天在深山老林里潜伏,没空接触活人,回来也是加班,她出动的时候基本活人都睡觉了,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被人搭讪的感觉。

  也就是青春校园吧。

  不过以免是她自作多情,反倒尴尬,她还是回身,好整以暇道:“说吧。”

  男生的呼吸变得有点紧张:“其实你刚入学,我就注意到你了,就是你路过三班一脚踹跪那炮仗的时候……”

  石漫心里啧了声,这个开头就尴尬又经典,给她的感觉十分不妙。

  小石队长日理万机,没空照顾少年人的春日心,抬手就准备暗灭少年人的小火苗,有什么柔软的活物贴上她的脚踝,蹭了蹭,她低头,对上橘猫圆滚滚的漂亮眼睛。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