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单纯的红眼睛,而是红色的竖瞳。

  她在蛇像和假凤凰身上都见过,那是蛇瞳。

  六边形的封咒乍起,挡在两人的身前,木偶眼睛的变色杂技般转瞬而逝,却没了动作。

  第二层坟场也有一尊蛇像,显灵成她的样子,恐怕和眼前是一个家伙。

  “你这次选的模板可差多了。”石漫挑衅还不忘夸一句自己。

  木偶没有回答,而是僵硬地转动,朝向孔知晚的方向,石漫微顿,侧头:“知晚,你出去等我。”

  孔知晚皱眉,与石漫对视一眼,还是点了头,临走前,冷淡地扫了眼下逐客令的木偶,木偶没有人类恐怖的情绪,只是张着嘴僵笑。

  “人走了,您这开个口比皇上微服私访还麻烦,还有什么要求?”

  封咒收回,她转着刀,熟视无睹地路过女人死寂的灵魂,走到木偶前不客气地上下打量:“和她做的人肉傀儡一样,她的灵魂也是你的‘傀儡’,透露的信息都是你想让我知道的信息,但凡我多问一句别的,她早就炸成烟花了,在梦门时我就好奇,何方神圣能在人的灵魂刻咒,原来是‘神’啊,久仰——我那便宜爹是你杀的?”

  她不着调的语气在最后猛地阴沉下来,刚刚被献祭过的朱砂血没有之前暗沉,反而有几分血液初流的鲜艳,杀咒包围了整座梦境,每一寸空气都是火药,随时准备为她燃烧。

  “石漫。”木偶不为所动,用着她的声音,温柔地说,“我们来做一个交易吧。”

  祂话音一落,女人形状的灵魂木偶就被满溢的咒令挤碎了。

  吱——

  孔知晚回头:“结束了?”

  梦门打开,石漫拎着木偶的脑袋和琉璃宝匣,戾气还没散干净:“跑了,只是留的一道气息而已,被梦境里的‘神迹’熏出来的,连神明碎屑都不算。”

  “特意支走我,还以为有什么‘悄悄话’。”孔知晚瞥到朱砂佛珠的颜色又鲜艳了一分,轻轻握了下她的手腕,“这是……”

  “哦,它在重新长,前几天不是被我扬了吗。”石漫晃了晃,“你可以把它当成没脑子脾气还差的活物。”

  见识过浴火凤的诡谲之后,梦境对于她们二人并不是安全的地方,她们回到了现实世界,已经是午夜了。

  孔知晚重新看到女人灵魂的时候,就发现那已经不是一个灵魂了,而是一个刻满咒令的“灵魂木偶”,是伪神俯身时的媒介,肯定留有自毁咒令,问不出什么东西,石漫在交手的时候恐怕就注意到了,是最深处的梦门里不问宝匣的原因之一。

  她也没问更多,收拾收拾准备拉人睡觉了,石漫被她熟练地塞进被窝,说:“林海亮的尸体我一直没同意埋,过几天你陪我去看看。”

  “你想找他的梦门。”孔知晚帮她掖好被角。

  “如果他真的潜伏过浴火凤,我不可能毫无察觉,我怀疑他也学着那些教徒和信使,把重要的线索藏在自己的梦境了,也许他留下了死去的梦境。”

  孔知晚答应下来,关灯准备睡觉,黑暗之中,石漫抓住孔知晚的手,摸着她咒毒的地方,轻声说:“向家也没有办法?”

  她说得平常,但向无德说,石漫在寿宴之前就收买了他,要他时刻关注她在向家过得怎么样,还有当年向老二被咒毒死的事。

  石漫讨厌向家,但也不会放过向家的利用价值,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解开咒毒的机会。

  “只有老夫人发现了,但她从不提这件事。”孔知晚回握,揉捏她的指骨,幼稚的动作好像因为她,也有了天大的乐趣,“她在等我开口。”

  “好拿捏你?”石漫皱眉,不是很高兴的样子,但也没有立刻否认,“你们家的人加一起心眼多成马蜂窝,她可能只是诈你,我们不能吊死在一棵树——相柳要你找的东西是另一个突破口,古董行和其他门道我还算有点人脉,会多留意,向家那边你也看着些,说不定就在祂自己的坟堆里埋着。”

  孔知晚轻应了声“好”。

  石漫特意挑了一天万里无云的好日子,将母女俩下葬了,影妖没能成为她的刀下魂,也没成为献祭的活人香,而是做了合葬墓里的养料。

  她许久没念过往生咒,守墓人还怕她忘词,但石漫记得很牢,好像并不是靠记忆,而是靠本能,不用动脑子,就顺着说出来了。

  影妖的浓雾与蛇信子在咒令之下土崩瓦解,温婉的人形终于被剥离出,尤其是那颗跳动微乎其微的心脏,那是影妖和余雯最后的一点“联系”。

  人形向石漫和孔知晚深深鞠了一躬,就散进了土地里,以自身剩余的命数供养母女旁花草不败的轮回。

  守墓人一插铁锹:“东西赶紧扔。”

  石漫就将余婷婷的钢笔扔了进去,海浪仙山里的蛇被她抹去,只留了余雯刻的“袅袅婷婷”,她又拿出那幅幸免于难的山茶花,却没直接扔下去,向孔知晚暂时要回了没收的打火机,直接在坟前点着。

  不属于凤凰或者怪蛇的火星点燃边角,慢慢将山茶和女人都覆盖了过去,灰烬像终结的落雨,代替晴日做泪水,铺在棺木之上一层薄薄的叹息。

  “这次的‘陪葬品’怎么连‘全尸’都没有?”守墓人瞥她一眼。

  “画是仿的,和一幅伪神画像有关,人死就安生地死,不必再卷入尘世的烦恼了,无论是寻常还是非常。”石漫懒散地扬了扬下巴,有点冷漠,“埋吧,赶紧的,我还得上封咒。”

  守墓人哼笑,一铲子一铲子填土。

  石漫的矛盾一点不比其他人少,这座公墓一半都是她填的魂,她给了被非常毁灭的灵魂栖息之处,每次下葬,都不知从哪拿来一样亡者生前的破烂,给孤魂野鬼们一点安慰。

  但一旦有潜在的“诈尸”风险,石漫从火葬到封咒和追踪监视,一样都不会少,力求斩草除根,不留隐患,哪怕会破坏那点安慰。

  就连她自己父亲的墓,她都照封不误。

  而且是静叶公墓里,她做得最绝的一次,直接烧成灰不说,石咏志把一辈子最好的东西都给了她,石漫下葬时愣是一样东西都没扔进他的坟。

  她亲手将她父亲的归居,填成了一座没有故事的“空坟”。

  守墓人还记得那晚,少女站在土坑里,打火机的光映出她半边毫无表情的脸,她就这么看着残肢断身化为灰烬,全程没有一点声音和动作,直到他填完坑,她抽了一支烟,等烟也只剩一地灰烬,她便转身走了。

  “嘿!”守墓人回神,接住一颗红彤彤的大苹果,石漫摆摆手:“辛苦了,我去看看我那狗上司的尸体。”

  孔知晚一直静静在石漫身后,对守墓人颔首。

  守墓人看着她们紧挨着离开的背影,情绪复杂,虽然嫌弃,还是啃了一口苹果,算这小丫头有良心。

  “哦我忘了,新买的,没洗啊,你记得洗洗再吃。”石漫欠揍的声音传来,人已经走远了。

  守墓人一口吐出苹果皮,面无表情地继续铲土。

  小没良心的,浪费老人家的多愁善感。

  “被绞死的。”孔知晚在棺旁俯身,拨了拨林海亮脖颈的红痕,“是封闭梦境的咒令。”

  石漫坐在棺沿,也低头看:“这么说的话,是他被浴火凤的人追杀,想回到梦门,从而逃出梦境,但被咒令活活封死在了里面。”

  “如果只是普通的梦门,顶多是他的‘意识’。”孔知晚平淡地说,拿起手术刀,“将他的完整灵魂引入梦中杀死,需要所有的梦门一齐打开,尤其是最后一扇梦门——你准备取哪一个部分?”

  “他现在就是一具空壳。”石漫这么说,目光还是循了一遍,最终停在喉咙,“试试那里。”

  刀尖接触喉结的一瞬间,古怪的咒令一亮,一滴血渗出,浸进手术刀,抹开一层淡淡的血红。

  孔知晚立起刀锋观察:“他提前将血藏在了身体里。”

  “和我想的差不多,他多多少少对自己被盯上有预感。”石漫抹了把刀尖,那滴血就存入了其中一颗朱砂佛珠里,“他留下最多的咒具就是和血有关的咒具,杀他的咒令在喉咙,血就藏在此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是他的思路。”

  “林副局喜欢控血的咒具?”

  这和孔知晚了解的情报不太一样,林海亮孱弱,大幅度操纵的武器类咒具他用不来,但阴人的刺客流咒具可不少,为了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经常更换不同因果的咒具,并没有固定的。

  “啊,给我买的吧。”石漫随口说,“还荣登了古董行大肥羊的第一梯队,市局加特侦,杨东白就见他两眼冒光……不过他什么都买,我就是顺带的”

  孔知晚神情一动,若无其事地问:“我只见你用朱砂血。”

  “就是因为只用朱砂血,他怕朱砂血被刮走,去做什么古怪的实验,连累我这个主人,毕竟朱砂血是无根无萍的‘天降’,他们研究一个遍,也不敢说了解朱砂血的全部。”

  拿到血之后,石漫也给狗上司进行了非常侧的人工火葬,她从兜里翻出一枚警徽,扔进坑里,侧头正好看见孔知晚回消息。

  “你今天还得去新校区,先走吧,血拿到了,我埋完人就回家了。”石漫笑了下,“说不定我去接你呢。”

  孔知晚挑眉:“骑着共享单车?”

  “诶你这人,好心还瞧不起我。”石漫拍了下她的腰,给了孔知晚一个告别吻,“那老头一个跛脚,填一个坑就要他老命了,不知道要歇到什么时候呢,忙你的去吧。”

  孔知晚拗不过她,但临走前,还是执意给石咏志上了香,换了供果。

  石漫见她还有见家长谈心的架势,推着她出门:“他现在这德行也跑不了,下次再聊吧,咱爸有我一个嘴碎的解闷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