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漫刚开始学习非常道的时候,只凭一股子憎恨变成的狠劲,只要有用,什么都学,像一个充满气的罐子,随时都要爆开。

  她半路出家的天赋也没有令她失望,生杀之道上,她简直像裹着上辈子的煞气转世了,但同样也暴露了她的问题,凡事不够细腻。

  咒令咒文这种东西,一笔之差千里之别,不容细节的失误。

  尤其是咒令的巧用,和咒的统筹。

  陈朗曾经和她说,学不会静,她这辈子都成不了。

  石漫不服气归不服气,但还是找遍方法,最后还真有一个管用——看佛经,半是囫囵吞枣半是逐字逐句,一本本看下来,她虽觉自己悟性太差,把经文当催眠曲,但睡着还要做噩梦,她不静也得清醒地静下来,于是只好被迫钻研咒文,反而成了。

  这么混着走,竟然也能一令控百场了。

  朱砂血融化,从石漫的手腕攀爬到后背,将小小的身影笼罩住,血慢慢凝实,成了一身鲜红的长披与面具,遮住了她纤瘦的身材,和那张有些乖巧的脸。

  血铁般的面具之上,浮动无数细小的咒文,汇聚到中心处,成一个“火”字的咒令,很快又被一张女人的怪异人像覆盖,正是301的女主人。

  希望她装的还算不错。

  石漫姿态随意地坐在孤岛的边沿,一腿弯曲,一腿落下来晃荡,从她满身鲜红不断蔓延出去的咒字顺着锁链,爬向活人香,再从他们的梦境继续扩散出去,就像燎原而去的火海,牵动起无数的梦境而来。

  一扇扇梦门推开,在越发弥散的香火味之中,一个个虔诚的信徒踏出门,熟练地跪倒在地。

  不是真人,都是替身木偶,脸的位置贴着怪异人像画。

  ……木偶。

  石漫面具后的脸沉下来,非常道内学习咒木偶的人不少,就连郑康之前也学过点皮毛,纸蟾蜍其实就是简单版的咒木偶,而血傀儡就是咒木偶的变种用法,是石漫将咒木偶和朱砂血结合的咒令法。

  但这些僵硬又有诡异生命之感的木偶,令她一瞬间就想到了送琉璃宝匣的木偶,和从她手中二度溜走的木偶师。

  如果当真是一伙人,那便宜老爸的死就和真假神明脱不开关系。

  教徒们的朝拜显然有自己的流程,朝向石漫所在遥远的方向,先是双手合十抚摸般擦过自己的头颅,深深一叩拜,然后一路向下,点到脚尖。

  一共九下。

  以邻居妻子的小身板和非常道力,支撑这么多外来者的梦境共联,平时肯定需要什么咒具或者“神明”的恩准来辅助。

  但她一个抢了上香名额顶替“牧师”的流氓,就没有这么好的小助手了。

  石漫把这辈子看过的经书都背了一遍,控制所有入梦教徒的梦境,那些漂浮的岛屿看似一个个连到她的岛屿,但其实梦境的重量全都诸加在她身。

  自学会叠加杀咒之后,石漫已经很久没有“有点难搞”的感觉了。

  被一群各不相同的男女老少朝拜在高处,只要稍微低下眼,就能看见整齐划一的狂热崇拜,她的心脏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触,高低差出的距离被拉伸成了天堑,天然催动着她去傲视与俯瞰,好像随便挥挥手就掀起一阵凡间的飓风。

  这就是神明所处的位置。

  她忽然想,怪不得有那么多“最后之神”,无论人鬼,站在这般的高处时,已经成为“半个神”了。

  因为神也有劣根性,那是神所处的环境赠与神的“礼物”。

  小石队长心里腹诽,她倒是当了一会儿狐假虎威的教主了。

  她分神去观察每个教徒的状态,公寓住户都是不悟神言的低等人——哪怕沾染教徒的梦境气息,进入自己欲望的梦门,都不能得见神明踪迹——用他们做香火供奉,而其他闻着味来的教徒,就是真正的浴火凤教众。

  实话实说,以白色孤岛之间的距离,只能看清最近人的身形,脸也是一团混乱的颜料,更远就认不清了,也就石漫变态的双眼能望到正常距离之外的画像。

  石漫合理推测,画得那么丑就是怕彼此认出来。

  教众们虽然入同一个梦朝拜,但信仰简直纯粹,根本没打算给人互相认识撩骚的机会,只是在如梦如幻的梦境里感受属于他们的真实世界,叩恩赋予他们这一切的凤凰。

  也就是说,如果操纵得当,教众们可以很好控制。

  可就算这样,邻居女主人仍然没有出现。

  她带的教众就在这里,借着石漫瞎点的火,对别有所图的假神使保有敬意,没心没肺地朝拜她至高无上却不知在哪的神明,这都不出来,属忍者神龟的?

  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

  她身后的梦门无声开了一条缝隙。

  石漫感到一瞬间的异样,忽然再次看向301的梦门,孔知晚的活人香维持和其他香火一样的姿势,齐齐仰望着她。

  孔知晚的因果苏醒了,而且还是向家的子嗣,本来就有非常道的天赋,在因果降临之后,自然而然地掌握了力量,就像余婷婷因果苏醒的那刻就能控制自己的影妖,献祭自身一样,孔知晚也能做到。

  而且活人香本就对应蛇像祭祀的影妖,石漫又提前教了孔知晚如何控制,成功验收成果之后,她才放行。

  孔知晚的活人香跨出门时,暗戳戳对她比了一个爱心,石漫便自然而然地认为就是孔知晚。

  可从其他教众来看,邻居女主人会操控咒木偶。

  那301梦门前,是孔知晚控制的自己的活人香,还是邻居女主人控制的与孔知晚相似的咒木偶?

  她手腕一动,连接301的锁链微微震动,咒文从锁链流出爬向火焰,那火焰似乎察觉到不对,在被咒文捆绑之前,一瞬间脱离了香火狂热赴死的状态,偏头躲过。

  石漫直起身,立刻收紧锁链,抓住咒文锁链就要荡过去,在她身后无声潜伏许久的阴沉女人偏了偏头,滑下的黑发下双眼瞪得老大,布满血丝,堆满咒文的菜刀刀尖向下,正对石漫的脖颈,闪烁着恐怖又耀眼的光芒。

  刀尖狠狠落下的同时,石漫手腕狠狠上扬,本该震向活人香的锁链反甩回来,绞住刀刃,与满刀的咒文碰撞出刺耳的哀鸣。

  石漫向前一倒,躲过女人紧随而来的横扫,她把着白色孤岛的边沿,轻松一荡,立在细窄的锁链之上,好像踩在危险的高空钢丝。

  孤岛四周立刻竖起封咒,成六方的正六边形,牢牢将她困在其中。

  女人被封咒锁住四肢和身体,阴沉沉地望着她,像在观察什么,那目光和孔知晚解剖动物的凉薄目光不同,却有异曲同工的悚然。

  石漫却往身后瞥了眼,朝拜的教徒众没有停下,已经顺着中心的梦境孤岛,看向更高处的混沌深空,更加虔诚,更加热烈,仿佛洗净自己的身体和灵魂,等待着神降。

  都没搭理她们这里的扯头花。

  “他们信的是神,并不信我,我只是引路的人。”女人兀地笑起来,“自然也是功德无量的人。”

  “我很久没见过比我还会往脸上贴金的人了。”石漫用女人的声音阴阳怪气,一秒入戏,“祂也会看清谁才是祂尽心尽力的神使,冒牌货。”

  “脸都不敢露的神使?”女人嘲弄道,“你连你的孽障都不敢直视,也敢说自己是凤凰火中的信徒——你知道你在愚弄谁吗?”

  她话音刚落,埋藏在封咒之间的杀咒就刺穿了她的头颅,脑袋落地,却没有鲜血溅落,甚至双唇仍然在机械地开合,露出头和身体之间衔接的圆润关节,这是一具木偶。

  “老师教我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石漫重新跳回自己的白色孤岛,周围的封咒慢慢融化,咒令浓缩在她掌心。

  她的手按在木偶的心脏之处,由轻到重按下去,四处连接岛屿的锁链齐齐颤动起来,活人香也好,活人香后方的木偶教徒也好,要动不动的僵持。

  木偶就是进阶的画像,是邻居女主人的“媒介”,女人的灵魂不断在木偶之间穿梭,而木偶都是相同的作态,女人不是第一次主持集体朝拜,肯定比石漫更熟悉教徒们,石漫很难比她更快地发现哪个木偶里的灵魂被顶替。

  眼前这些都是供她使用的媒介,也是她拉来的祭品,那么她到底是谁的昆仑蛇呢?

  402后面的阴沉男人忽然看向石漫,石漫的咒令随之而动,在绞住之前,男人又恢复了狂热痴傻的状态,在火中垂下脑袋。

  石漫侧头去看,孔知晚的活人香也恢复了,令她一瞬间重新考量的违和感消失,女人刚才反控了孔知晚的活人香,为了吸引她的注意力,从而忽略身后的危险,若换一个五感寻常的人,已经着了道。

  女人对教徒和活人香的控制权比她想要的要高。

  有了开头,随后木偶一个接一个忽然动作,女人的灵魂仿佛挑衅般,在石漫的咒令攻击后就舍弃这个,跑到下一个,简直成了大型打地鼠,哪怕后来被咒令擦命而过,仍然不停穿梭。

  石漫抬手间跟着引动一个接一个的咒令,眼神却一直留在自己作为中心的梦门——对方很可能在拖延时间。

  女人很自信,朝拜之后的步骤若是完成,就没有了性命风险,甚至能反过来把她绳之以“法”。

  只要暂时把这泥鳅放在一边,阻止教徒们的朝拜就可以了。

  但有另一种可能性——教徒们会醒过来。

  到时候就不是一对一以及其傀儡,而是她一人拉住全场仇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