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子旭也似有所觉,循着望去,更眯了眯眼。

  向家从上到下,除了态度暧昧的老夫人,对孔知晚都不怎么上心。

  但敷衍得又很认真,寿宴这么重要的场合,只是简单交代了她——比如宛如废话的日期和场地,还是老何特意提点了两句,会有咒写的环节。

  非常道内吹得再牛,其实就是寻常人家过年,小孩们被拉出来表演节目而已,只是表演人都是向家权力的争夺者,才有了点玩闹之外的看头。

  顺序其实应该按照年龄顺序,孔知晚是头一个。

  不过被“好心”地改到最后,美其名曰新回家的主角自然要压轴露个脸。

  此时,看戏的众人将孔知晚的不落笔解读成了胆怯,立刻凑到一起小声嘲弄,更有人直接笑了声。

  孔知晚不再思索,落笔了,主要怕憋在头顶的某人气得大开杀戒。

  为了方便写字,她将西装袖子挽到小臂,配上细窄的女士腕表,随着动作,薄薄肌肉线条流畅而性感,她垂头时,黑卷发微微垂下,露出黑曜石般的耳钉,闪烁起细碎而夺目的光,令窸窸窣窣的人群都安静了些。

  美貌的确能杀人。

  不过孔知晚写得很快,几乎几笔就成了,等她停笔,很多人还没反应过来。

  老何的表情奇怪,担忧地拿起那张符纸,繁杂的蛇纹家徽之上,只有一个潇洒而锋锐的“向”字,除了书法的美,没有其他更多的深意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展示给众人。

  这回大家真搞不明白,这位私生女在想什么,她知不知道她在敷衍谁啊?

  缓过来后又互相交谈起来,等着老夫人的反应。

  向执铃从美貌冲击中回过神,有些惋惜地摇摇头。

  向善芳没立刻判死刑,但她果然似笑非笑地看向孔知晚:“不像你的弟弟妹妹一样,解读解读这副字?”

  她明明眉眼是笑,威压却震慑到所有人噤声,都不敢有动作了,但眼神都是看孔知晚笑话的意思。

  安静好一会儿,向子旭微微一动,作为未来的家主,他笑眯眯地准备起身收拾“烂摊子”了,又忽然一顿,就见那张符纸无风自动,仿若游蛇般飞起,灵动地穿过人群,一路向外游去。

  他蹙眉看去,众人也随之看去,忽然,一声铃响沉闷又悠远,是屋外挂的盘蛇铃。

  随着符纸不断飞过,每间屋前的盘蛇铃接连而响,绵延成了一条线,又回环了整片向家古宅宅群,那声音不像是铃铛的脆声,反而像混沌又难解的低语。

  盘蛇铃在向家代表神音信使,平时怎么响都随便,但能发出这样独特如言语的声音,只有一个时候——最后的神明回应了向家子嗣的时候。

  一般只在新的家主进神龛,神明余留不绝的意识才会摇响这些铃。

  “怎么可能——!”杨梦玉一瞬间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外。

  她身旁的向子冲和向执铃也傻了,向子冲就要小跑出去,还是被勉强回神的向执铃拉住,不置一词地缓步往外走。

  有人开道,其他人早就按耐不住,也惊骇地跟着出去,亲眼去观摩遍地铃声神明降福。

  向子旭睁开眯着的眼睛,表情沉了下来,冷冷地见证古宅院内的奇景,最后看向孔知晚。

  孔知晚察觉到他的视线,点了点头,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无所谓做派,简直和石漫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向字即为永生,神明大人亲自作解,”孔知晚淡淡地调笑道,“晚辈就不班门弄斧了。”

  向善芳淡淡地笑开,她也没想到盘蛇铃竟然主动响应,这可就和钦定下任家主没有分别了。

  老何读懂了向善芳的喜悦,立刻将飞遍向家一周的符纸请回,小心又恭敬地越过双子和向子旭的符纸,盛到了众符纸之首。

  有聪明的人扬声道喜,众人反应过来,恭喜声就像潮水推开。

  向善芳将孔知晚拉到身边,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怎么没戴我送你的镯子?”

  “回去戴。”孔知晚垂眼也笑了笑,“之前不太适合,现在适合了。”

  没显摆向善芳随身的镯子作为筹码,而是得到满座认可之后,才如向执铃所说,“名正言顺”了。

  向善芳现在怎么看她怎么喜欢。

  不过这只是搪塞向善芳的理由,孔知晚其实不在意,真实原因是她要穿这件暗红的定制女士西装,青蓝诡色的手镯实在不搭。

  镯子可以不戴,这件衣服可是精心挑选。

  孔知晚侧了侧头,面对变脸的人群神情始终如一,冷淡得很,和向善芳站在一起竟然也不被压一头,甚至气质浑然天成。

  向子旭只是沉着脸不说话,也跟着道了喜,他心里有所考量,重新评估了孔知晚的威胁。

  但他爱面子的父亲实在忍不住,好像已经被抢走了儿子的“皇位”,说话没过脑子:“老三那封咒都不会的体格,在哪儿风流出的女儿,和他一点不像啊,母亲别是捡了他家的孩子。”

  很难评价这句话有多蠢,相柳刚回应了“向”字,他后一句就直言孔知晚不是向家人。

  那就是神明眷顾的不是向家人,向善芳也是借没法开口的向老三之名,找了一个外姓人充当向家血脉,就是不想把家主的位置给他们呗?

  一下子把向家神明和家主都骂进去了。

  向子旭也没想到自己亲爹这么蠢,比平时更加嫌弃地离远了些,结果平日恨不得掐死对方的杨梦玉竟然也站在他这边,几步上前抓向孔知晚的手:“母亲,确定没出错吗,老三可不是瞎搞的人,您别是被妖术骗了,我可是见过老三的这位‘女儿’对石咏志的女儿嘘寒问暖,怕不是除妖阁那群野路子的阴谋……”

  随着他们急到不过脑子的话,向善芳的笑意越来越淡,但还没等她出声,空气忽然扭曲了一瞬,天花板不知从哪里落下一滴血,在众人反应过来戒备之前,一瞬间凝成尖锐的杀咒,擦着杨梦玉的五指过去,被她身后的向子旭化解。

  杨梦玉被吓得整个人往后一栽,幸好向执铃及时扶住了她。

  一直坠在远处、努力低调的向无德痛苦地捂住脸,一道身影从房梁轻巧地跳下来,正好挡在孔知晚身前,单膝撑地,和孔知晚西装同色的暗红唐装长袍微微铺在身前,她叼着锋刀,刀刃流过的银光和孔知晚耳钉的光辉相得益彰。

  “你们老夫人眼睛比你们好使多了。”石漫偷听半个晚上,差点跳下来好几次,好在孔知晚自己都化险为夷了。她取下刀转在手间,不客气地打量向老大:“向大公子英俊潇洒,夫人更是沉鱼落雁,眼睛快比灯泡大了,怎么生出向少这般局促的小眼睛,隐性基因?要不一起查了吧,说不定出生报错了呢。”

  “小石队长出现的方式还真是特别。”向子旭冷漠地拦下愚蠢的父母,“正门不走躲房梁,向家没处供你下脚吗?”

  “哈,还不是你们没看出来。”

  石漫在道内最人人喊打的一点,就是她谁的面子都不给,也没兴趣维护他们虚假的表面和平:“向老夫人可是刚开始就发现我了,就这你们还有脸吵架呢?”

  “哦,知晚刚才也察觉到我了。”石漫对着孔知晚笑了笑,然后又勉为其难道,“向子旭也算吧,这么看你们向家还没完。”

  她手腕一转,蝴蝶.刀就消失了,变出一个细长木制礼盒,刷地打开,是那根追溯血源的浮云雕刻银针,她笑意盈盈:“物归原主,您可得好好活着啊。”

  杨梦玉皱眉道:“你怎么和老夫人说话的!”

  向善芳摆摆手,没有和晚辈计较的意思,她让老何收好,淡淡地说:“我向家走到今日,也不靠自欺欺人,自己技不如人,还想丢多少脸,你知道她躲在上面多久了吗?”

  杨梦玉当然答不上,在场就连孔知晚和向子旭都是刚发现端倪,而且孔知晚估计还是石漫见她被针对,气得露了气息。

  于是在场的人哑口无言。

  “也没那么神,你们太专注名利场和看笑话了。”石漫起身拍了拍唐装,得寸进尺地笑,“本在于心,不在于虚名和历史,这话果然有意思。”

  “行了。”

  向善芳发现石漫的时候,这没心没肺的小孩还和她招了招手,她本就有敲打子辈孙辈的意思,所以纵容了石漫的行为,今日向子旭和孔知晚的表现令她还算满意,并不计较。

  “我可耗不过你们年轻人,你们玩吧。”

  寿宴的主角一走,众人暂时收了各相鬼心思,齐齐目送向老夫人回屋。

  等老夫人走了,在犹豫是否上前巴结的人之前,向执铃忽然站起身,旁边的向子冲吓了一跳,耸达着眼干着急:“小铃你别冲动……”

  向执铃理都没搭理她胆子芝麻粒小的哥哥,一路走到孔知晚面前,石漫挑了挑眉,挡了一下:“干什么小朋友。”

  向执铃听说了她们的暧昧关系,她对石漫这张脸一直比较好说话,她想反正她们都是一起的,就直接看着孔知晚对石漫说:“你女朋友,很不错。”

  “啊?”石漫一下子懵住了。

  孔知晚从身后抚在她的肩膀,前倾着浅浅笑开:“谢谢。”

  颜控以及幕强批的向小姐看着养眼的两人,十分满意地点点头,互相认识后就骄傲地走了。

  孔知晚冷淡了一晚上的神情,见到石漫之后就融化了,她漠然地扫过那些观望的人,自然地牵起石漫的手就往外走。

  石漫既然来了,她就没有留在这里浪费时间的理由了。

  与向子旭擦肩而过时,她低笑地说了声:“看来她对我的爱比对各位的讨厌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