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无德精明的脑袋里绕了地球三圈,一想到电话对面的人是什么身份,他心里一震。

  向家对后代儿女很重视,因为不是降生在神鬼世家,就一定有非常之侧的能力,否则作为官方的特侦大队一窝“野路子”,根本就开不起来。

  但毕竟留着先祖的血,总有能承下荫福的孩子诞生。

  所以孩子还小的时候,长辈们就尽量一视同仁——对于非常的驾驭能力,并不靠血脉传承,依靠的根源是因果,小辈与先祖、与非常本身有没有缘分,这才是能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

  当然,世家百年千年走过来,因果一代代累积,自然比别处更深一些。

  不过因果这事,本就玄乎得紧。

  石咏志草根出身,早年刚入特侦大队的时候,天天被骂“正统之外下三流”,现在死了也是。

  但也不妨碍他活着的时候,没一个人或鬼敢闯长荫道8号的门。

  他寻常了二十年的女儿更是,在他殒命之后,突然开了窍一般,不知承了哪里来的因果,和她爸一样成了行走的凶兽。

  而且石咏志好歹心善有原则,除了成天打交道的罪犯是鬼,他就是一个典型的人民好警察,热忱,正义,无私奉献。

  石漫却不一样,和她爸南北两极端,将“野路子”、“下三流”真真展发扬到极致,就不是一个善茬。

  她好像把石咏志天生缺的心眼和不择手段都补了回来,行事作为像她才是该被抓的邪祟,看谁都像看个屁。

  而正相反,哪怕家大如向家,也有过整整一代,没有一子一女与非常有缘的全废时期,用他们自家的话说,那都是可惜的“无福之人”。

  向无德每每想到这,就觉得他们的脑回路无法理解,竟然真的有那么多人认为,这辈子很难遇到邪祟、早早被吓死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

  平平淡淡到底哪里入不得他们的眼?

  哎,他一直都是向家的异类,但也不影响他没觉悟的自在。

  而且,因为所有人都可能不知何时就突然捡起了因果顿悟,所以向家在对待向家血脉上,虽然难免会有偏爱,毕竟人心是肉长的,但也不会过分苛责其他没有缘分的孩子。

  供他们吃喝供他们上学工作,舒坦着废一辈子也可以。

  但同理,也不会放走任何一个随时可能变成凤凰的山鸡。

  反正家大业大,不差那几口饭。

  只要生在向家,流着向家的血,无论走到哪里,这辈子都不可能真正地脱离家族,这是不容遗弃的“家族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简单来说,就是生是向家的人,死是向家的鬼。

  向无德以前也不服过,想要废着咸鱼身,滑出这座满是神圣香火的殿宇。

  后来他很快明白了,在向家那锁住每一滴先祖血脉的天罗地网里,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然后他就遇到了孔知晚。

  准确来说,是他这个随风倒的废物墙头草,莫名其妙被这位姑奶奶找上了门。

  她流着向家的血。

  向家却一无所知。

  她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瞒过了向家那么多双冷酷又精明的眼睛,偷活成了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过了二十多年平平凡凡的生活?

  向无德没别的才能,就会四处巴结人脉,有点自己的小情报网。

  他调查过孔知晚的过去,没找到断掉或者修改的异处,难道真的是向家意外流落在外的血脉?

  可孔知晚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早就是两捧喜怒俱散的灰,很难查证。

  谁知道是不是向家的哪位牛人,私奔成功留了这么一个爱情的结晶?

  这是最可能的情况。

  就算如此,但向无德也隐隐觉得,孔知晚并非全靠父母当年的决断,才远离了向家的权利旋涡。

  向无德虽然是向家有名的废物,但好歹私下里靠情报谋生,能被一个“寻常人”找到私人号码,光是这点,孔知晚就简单不了。

  后来事实也证明,不到两个月,这位不知是几房的流落千金,靠着他的一些零言碎语,就基本将向家明里暗里的关系了然于心了。

  他那时就动了心思。

  圈子里都知道,向家幕后那位真正的掌权者,向老夫人向善芳,有意亲自培养一位新的家主。

  这位活成传奇的老太太,除非祖上显灵赐福,否则对自己膝下那群废物儿女已经不抱希望了。

  她开始着眼于孙辈,说不定有能承因果的好苗子。

  于是这几年向家内部明争暗斗不断,要是哪天他们家破产找娱乐公司拍豪门恩怨纪录片,能拍出一二三四五部,少说一千集出来。

  而他们这些继承人候选之外的其他人,总有要站队的那天。

  向无德一直在观察所有可能的人选,兄弟姐妹里确实有还不错的。

  但实话实说,如果以向老夫人为标准来找,他看老太太不如挖挖坟,找找长生不老药,自己接着掌权,或者再等孙孙辈,可能更加靠谱。

  于是他谁也不站,在老太太拍板定下新家主之前,他都不追随,也都不得罪。

  反正人家几位也瞧不上他。

  直到孔知晚的出现。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孔知晚漫不经心看过来的眼神。

  如冷镜映过万物,又万象皆不入其中。

  向无德从未和人说过,他也绝不会和任何人说。

  向家这两辈人加在一起,唯独孔知晚这个不姓向、也不长在向家的“外人”,最像向老夫人。

  可惜孔知晚一直只借他打探各种圈内的琐事,也不知怎么就在一堆能人里,选中了他这条没权没势的透明咸鱼。

  没看到真千金流离多年,华丽归来野心满满,一朝夺取大权的狗血戏码,他真的惋惜了好久。

  男人嘛,总有一颗龙傲天的心。

  孔知晚但凡有那么一点苗头,他不就不用摇摆这么多年。

  既然人家没那个意思,那就只是他众多情报客户之一,只要给钱就是金主,他供着就是了。

  可今天这话,向无德宿醉的酒全他妈醒了。

  “您瞧您这话说的,小姐,家里的优质基因我是一点没沾到,干啥啥不行,干饭第一名,能活着就不错,睁开眼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我就算没失去了。”

  他自然地以为孔知晚要夺回的东西是向家的权力,毕竟孔知晚的语气太像坐拥幕后、要玩弄所有人的大魔头。

  眼里只有欲望,手里攥着人心,云淡风轻里尽是杀机。

  就像当初的向善芳,本就是最有希望的继承人,结果一朝被兄弟和其他几房联合陷害,弄了下去,从此被边缘化,退出了向家权力的竞争中心。

  安安稳稳,当了十多年不争不抢的淡花,然后在家主撒手人寰后的一个月,用不动声色收拢了十年的人心,铲除了所有阻碍。

  她拿到向家神龛钥匙的时候,也说了这么一句:“我失去的,只是暂时失去,夺回本属于我的东西,有什么问题么?”

  向无德哆嗦了一下,他可得先表明立场,他对向家继承人毫无兴趣,绝不会阻碍她的路。

  他试探地问:“……您打算怎么做?”

  “下个月老夫人大寿。”孔知晚嘴边带了点笑意,“我会带礼物回去。”

  向无德一个人精,怀疑她口嗨的心瞬间门稳了几分:“还是您有孝心,礼物可是已经备好了,我虽然是个透明人,但好歹也姓向,老夫人的喜好还是知道一些,需要我给点建议吗?”

  “已经在准备阶段了,”孔知晚启动车子,偌大的七中校园冲破晨雾,渐渐露出身形,她眼神冷淡得像在打量一件即将包好的货物,“就是少了一条好看的绸带,需要你帮点小忙。”

  “听说向家从乌城古董拍卖行掏来一批货,里面有一件能取血溯源的咒具,麻烦你邮来了……地址的话,市七中就可以。”

  ·

  忙活了一个小时,将所有的咒阵重新加固一遍后,李临杰偷偷拽走石漫。

  他行贿似的递过她的手机,对疑惑的石漫解释道:“放学的时候,你班任给我的,说下次注意。”

  他小心翼翼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看我打不通你电话,找不到你人,才特意还给我的,我觉得她人还不错,应该是担心我联系不上你……”

  他觑着石漫奇怪的脸色,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声了。

  石漫看他一脸忐忑,顿了一下,平淡地“嗯”了一声,收好。

  郑康握着车钥匙经过,正想回家补觉,一看到石漫,又改了主意,他直接开车送石漫回学校,到地的时候,叫住了补妆完成又容光焕发的副队长。

  “你什么情况?”

  石漫瞧了一眼化妆镜里自然的漂亮脸蛋,确定遮住了她的苍白和青黑,手“啪嗒”扣上小镜子,睨了他一眼:“什么什么情况。”

  “你别和我装,我还不了解你?”郑康眯了眯眼睛,“你昨晚用了多少朱砂血?”

  “……啧,你真烦,真的,女生不说就是不想告诉你,隐私明白吗,死缠烂打只会遭人嫌弃,怪不得你现在还没有对象。”

  郑康还是那副表情,明显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石漫无奈:“行了,就是七中的任务有了点眉目,昨天黄昏后,我进了另一端。”

  郑康这下了然:“真人通关去了,怎么样,什么线索?”

  “线索的确有。”石漫可疑地停顿了一下,“但不多。”

  郑康没懂,以他漫姐的性子,让她抓到机会,那肯定是一套连招,就要对手猝不及防,如果可以,最好直接连夜端了老巢。

  “有误入的普通人,就先撤离了。”石漫神色如常地下车,“我好歹也是通过正规考核的职业警察,人民安全放在第一位我还是知道的,走了。”

  那思想,那境界,很有说服力。

  直到郑康抽了一根烟往家开,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他姐的确有心保护普通人,但不多。

  曾经用朱砂血给人质画了一个圈,转身一个人去单挑全村的邪鬼,全灭后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到队里才想起来,好像有那么一个,人质。

  为了保护普通人,放弃到嘴的肥肉,撤离能成小世界的非常一端?

  这是他漫姐能干出来的人事吗?

  ……而且看她这个状态,不会守了人家一夜吧?

  石漫一晚上加早上没吃饭,同事主动投喂各种零食,她又不爱吃,郑康提议去吃早饭,也被她嫌弃回绝。

  以至于现在前胸贴了后背,止不住地咕咕叫出交响曲,她蹲在街边开始后悔自己的矫情行为,现在就是给她一个窝窝头,她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一阵浓郁的孜然香气飘来,石漫努了努鼻子,不自觉循着香味飘过去。

  清晨报亭的小烤箱里转着一根根小香肠,色泽油光水亮,裂开的纹路更是滋滋冒着油。

  石漫眼巴巴地看着老板娘将烤肠放在一堆调料里,实诚地滚了好几圈,将更香了的裹料小烤肠递给前面的同学。

  老板娘注意到她眼馋的样子,笑着问她:“小姑娘,来一个?”

  石漫立刻小鸡啄米地点头。

  老板娘被她可爱到了,哈哈一笑,刚要给她拿,就听一个冷淡的女声:“不用给她拿了。”

  老板娘和石漫一齐望过去。

  石漫垂头丧气地指了指自己:“大早上就遇到班主任,我这是什么狗运气?”

  “比起狗,你更像猫。”孔知晚客观地评价一句,眼神如刀,剖析着又油又不健康的垃圾食品,“早上就吃这个?”

  “不然呢,有的吃不错了,人活着容易吗?”石漫说,“老板娘你别听她的,我付钱,我就要吃。”

  孔知晚看向她,冷静分析:“过于油腻的食物本来就有刺激性,大清早吃更会增加肠胃的负担,很容易引起恶心呕吐。”

  老板娘没什么文化水平,不懂这些科学知识,以为她在质疑烤肠不干净,连忙摆手:“美女你可别瞎说,我这都是自家炸的,你看我这烤箱,两天一刷,很干净的。”

  “孔知晚。”石漫瞪着她控诉,“你是不是饿死我才甘心?”

  “麻烦给我拿瓶水,烤肠我们就不要了。”孔知晚拉过石漫的手,向上摊开,好似不经意间门碰到了朱砂手串,手串下没有她记忆中贯穿似的伤口。

  是因为朱砂血被隐藏了吗?

  石漫被她维持在张手要饭的姿势,难以理解地蜷了蜷:“你真当女人是水做的?”

  “想多了,我的。”孔知晚将矿泉水放进包里,在石漫幽怨的目光下,另从兜里拿出一小盒白桃味的糖,放在石漫掌心,“这是你的。”

  她借着微微附身的动作,观察了一下石漫的脸蛋。

  化妆了。

  准确来说,是提了一下气色。

  石漫拿在手里研究,就像猫扒拉新奇的线团,她放嘴里尝了一颗,味道很淡,甜甜的清新,像是尝了一口桃味的风,疲惫都缓解了一些。

  孔知晚看了一眼表:“走吧。”

  石漫以为去教学楼,结果孔知晚领着她向校园的后面走:“去哪?”

  “食堂,这个点还早。”孔知晚说,“你不是饿了吗?早上应该有包子和粥。”

  石漫早晨都是争分夺秒地“再睡一分钟”,除了特殊情况需要早到,不管上班还是上学,都是踩线到的选手,这辈子和“早餐”两个字就没什么缘分,只有加倍吃回来的“午餐”。

  而且……和孔知晚一起吃早餐?

  这不好吧。

  她饿得实在没力气,傻愣愣地坐在塑料椅子上。

  孔知晚也不用她这时候聪明,将包放在她对面的座位:“我去拿吃的,帮我看下包。”

  “哦哦。”石漫傻傻点头,又琢磨出不对,拉住她的袖子,“其实我不吃也……”

  咕咕。

  石漫一手捂住脸,一手捂住肚子:“麻烦你了,随便拿点就行,我不喝牛奶。”

  孔知晚似乎笑了一下,走了。

  石漫头抵着胳膊,缩成一小团,心里直犯嘀咕,她怎么觉得孔知晚今天有点奇怪。

  也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有种违和的感觉,微微刺着她的神经。

  她又严肃地复盘了一遍829报亭烤肠事件,没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只有她傻不拉几被当幼稚的小孩子哄了,她还拿着糖傻乐,不忍直视。

  可恶!

  孔知晚肯定有什么邪恶大反派的气场,否则她怎么一遇到孔知晚,就能创造新的黑历史?

  她明明在队里可酷了,是说一不二的副队长。

  磁场,绝对是磁场不和。

  “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了。”

  孔知晚将托盘放到她面前,优雅地坐下,像她们在米其林餐厅等待晚宴,中间门写着“粒粒盘中餐”的老土塑料立牌是亮着灯的华美蜡烛一样:“吃吧,看我做什么?”

  “怕被偷拍到和富豪榜首女总裁吃饭,隔天被骂上头条说我小白脸吃软饭。”

  石漫拿起廉价的一次性小勺,隔空点了点总裁女士胸口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胸针:“我都怕你下一句张口就是把整个食堂买下来。”

  孔知晚还真配合地想了想:“首富总裁只买个食堂有点掉价,把整座学校买下来送给你还算拿得出手,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天天在自己的学校里做化学实验题?”石漫皱了皱鼻子,一口咬掉小半个牛肉汤包,“孔老师,你放过我吧。”

  孔知晚低声笑了,她不饿,只喝了半杯豆浆,闲来无事,便看着石漫吃饭,解闷似的。

  她今天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令石漫有些坐立难安,总觉得哪个倒霉蛋即将大难临头,要被邪恶大反派抓走剁肉酱了。

  石漫被看得不太自在,抬头瞪她:“看什么看,再看付钱。”

  孔知晚挑眉,竟然点了点头。

  猫咖也花钱,这相当于卖艺,合理。

  石漫更气了,孔知晚在她要气成河豚的时候,才点了下嘴边:“有汤。”

  石漫的气被戳漏一个眼,全散掉了,她接过孔知晚递出的纸巾,擦了一下嘴角:“现在呢?”

  “偏了,往左。”

  石漫听话地又擦了一下:“还有吗?”

  孔知晚叹了一口气,抓住她的手腕,将朱砂手串拢在手心,指腹探过佛珠,再次检查是否有伤口。

  然后带动着石漫的手,擦去她嘴边的汤汁。

  最后在石漫愣住的时候,客观评价了一句:“你还是吃素馅的吧。”

  孔知晚买了三个包子,一素两荤,素陷是西葫芦鸡蛋,没有汤,不考验技术。

  石漫听懂了她的嘲讽,立刻不别扭了,故意夸张地咀嚼,为了证明般吃掉了剩下半个,来展示自己吃饭自由的决心。

  孔知晚无奈地将小米粥推她近了些:“慢点吃,你是几天没吃饭的小乞丐吗?”

  “也不吃你家大米。”石漫吸溜吸溜喝完粥,拍了拍校服下的小肚皮,她吃饱喝足,生锈的脑袋瓜终于开始勉强地运转,“多少钱,我转你。”

  “一顿早餐,女总裁应该还不用计较这点钱。”孔知晚起身,“走吧。”

  石漫还是觉得她有点不对劲,孔知晚今天是不是挺好说话?

  她试探着唱反调:“我不,我要去小卖部溜达一会儿,你自己去吧。”

  “还有十分钟上早自习,今早要考方程式小测。”孔知晚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走。”

  石漫利索起身,这不听人话的强迫感,对味了。

  果然是一夜未睡的后遗症,她怎么可能从现在的孔知晚身上品出“温柔”?

  孔知晚回了办公室,石漫与她分道扬镳,还回小学委的手机,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作为感谢和抱歉,她果断将方程式小测的噩耗透给了她。

  学年第三、化学满分的胡慧琳不明所以:“哦哦。”

  “晚安。”

  然后倒头就是两节课。

  孔知晚拿着卷子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最后一排保持低头看书的姿势、其实已经酣然入睡的石漫同学。

  她神色如常地走到讲台,开始今天的讲课。

  等下课铃响,她收拾课本,正好有学生来问题。

  但石漫的其他狐朋狗友忍不到她走,林河凑到石漫旁边研究:“哇,我宣布这个睡觉姿势封神了,能躲过孔老师的火眼金睛,足以载入史册。”

  胡慧琳看了一眼表:“漫姐破记录了,她最长睡过一节半,现在三节课过去了,她昨晚是当黄金矿工去挖煤了吗?”

  宋一达举手发表意见:“我觉得是变身魔法少女,去拯救世界了!”

  余婷婷看着他俩欲言又止:“你们是不是说反了?”

  孔知晚讲题,抬头看了一眼围在石漫身边叽叽喳喳的他们:“宋一达,林河,你们两带几个男生,帮八班老师搬书去。”

  几人立刻做鸟兽状散开,孔知晚又看了一眼依旧不问耳边事的石漫,也看了下时间门,睡得够多了,再睡,起来头得疼。

  于是她讲完题,慢慢走到石漫身边,轻轻推了推她:“石漫。”

  “唔。”石漫抬头,以为到她的课了,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脑袋,她的手在桌堂里摸索,精准地抽出化学书,摆在桌面,有点歪,她又调到正位。

  孔知晚见她眼睛都没睁开,但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演练了多次应对她的课的方法,成了肌肉记忆,她心里无奈地叹气。

  “下节数学。”孔知晚用指尖点了点她的手背,“下不为例。”

  石漫低头,脑袋空空地盯着被触碰的手背,又抬起头,直到看到发型不羁的数学老师,她才反应过来,化学课已经过去了。

  化学课已经过去了??

  “石漫,你昨天没睡好吗?”余婷婷转头小声问她,眼神莫名比平日更清亮一些。

  “有点,还是托你的福。”石漫松开不自觉扒拉化学书的手。

  她懒洋洋地对疑惑的前同桌说:“做了一晚上噩梦,梦到我变成了魔法少女在校园地下挖煤,结果在洞里偶遇了一只四肢爬行的人脸蜘蛛,奇形怪状,还镶嵌着你的五官,向我狂爬,我疯狂逃跑,但是跑累了,于是一个手起刀落,做了一道肢解蜘蛛百味鲜。”

  她集百家之所长,编了一个精彩玄幻的故事,说完自己先笑了一声,很是满意:“你觉得这梦怎么样,小同桌?”

  余婷婷小小地笑了,却有点浮空般的虚假:“挺不错的。”

  “礼尚往来,你没梦梦我吗?”石漫不着调,“我这长相还挺好梦到的吧,非常适合一见不忘,思之如狂。”

  “的确很好看,”余婷婷想了想,“过几天是活动日,你来美术社,我给你画一幅肖像吧,也算提前为冠军做准备。”

  “什么冠军?”

  “啊,你不知道吗?”余婷婷意外,“校花校草评选啊,论坛里已经投票好几轮了,过几天就出结果了吧。如果两位男女门面愿意的话,美术社可以免费画一张肖像哦,很多年的传统了。”

  她打量石漫,比了一个大拇指:“我觉得女生这边没有悬念。”

  “哇,我在小同桌心里评价这么高吗?”

  石漫好像不只被夸脸,而是从□□到灵魂被承认了一般,一把抓住余婷婷的手晃了晃:“好眼光,搞艺术的就是不一样。”

  余婷婷对突然的肢体接触僵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抽走,莫名不想看到她这般过于得意的笑。

  她突然福至于心:“对了,活动日算是最后社团毕业节的预热活动,为了能让准高三们轻松退社,特意为那些没完成结课报告的学生们准备的,你报了孔老师的化学实验组吧?”

  石漫热切的笑容淡了一些,就见她小白兔似的同桌露牙笑了笑:“孔老师可能忘通知你了,后天晚自习记得到实验楼三楼的化学实验组报到哦?”

  ·

  活动日的晚自习,孔知晚回到学校的时候,从门卫亭拿到一个包裹,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包裹得严严实实,大概两手那么大。

  大爷说:“到付,我替你垫上了,孔老师。”

  孔知晚瞬间门就猜出是谁,她摸了一下包裹底部,一抹淡淡的阴冷气息爬上她的指腹,又眨眼间门消散了,她心下了然。

  向无德把她要的咒具邮过来了,是一根浮云微雕的银针。

  把钱转给门卫大爷并谢过之后,孔知晚没回办公室,今天是活动日,她需要为某位同学准备一场化学实验,好帮她完成实践结课报告。离她通知石漫的时间门还有一阵,她先去了实验楼的化学实验小组。

  其实相比学年办公室和化学组,她更常待在这间门独属于她的实验室。

  她的那些组员学生,报告早在高一上就利索弄完——因为他们实在不想在美好的课余时间门,本来期望可以胡作非为的实验室里,还被以期末考试的标准要求并折磨。

  化学实验的美他们的确感受到了,毕竟孔知晚的水平摆在那里。

  但同样也感受到了实验过程要求的高精准度,以及随时抽查实验原理、方程式和各种相关实验的炼狱模式,毕竟孔知晚本人摆在那里。

  光是实验结课报告,孔知晚驳回的次数就比其他社团小组多出几倍,好像在驳回大学毕业论文。

  以至于在知道只要实验结课报告及格,就可以再也不参加社团活动后,化学实验组的全体成员铆足了劲,拿出复习大考的学习态度,拼命努力。

  然后在熬过苦海之后,将孔知晚的实验室移出脑内的七中地图,见到了都绕道走。

  亏了他们这么“懂事”,孔知晚只在秋季刚开学的两个月忙一些,剩下将近一年,整个化学实验组都是她的。

  倒是成了她的个人休息室了。

  孔知晚先准备好一会儿实验要用的物品,她挑出高锰酸钾和碘化钾放在实验台,两者反应溶液会从紫色变成红色,比较接近血液的颜色,适合做她暗中取血的遮挡。

  朱砂辟邪不假,石漫将朱砂佛珠放进她唇间门,褪尽她身上非常的气息,就是利用了朱砂极阳的特点。

  但石漫的手串,给她的感觉有些过“阴”了。

  而且颜色也比正常的朱砂深,令她十分在意。

  将这么一件咒具做成怀中之刀,怎么看都不详。

  佩戴的时间门久了,恐怕会对咒者本身产生影响。

  所以孔知晚想取点朱砂血和石漫的血,作一个比对。

  她调整了一下相比现代科学有些老旧的仪器,像转动万花筒一样,拧了一下颈筒,将内壁那些暗刻的咒文转进夹层,然后擦了擦灰。

  一切准备完毕,孔知晚坐回自己买的老板椅,拆开了一层层的包裹。

  盒子非常简陋,就是将空了的曲奇饼干盒废物利用,一看就是向无德那铁公鸡的手笔。

  明明向家也不缺钱,他天天倒卖消息和这些玩意,也有不少存款。

  偏偏他抠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孔知晚每次和他打电话问消息,电话费那点零头都要算到咨询费里。

  快递就更不用说,她就没收过他不用到付的包裹。

  孔知晚难掩嫌弃,她打开磕瘪了一个角的铁盒,拽出那堆无用的黑色拉菲草,拿起里面四方的小盒子,忽然觉得不对劲。

  这可不是容放一根银针该有的形状。

  她轻巧地挑开绘有四圣兽的层层咒符,在终于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却愣住了。

  那是一枚戒指。

  银制的古老戒指,精细的浪花浮雕从内奔涌到外,绕成一个奇妙的回环,好像水浪翻涌而上,惊艳地滔了天。

  孔知晚的食指探进圈内,果然摸到一处凹陷。

  她举起戒指,透过实验室冷白的光,看清了戒指圈内的“沧海”二字。

  像是隶书,有种威严而沧桑的历史感。

  这正是昨晚莫名其妙从特侦大队消失的法戒。

  向家想争,特侦不让,不知道它到底有什么用的那些人,也因两大势力的针锋相对,自觉给这见都没见过的戒指抬了身价。

  这是一件被能者抢夺的宝贝,也是一块会招致祸患和麻烦的烫手山芋。

  孔知晚审视地看了一会儿,且不说向无德有没有这个本事,就以他唯利是图的本性,向家的新家主没定,他不会得罪流着向家血的她。

  可向无德这人也不好对付,他很会一些歪门邪道,寄出的邮件,地点向来是全国随机,人也随机,查不到他身上,也不知他哪来的全国物流当人脉。

  哪天向家要是倒台了,他去干物流也饿不死,说不定比当情报贩子赚钱。

  能悄无声息地换了向无德寄出的东西。

  孔知晚把玩了一下戒指:“……有点意思。”

  有人从石漫那里偷走戒指,做着得罪特侦大队的事,却不为了给向家人邀功,竟然就这么寄给她了?

  别有目的是肯定的。

  就是不知道,是察觉了她的身份……还是因为石漫就在她身边?

  若是前者,她还有兴致陪对方玩玩。

  若是后者。

  斩草除根就是。

  石漫身边的危险已经够多了。

  叩叩。

  “在吗在吗不在我可走了。”

  孔知晚冷漠的神情兀自消融,不自觉笑了一下。

  有时候她觉得很神奇,自从重逢之后,老天好像开始眷顾她了一般,她想着石漫的时候,对方总是恰如其分地出现。

  幸好她锁了门。

  孔知晚手法娴熟地裹回咒符,将礼盒藏好,起身去开门。

  石漫抱着零食袋,一猫腰钻进门缝,嘴里咔哧咔哧不停:“怎么这么半天,藏了什么猫腻?”

  “藏了你的结课报告。”孔知晚抽出早就印好的纸张,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实验室不许吃零食。”

  石漫的腮帮子就没停过:“你这儿又没贴告示,你可别告诉这条在官网也能查到。”

  孔知晚从善如流:“我的实验室不许吃零食。”

  她不顾石漫的反抗,冷酷地夺走薯片,看了一眼寡淡的包装:“吃个薯片还吃黄瓜味的,你不如不吃。”

  “黄瓜味怎么了?绿色蔬菜,在一众小龙虾烤肉火锅味里最健康。”石漫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多吃蔬菜对身体好。”

  薯片被没收,她的油爪子空出来,就要万恶地抓向孔知晚白净的纸。

  孔知晚早有所料,一手捏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令人血压飙升的恶劣行为。

  她取出一张湿巾拍进她的爪子里:“擦干净。”

  石漫随意地糊弄两下,孔知晚将原定的仪器和实验道具放回原处,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幼儿园都会的事,你要是不会擦,我帮你擦,小朋友。”

  “谢谢指导,”石漫阴阳怪气,细致地擦了擦,将好看白皙的手掌朝向她,“不给我一个小红花吗,孔老师?”

  她四处张望:“就我一个人?”

  孔知晚放好两个烧杯:“我的小组不存在到现在还没结课的学生。”

  石漫撇撇嘴,凑到她对面坐下,非常直白:“老师,要不咱俩就过个滤得了,你就当我是免费劳动力,给你这些瓶瓶罐罐提高纯度。”

  “坐好。”孔知晚慢条斯理地褪去西装外套,换了一件更冷淡的白大褂,她将头发拢到身后,瞥了一眼多动症似的学生,“今天不用你做,看着就行。”

  “那报告?”

  “下次来实验室你自己做,能重复出来就算及格。”孔知晚挽了一下袖子,露出线条性感的手臂,“我只做一遍,看好了。”

  石漫本来没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走廊另一端的美术社,不过听到孔知晚的警告,也暂时收回心。

  妖鬼什么的她不怕,课程不合格被前任单独辅导,那太可怕了。

  于是她聚精会神,记住孔知晚的每一个动作。

  其实有一个问题困扰她很久了,她记得高中时,孔学神学科无短板,妥妥的六边形战士,数学最好,对物理最感兴趣,课余时间门经常看经典名著。

  化学这科,在她心里,应该连嫔位都够不上。

  怎么成了老师,反而教起化学了?

  相比之下,高中的数学物理还有点值得她挑战的难度吧。

  如今石漫却有点明白了。

  孔知晚做实验的时候,简直像在进行一场表演,只是拿个破烧杯倒溶液到另一个烧杯里,那样流畅的动作,和她本就与理性完美契合的冷淡魅力,使眼前的一切都贵了几个档次。

  石漫莫名坐直了一些,好像自己买票进来的。

  可起初她还能专心记孔知晚操作的顺序和细节,渐渐地,她眼睛全镶在孔知晚身上了。

  比起实验,她还是更喜欢看美人。

  直到孔老师轻弹了一下玻璃瓶口,石漫才回神。

  孔知晚左右寻了一眼,拿过自己的黑色西装,挡在瓶后,好让她看得更清楚:“拿着晃一晃。”

  石漫看向瓶内,听话照做。

  冷却的溶液之中,闪亮的金色像悄然而至的神秘,亮起无数细小的光辉,充盈在旋转的水流之中,好似被一只从彼端而来的无形之手捧到了世间门,慢慢下落,像失落沙迹里,神明消散时垂怜的最后一场叹息。

  石漫看得有些愣神。

  “黄金雨,我高中时欠你的一次约定。”孔知晚轻推瓶子向前,奉上这场神秘又浪漫的雨,她就站在雨后,笑得几分熟稔,“要顺便许个愿吗,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