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奔驰消无声息停在奶茶店门前,男人人高马大,壮得像头牛,脸蛋却很俊俏,他靠在门边,神情忧郁地望着雨幕,像是黄金年代电影里的风雨浪子,十分养眼。

  听到开门声,他侧过头,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呦,漫姐,我来接驾了。”

  可惜他精心凹的造型纯纯演给瞎子看,石漫目不斜视地走下台阶:“别搔首弄姿了,这不是动物园,开车。”

  “切,不解风情。”郑康眉眼里的深邃果断一收,耷拉起颓丧的死鱼眼,石漫已经利落地走进雨幕,他快步跟上,给他任性的副队撑伞,余光看到她朱砂手串上的黑珠,“那影妖?呵,色挺正啊,我带了封魔笼,锁笼子里?”

  石漫钻身进副驾,透过后视镜看到后座安放的黑铁八角笼,栩栩如生的黑龙盘绕在笼顶,正闭着眼,她系好安全带:“回去再说。”

  郑康不再废话,他车技不错,黑车在雨夜中犹如疾驰的猎豹,只见残影,可惜司机先生这份“敬业”没维持多久,瞥了两眼头靠在车窗的石漫,试探道:“心情不好?”

  他无意看到石漫的手机界面,打趣:“有情况啊你,今天还穿得这么‘返老还童’。”

  石漫正低头看消息,屏幕的光映进她漆黑的瞳孔,泛起无机质的冷感,她抽空瞥了一眼没话找话的司机先生:“我看起来像是什么狗血失恋的女主角吗?”

  郑康失笑:“反正你这张脸肯定是女主角。”

  “那男主角就是带资进组,满脸褶子还不顾别人——老陈,早上八点就开始发消息,催命似的,当谁都和他一样老年作息呢。”石漫嗤笑一声,指尖跳动了几下,恶劣地回了一个“刚醒,等我化个妆”。

  “陈队啊,有任务?除了影妖的失踪案,最近也没什么鬼东西用你出马吧。”郑康回忆了一下,“也就小李前几天被陈队叫办公室去了,挨了一顿训,蔫得像条霜打的茄子。”

  “他又犯什么蠢了?”

  “哦对,你不知道,影妖失踪案一共三起,因为一开始和普通失踪案差不多,派出所的民警兄弟办的案,后来转交到咱们这的,那鬼东西还挺会抓人,第二起失踪的姑娘是分局局长的女儿,老陈和他酒桌上扯过皮,筷子插酒瓶拜过酒肉把子,咱这‘基地’就是人家给找的关系,欠了人情,所以队里压力比较大,战力都放救人那边去了。”

  “但漫姐你也知道,咱队统共才多少活人,能放的都放了,恰巧有影妖痕迹的线索,也不能光救人不抓‘逃犯’吧,我走了,没人去救第三起受害人,矮子里拔将军,让那菜鸟顶上了。”

  “第三起,我记得在金银湖。”石漫挑眉,“怎么,他和受害人在金银台演了一出泰坦尼克?”

  “那倒没有,人救下来了。”郑康不地道地笑了一声,“就是他脚滑没站稳,把人小男生的裤子扒了,幸好当时人不多,否则我都怕家属上门要精神赔偿费。”

  石漫不出所料地冷笑一声:“所以我都说了别放柔弱文职出警,队里那么多鬼玩意披个皮套就上呗,他们倒是清闲,我一天快转成竹蜻蜓了。”

  淋了一身雨,车内空调吹得石漫有些冷,但她也懒得开口,她不耐热,对寒冷却接受良好,一年四季“美丽冻人”——薄的衣服轻松,方便行动,而且没有那么多拘束感。

  就是吹得她泛起了些许困意。

  郑康将此次影妖导致的连环失踪案过了一遍:“失踪人员早就被家属领回家,罪魁祸首也抓到了,这破案子总算结束了,看来这周末能……”

  他噤了声,石漫靠着车窗不知何时睡着了,灰白的玻璃映出她精致又脆弱的轮廓,像是罩在破旧玻璃罐里安睡的人偶,虚握的手机还亮着。

  这次的案件并不是石漫负责,石漫只是搭了他的车,顺便帮忙抓鬼,资料还是车上现看的,她此前一直在跟进其他案件,最近一段时间,哪怕他们这群在她手下的“狐朋心腹”、“狗友亲信”,也见不到她的影子。

  按他们漫姐的性子,肯定又是通宵了好几天,黑眼圈都快和那双眼睛一边大了。

  郑康暗自摇头,关了空调。

  ·

  车程不慢,几乎进入长荫道的瞬间,石漫便睁开了眼睛,雨后薄阳穿过道边临立的柳树,洒下碎金的光亮,铺陈在她长而密的羽睫,轻轻颤了颤。

  她垂眼缓了一下:“到了,下车。”

  到了自家地盘,她放松许多,先一步下车,向街道尽头的拐角处走。

  长荫道别的不多,柳树特别多,道路两排还算“绿化城市”,尽头淹了建筑的柳树堆纯属泛滥成灾,把现代街道当原始森林了,远远看去,活像老房子发霉长了绿毛。

  郑康拨开埋了外墙的绿毛,扶正歪斜的“长荫道8号”,感慨:“咱们队就是乌城评选文明城市的最大障碍,现在还没被拆个稀巴烂,绝对是老陈给拆迁办塞钱了。”

  长荫道道如其名,几乎见不到什么光,里外一样旧,前院四处可见的柳树像是一片薄绿之雾,石漫刚跨进门,门卫亭的王大爷先一步叫住她:“哎哎别走,小石,有你的快递。”

  石漫的脚步转了一个弯,拨开打头的柳枝,像一只探头的松鼠看向门卫亭:“什么快递?”

  “哎让我看看。”王大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柳树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四方的小门卫亭淹没其中,二十四小时昏暗如午夜,只有一台猪鼻子的粉红小台灯,是郑康升学的妹妹友情提供的二手货,大爷还研究得不太明白。

  王大爷从小木盒里小心翼翼取出一颗圆珠,贴着桌面游行一圈,还是没找到,于是按了半天小台灯,这灯不是随时给他面子,开关前前后后摸了一个遍,“啪”微弱的光芒乍起,照亮他褶皱的脸,以及半边空荡的眼窝。

  他又晃了晃举着的圆珠——一颗眼球,红血丝根根分明,和另一颗待在眼眶里铺开一层苍老灰翳的眼珠不同,漆黑的瞳孔鲜活地一动,总算找到堆在角落的纸袋,他递过:“外卖,唉又是外卖,这都是地沟油,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少吃。”

  “您不懂,油就是地里挖的才香,接地气——郑康,你先去和老陈汇报情况。”石漫将黑珠扔给郑康,侧头示意他先滚蛋,“大爷,其他人的快递也给我吧,还有你又忘了,下次递东西别开灯,我可不想再在前院捡‘尸’了,记住啊。”

  她两手拿不过来,于是征用了王大爷卖破烂的小推车,穿过前院摆阵似的柳树,沿着废院的残骸绕迷宫似的走,最终进入一条主干的细长石板路,尽头立着一扇巨大的黑色铁门,斑点似的红褐色铁锈裸露,尖锐着爪牙冲天,门边的标牌写着“乌城市公安总局特侦大队”,空旷的偌大旧院里,白色二层联排小楼在阴云垂柳中,说不出得阴森。

  特侦大队办公场所的光比正常单位暗了一个度,一幅交不起电费的穷酸样,但未进入黄昏,屋内工作走动的同志还是一幅体面的人模人样,收住了自己的那些“眼珠子”,热情地打招呼:“漫姐回来了,呦今天这身够青春的!”

  “我以为陈队给漫姐调到撒哈拉去封印远古怪兽了,也不见见兄弟姐妹们,这是装未成年网恋奔现去了?”

  “撒哈拉太热了,去的原始森林。”石漫将推车停在门口,同事们自觉过来拿快递,她晃了晃厚重的纸袋,“这不给你们带战利品回来了。”

  “又是你那神秘的追求者?”丸子头的姑娘触发关键词,迅速从电脑的荧光中抬头,闻着味就窜来了,“哪呢哪呢,这次是麻辣小龙虾还是酥皮焗蜜薯!”

  她后知后觉地打量石漫:“你没带伞啊,这衣服刚穿一天被你作成这样。”

  “还不是你非把我当芭比娃娃,送我了就是我的了,怎么被我这个后妈虐待看我心情,你后悔去吧。”石漫直接塞进她怀里,往她的转椅上一坐,带死不活地眯着眼睛,像一只玩累了打哈欠的猫。

  刘晏含懵懵地抱着纸袋,探头翻了翻,被五颜六色的水果拼盘晃瞎了眼,她取出最上面的卡片,彩虹小云朵被点上可爱的腮红,印着“一天一盘果,疾病远离我~”,花里胡哨的少女面包体,一个笔画能绕三圈勾:“好可爱!”

  随后她反应过来,咂舌:“难怪,你不爱吃水果,还是人间钢铁女战士,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漫姐的烂桃花,加餐了家人们!”

  “谢谢漫姐的烂桃花!”众人笑着起哄。

  “去去去,欠得你们。”石漫不见外地磕起桌上的瓜子,看了一眼办公室的门,“姐妹们,透露一下,老陈什么情况,10086都没他发垃圾消息勤。”

  “难道是领导毛病又犯了?”刘晏含扎着可爱的丸子头,长得也像团子似的,软软糯糯一个姑娘,性格却蔫坏蔫坏的,最喜欢在背后跃跃欲试出馊主意玩,“你给师母打个电话哭一哭,保证陈队明天请全队玉福楼吃大宴。”

  石漫一个瓜子仁正中她脑门:“就你聪明,说正经的。”

  没事干的开始集思广益:

  “最近也没啥大案子,也就影妖吧……”

  “石安区下水道赌了一堆符水算吗,不知道哪个臭道士这么不讲卫生。”

  “那还不敢我妈三天没打我邪门呢。”

  “啊!”刘晏含一拍手,“会不会是那个,姐你知道第三起影妖失踪案吗?”

  “一个落水的高中生,怎么了?”

  影妖失踪案的三起案件,都在莱德商场附近,第三起在商场背后的金银台,一个男高中生没事闲得和同学们打闹,不慎跌入金银湖,同学大声呼救并报警,正巧有老大爷在那钓鱼,众人用钓鱼竿拉上来的。

  这事本来告一段落,结果众人围着他嘘寒问暖的时候,另一个同学突然也落了水,并且毫无挣扎,众人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消失在湖中,彻底不见了踪影。

  调取监控发现,第二个男生虽然也像失足,但放大细看,更像湖里有什么东西拽了他一把,于是案件转到了特侦大队,就是那位不慎被柔弱文职扒了裤子的倒霉孩子。

  刘晏含斟酌地“嗯”了一声:“上次去梁山道派出所交接文件,听那的民警兄弟说,有一个孩子的母亲好像疯了。”

  正巧此时郑康推门出来:“漫姐,陈队叫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