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面积血迹即使已经被清洗仍能见触目惊心,地面还有散落的断肢,有些尸体已经断成三截,头跟下半身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现场无不让人震惊害怕,哭声喊叫刺耳无比,村民们将尸体和碎肢捧起装进棺材里,有些只能靠残肢上的衣服辨认是不是自家亲人孩子。

  这些尸体不仅有弟子,还有村民的。

  金来香脸色苍白,他不是没有看过杀戮,可这次亲眼目睹却让他心脏剧烈跳动,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瞬间便冲向脑门,脑子只剩下一片空白。

  因为此时杀戮不同往常,这是他徒儿千墨离干的。

  “这…这些……”

  “你难道想说这不是千墨离干的?”

  金来香摇头,嘴唇发白,他记得昨夜那些人追千墨离,跑的方向的确是这里,道:“徒儿,徒儿他昨夜是被这些人追杀,是因为那些人要杀他,徒儿才…才杀了他们。”

  突然金来香转过身双手掐住施定柔肩膀:“他是被这些人追杀!是那些人先下的手,是那些人想杀了他,徒儿只是想活着,徒儿只是想活着!他已经被追杀了几天几夜,精神已经失控崩溃,所以才下此狠手,他也只是想活命,他没有错!”

  施定柔惊得慌道:“你你你别激动啊,虽说不杀了他们你徒弟就会死,可是这般残忍血腥仍会被人谩骂诟病。你再怎么解释,那些村民还是认为是千墨离屠的村下的守斋咒,否则他们也不会自发起来要除掉千墨离。”

  “为什么……为什么会……”

  施定柔拿下金来香握住他肩膀的手,揉了揉捏疼的肉,道:“这里的百姓可比任何人都要恨千墨离,也更熟悉千墨离的名字。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这里可是之前被千墨离屠的八宗门里的五个宗门势力范围!”

  金来香身体猛然一沉,恐惧骇然而来。

  势力范围便是宗门管辖之地,有不少村民会会将自己孩子送到宗门修炼,因此这里的村民,大部分都是那些弟子的家人。

  施定柔:“当时千墨离屠的那八大宗门,分别是繁绯门、广华阁、苍欢斋、龙浩宗、灵琉宗、光蕴轩、柳芦山、楼绿门。虽然都是小门派,但最多的一宗也有三千人,细数下来每条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而这里的五大宗门势力便是我刚刚数的那前五个,本来被屠时抓不到千墨离,久久未能给这里百姓一个交代,现在千墨离又来祸害他们,他们岂能不愤怒?

  “况且千墨离屠的那个村庄,本不在这五大宗门势力里面,但却因挨得近也遭毒手,一时人人自危,因此村民干脆与弟子联手除掉千墨离,今早便看到这些尸体了。”

  金来香嘴唇发白:“但……但是,这守斋咒和屠村一事绝对不是徒儿干的!”

  施定柔:“就算没有这守斋咒,之前千墨离屠宗门,这些村民也不会放过千墨离。千墨离罪孽深重,你救不了他,金来香,还是放弃他吧。”

  金来香眼眶湿红,摇头。

  施定柔轻叹一声,拉着金来香的胳膊往外走。

  “我们先离开这个地方,我实在见不得这些百姓疾苦、分离哭丧场面,叫人难受。”

  二人一路走去,都见得村民控制不住的浑身抽搐发抖,连正常的生活都不能再做到,牲畜不能投喂饲料,田也难以耕作,路边还有全身溃烂而亡者,这一连片的村庄生命都在渐渐流逝。

  金来香见那些村民眼里没有光泽,只有绝望和悲哀,不忍再看,道:“柔妹妹,你们找到了可以解决守斋咒的办法了吗。”

  “不行,各方面途径都找不到解决办法,但唯一敢确定的是修真者不会被传染,因为体内有灵气,守斋咒是邪咒,传染不到修真者身上。”

  金来香道:“难怪如此,我之前便将一些灵气传输给村民,情况的确好了些。”

  施定柔摇头道:“没有用的,这是治标不治本,村民们体内没有内丹,即使再怎么传输也只是抑制全身溃烂程度,顶多是让他们多活几个月,多承受几日痛苦。”

  金来香欲开口便听到一个妇女哀嚎声,转头看去,那妇女怀里正躺着一个四岁小女孩,双目阖闭,脸色发白,垂下的手臂小手紧握成拳头,在昏迷前还在承受着痛苦。

  然而更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孩子手臂上部已经出现溃烂,金来香毫不犹豫上前给小女孩传输灵气,灵气源源不断传入,那孩子面庞才缓和舒展开来。

  未注意那妇女在看着他输入灵气时,眼神变得有些奇怪,闪过诡异光芒。

  施定柔见金来香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村民们面前传输灵气,赶紧上前要拉开他,但那妇女双手已死死握住金来香手臂。

  “这位小弟子,你真是好人,你真是活菩萨在世啊,求求你救救我家孩子们啊。”妇女拽住金来香手臂不让他走,回身向屋内大喊,“阿福,快带姊妹们出来,快出来给恩人磕头。”

  金来香另一只手抓住那被妇女拽疼的手臂,叫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

  话声未落便见屋内又走出五个小孩子,最大的也才十二岁,皆是被守斋咒折磨地痛苦不堪。

  那五个孩子走到金来香面前,忙按照娘亲说的磕头,金来香慌得摇手,突然啊的叫出声,他的另一只手也被妇女死命扣住,那指甲不禁在白嫩手臂上划下几道破了皮的红痕。

  妇女哭喊道:“求求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救我的孩子,最小的也才刚刚会走路,我一个人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我不想失去他们,我不想让他们出事啊,可怜天下父母心吧!”

  施定柔拽住金来香的手低声叫道:“快走!”用力往外拉了拉,却发现怎么也扯不出来,金来香整条手臂已经被那妇女完全抱住。

  这时旁边几个人早就注意到金来香走到小女孩身边传输灵力,那小女孩痛苦立即得到缓解,手臂也停止了溃烂,看到那妇女在用力拽住人,也纷纷害怕金来香走,皆上前拽拉住金来香,哀求着别走,诉苦自己的痛苦困难,请求帮忙。

  顷刻间来了六七个村民,金来香很快便被人群淹没,手臂被指甲扣住陷进肉里。

  一人一只手拽住他胳膊往外推,另一只手则钳制他双肩往外扳,几乎把身体重量压在他背后,不让他动弹。

  金来香疼得惊慌大叫,摇头道:“不要这样!!快放开我!!”

  不远处树梢落下一道身影,蓝绸带飘扬,那人手掌反转,黑气缭聚,划成几百根小银针,针尖直指向远处村民。

  忽然施定柔的叫声响起:“来人!快来人!!”

  听到叫声的弟子立刻赶来:“堂主有何吩咐。”

  “快——快安稳住这些村民!”

  施定柔整个人也快要被村民扒拉进去,他逐渐看不到金来香,不假思索出声呼救,弟子们手指一击点住村民双臂,那些人才卸了力松开手。

  金来香一被放开毅然起身,跌跌撞撞跟施定柔逃离这里。

  那树上的主人见了才收起银针。

  二人跑到村外头才敢停下来,施定柔喘气骂道:“你发什么疯,就这么直接上去救人,这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

  金来香:“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之前我也给了其他村民输了些灵气,大家还都是和和气气,怎么突然——”

  “之前能跟现在一样嘛,你也不看看这里可是离被屠的村传染源最近,中咒情况更严重,已经有不少人溃烂而亡,你这么直接上前送灵气,大家可不得抓着你这一根救命稻草不放嘛。”

  施定柔揉着手臂坐到树下,拍去衣裳灰尘:“哼,这种事就要等宗门组织救援,若像你这样私自救治,所有人一哄上前,乱糟糟的把你踩死了都可以,到了这种地步,为了活命谁还有理智可言。”

  金来香知道施定柔作为执事堂堂主,常年带弟子外出办事历练,这种事懂得比他多,道:“多谢柔妹妹,是我冒失了。”

  随后也坐到树下,卷开袖子看着自己手臂,那如白纸般的皮肤已经显出一片红,不同程度的刮痕和深陷印记,还在火辣辣的疼。

  然而比起这个,还有一件更让他在意的事。

  金来香扭头道:“柔妹妹,你知道吗,我刚刚被那些人淹没时,听到了他们在说话。”

  施定柔皱眉:“他们可不一直在说话吗,什么求求活菩萨啊,自己孩子父母多可怜,又如何痛苦。”

  金来香摇头,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严峻,道:“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你知道我听到了那些村民在说什么吗。”

  “什么啊。”施定柔见金来香语气凛然,不免凑近,他便听到金来香说道。

  “只要有了灵气我们就有救了,可怜我儿子也不用为了去取那恶魔的血而惨遭毒手,命丧黄泉了。”

  施定柔怔住,脑子很快浮现出一个念头,但仍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道:“什、什么……”

  “是一个老奶奶说的,我听得一清二楚。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金来香眼珠直勾勾盯向施定柔,一字一句说着,尾音抑制不住的在颤抖:“这些村民,要取了我徒儿的血,作为守斋咒的解药。昨夜那些人去追墨离,也不是因为要捉他,而是要取了他的血。”

  施定柔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胭脂面孔,只觉头皮发麻,寒意窜上脖颈,忙伸出手拍拍金来香:“好啦好啦,没有的事,别胡思乱想啊。”

  金来香:“现在你明白为什么那现场如此惨烈了吗。”

  施定柔:“没有的事,你可能听错了!”

  “明明不是徒儿下的咒,明明不是徒儿害死村民,为什么要拿他的血,这里那么多村庄,那么多的村民,如果每个人都从徒儿身上拿一点血,一人拿一点……一人拿一点……”

  “别胡思乱想,估计是那些人乱说,现在我这里都没有接到消息说千墨离的血是解药,你何必自寻烦恼,没有的事。”

  施定柔连忙坐过来安慰,伸手握住金来香肩膀,又晃了晃,阻止金来香再去深想。

  然而金来香只木然举起那触目惊心的红色和伤疤的手臂,上下扫视,好似在看已经被取尽血干瘪的千墨离,道:“就会变成像我刚刚经历的那样……”

  “金来香!”

  施定柔一声大吼,把金来香给震醒,起身道:“你别陷入情绪里,这件事还不一定是真的,估计是村民随便胡言,迷信这些,以为拿了施咒者的血就可以解开邪咒。况且就算是真的,大不了,大不了你带你徒弟远走高飞,再也别回这个地方,不就好了!”

  金来香慢慢点头,整个人疲惫下来,吐出一口气,道:“如果是假的,那最好不过了,如果是真的……”

  目光一沉,不再掩饰张扬的杀气。

  “千墨离是我徒儿,我是他师尊,徒儿有难,做师尊的不能坐视不理,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兴许是你过度揣测了,没准只是那老奶奶这么一个人说,做儿子的不愿母亲受折磨,想了这个办法,以为去取了千墨离的血就能救母亲,结果死了。并不能说明村民们都这么想。”

  “但愿如此。”金来香起身又朝村里走去,“我得调查清楚这件事。”

  施定柔叹息,随手折了一只花戴在头上便跟着金来香走回村里。

  金来香是不敢再去人多的地方了,只得往小路走去,见得一群弟子走来,忙拉好白头巾挡住些脸,低头走过,躲到树后,见得又有人来,不禁往后退。

  “哎呀踩我脚了!”

  施定柔一巴掌拍在金来香后背,金来香忙走上前,又忽然叫道:“你踩我头发了。”

  “烦死了,干嘛这么躲躲藏藏偷偷摸摸的,我们是去调查,又不是去做贼!”

  “这里有太多弟子,直接明目张胆地调查很容易惊动人。”

  施定柔抱臂道:“你不方便在这里随便走动,便在这里先等着,我去找我手下打听情报。”

  金来香见施定柔很快消失在拐角处,便在小巷子等着,片刻后见施定柔回来,脸色不太好,担心道:“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是祝音门传出的消息,在守斋咒传染时便放出千墨离的血为解药之类的话语,本来村民还未在意,之后情况变得严重便一发不可收拾。”

  金来香怒道:“他们哪来的依据能证明我徒儿的血就是解药!”

  想到祝音门,一瞬间明白过来,如今将徒儿身份告知天下人,污蔑其罪名,引得群众共愤,又说其血为解药,都是虚世天尊要逼杀千墨离。

  “会不会守斋咒是祝音门下的。”

  金来香话一出,施定柔惊愕地瞪大眼睛,道:“你瞎说什么,祝音门可是名门正派,怎么可能拿百姓的命作筹码。”

  “做不出拿百姓的命当筹码,就可以做得出一千人逼死一个人。”金来香道。

  施定柔哑声,想到醉花宫为了压制地下亡魂怨灵,把金来香炼成泥人俑,羞愧地低下头。

  忽而抬头,表情难得严肃,决然道:“金来香,是我醉花宫害了你,还有那四百八十个活人俑,都是醉花宫为了一己之私害死的平民百姓家儿女,明日我就启程回醉花宫,找出救人的办法来!”

  “柔妹妹。”金来香眼里露出感激之情,“你真是我的好姐妹,竟然能为我做到这份上。”

  施定柔一把推开上前要感动拥抱的金来香,皱眉道:“离我远点,自恋什么,我可不单是为你一个人,我是对不起自己的良心,对不起那些被醉花宫炼成法器的人,而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救姐姐。”

  金来香明白施定柔的意思,点头感谢。

  施定柔:“还有一个消息,申时各村村长会带本村年轻人,到山脚下的庙台集合,商讨如何杀死千墨离,取了他的血救治所有村民。”

  “在哪?!快带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