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颜画目眦欲裂,气得浑身发抖,他想要收回自己的手,却怎么也动不了,那些力量在朝戚袁青体内钻去。

  “快住手!”

  戚袁青的眼珠渐渐浮现了一抹血色,逐渐扩散,十岁年,他用石头砸在母亲那颗圆润脑袋上,砸出一个个窟窿,母亲愤怒、恐惧、惊慌失措、尖叫、挣扎、哀求……

  她的脸被砸得稀巴烂,血淋漓的鲜血沾满着他的双手,戚袁青始终都是面无表情。

  如今,白颜画的骂声怒声渐渐都变成了低吟,他的嘴里不断地吐出鲜红血液,那双眸子死死地盯着戚袁青。

  戚袁青的脑子,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原来师尊的声音,跟娘亲的声音,是一样的。

  “这就是你师尊的力量,怎么样,美味吧?”

  千墨离还未意识到今日这一做法,给十六岁的戚袁青带去了怎样的影响,他现在一心只为自己计划成功开心着。

  “对付你们这群贱人就该用卑鄙的手段,师尊,这场游戏,我赢了呢。”千墨离哈哈大笑了两声,狂妄至极。

  “你口中的师尊,是在叫谁?”一直沉默不言的金来香忽然开口说话。

  千墨离惊住,笑声戛然而止,僵硬地扭头看向金来香,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方才到现在,竟然嘴里都在把白颜画叫做师尊,霎时捂住嘴,脸上露出惶恐之色。

  此时满脑子都是完蛋了,完蛋了。

  千墨离这人有个毛病,他不光要打你,还要阴阳怪气你,手上不停嘴里也不闲着。

  那在揍白颜画时把人唤做师尊完全是上一世的习惯,这称呼不亚于在叫畜生、人渣,因为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气人的。

  他方才完全是打上瘾了,脱口而出,但他这一世的师尊是金来香,在自己的师父面前称呼别人为师父,这下可就解释不清了。

  金来香扫了一眼千墨离,脸色寒冷阴沉,抬步扭身离去,金衣如风,随着几分萧瑟和孤寂。

  “师尊。”千墨离心脏狂跳,伸出手,“师尊别走,师尊,听徒儿解释,徒儿错了,师尊——!”

  千墨离立马不顾一切,追随金来香而去,天上三灵怨神眼睛收起。

  白颜画身上藤蔓力量消失殆尽,解开束缚,此时已是冷汗浃背,喘息不已,趴在地上,像只受伤的猫咪般瑟瑟发抖,看向戚袁青的目光却充满怨毒。

  戚袁青站了起来,伸手去扶师尊,却是被白颜画猛推开,胸口结结实实挨了一掌。

  白颜画摇摇晃晃站起,没有说话,而是一巴掌打过去。

  啪!

  清脆响亮,震慑人心。

  戚袁青的脸偏过一边,唇角淌下殷红血迹。

  “你这个畜生——”

  白颜画又是狠狠一巴掌甩过去,戚袁青脸上瞬间出现五条深邃的血痕。

  “你不会真以为,你真能吸取我的力量?”白颜画捂住自己发痛的胸口,一手抓住戚袁青肩膀,力度大得随时要卸下一整条胳膊。

  戚袁青被压着半个身子都倾斜,膝盖碾跪在地。

  “你的死环被千墨离解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要向为师隐瞒你的力量!”

  白颜画眼中杀意毫不掩饰,手下一用力,戚袁青再次疼得身体震颤发抖,半跪在地。

  他分明感受到了,哪怕是解了死环,戚袁青的力量也不能这么强,他不过才十六岁,怎么可能在他虚弱时就能吸取他的力量!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白颜画指甲几乎陷进戚袁青肉里,盛怒之下再次一巴掌扇在戚袁青脸上。

  “孽障!我是你的师尊,你竟然……你竟然——”白颜画浑身颤抖,气得无法呼吸,忽然剧烈咳嗽,他忙捂住嘴,一缕缕猩红血丝自他指间溢出。

  戚袁青缓缓抬起头,眼睛里没有情绪,递出一个白手帕。

  白颜画看了一眼,眼神越发阴暗冰寒,给他手帕,这算是什么,在可怜他吗!!

  他抬脚便往戚袁青踹去,戚袁青被踹撞倒在地上,落下时后脑勺狠狠磕在地面,顿时破了血,殷红鲜血淌落。

  “我是你的师尊,你不仅对为师不敬,还敢吸取为师的力量,你好大胆子啊——”白颜画喘息越来越重,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你知道吗?”

  白颜画走来一把揪起戚袁青的衣领,将他扯近前:“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群人永远都在盯着我的弱点,就为了等我弱小那一刻把我杀了,你们有本事就堂堂正正杀了我!来啊,看看谁先弄死谁!”

  戚袁青被拽得身体悬空,微微垂着头,长睫遮住眼底的情绪,白颜画看不透。

  但很快,戚袁青又抬头看向白颜画,比着手语道:“师尊,您太累了。”

  看见这话,白颜画眉毛皱起,不悦问道:“你什么意思?”

  “师尊,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戚袁青微垂眸望着地面,此刻上扬眼尾敛眸下也显得乖顺驯从。

  白颜画的心蓦地沉了下来,他的拳头握紧,一把松开了戚袁青衣领。

  “跟为师比试比试,认真的。”

  白颜画挺直腰板身形,白衣凛然残破血红,墨发凌乱披洒而下,手中已然握着一把长剑,冷意盎然。

  戚袁青站起来,睫毛蛰伏下灰眸没有一点感情变化,脸上是如死岑寂。

  畿遗山再次响起了打斗响声,两个身影一左一右、一青一白缠斗起来,戚袁青身手灵活敏捷,剑式凌厉迅猛,当真是招招致命,每出一剑便往前迈一步,步伐很快,几乎是眨眼功夫便逼近白颜画。

  白颜画被迫退让数步,眉头骤蹙,眼里满是惊异,戚袁青的速度,更似乎快了数倍。

  戚袁青狐狸般面容没有何波动,一双灰色眸子更显阴寒森凉,手臂肌肉鼓起,充斥力量感,那双剑只是轻轻挥舞便能发出凌厉的风声,剑光流转,随时可能刺向白颜画咽喉。

  白颜画连忙举剑挡住,戚袁青却忽然将剑收回,脚尖点地跃至半空,双掌推出,两股强劲的气流从掌间迸射而出,朝着白颜画击去。

  白颜画虽避让,但仍旧有一道气浪扫中他肩膀,虽未受伤但疼痛感仍席卷而来,咬牙忍受下去,眼中寒光闪烁。

  抬头看时便见戚袁青目光一沉,闪身冲来,瞬间出现在他面前,一掌朝他心脏位置击去。

  骤感撕裂般疼痛从心脏传来,白颜画冷冷闷哼一声,咬住唇瓣不让血溢出,但已浸晕了唇红。

  不到一盏茶,那打斗声音便停止,以戚袁青冰冷剑刃紧压住白颜画脖颈终止。

  白颜画瞳孔凝缩,震震颤动,从未有像现在如此清晰认真地看过戚袁青面庞,他突然发现自家徒弟的模样变了,长大如同蝴蝶振翅,一刹那间,仿佛换了个人。

  “滚开!!”

  白颜画推开戚袁青,一顺势,架在脖颈上的锋利剑刃便割伤了他,流下血。

  戚袁青察觉到自己弄伤了师尊,忙上前却被一句大吼滚开。

  白颜画因大动肝火再次牵起心脏抽痛,忍住喘息,眉眼间怒红,握紧拳头气得发抖,今天不仅被千墨离给侮辱,又是被他这个徒儿给……忽然感到脖子边温热黏腻,手指一抹,竟是血,身体僵硬,脑子只闪过一个念头。

  戚袁青这人,绝对不能再留在身边!

  白颜画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目光冷漠:“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白颜画的徒弟,我也不再是你师尊,从此以后,我与你断绝师徒关系。”

  戚袁青愣住了,错愕地看向白颜画,这是他为数不多流露表情的一刻。

  白颜画没有多言,拂袖而去。

  他走得很快,甚至没给戚袁青反应的机会,只留下一清风扫过,刮在戚袁青脸颊生疼,耳根嗡鸣作响。

  戚袁青呆立在原地,盲眼映出那道白衣远去的背影,从一个记忆深处传来了心里的回响。

  五岁的戚袁青被娘亲丢在门外,大门上锁,他无论怎么拍打门哭喊着,狐二娘嚷了一句“我不要你了!”便再也没有回应他。

  戚袁青追上去,拦住白颜画的脚步,他抬起手,做着打手语的动作,可白颜画未低头看一眼,就连余光都不曾分散片刻,径自从戚袁青身旁擦肩而过,决绝冷漠。

  这一瞬,少年苍白的唇瓣轻抿,僵硬地收回了手指。

  白颜画离去时,面前的地面忽然闪过几道剑光,随即戚袁青落地,单膝跪地垂着头,地上显现四个大字:师父别走。

  看到这些字,白颜画未停下,戚袁青再次跃起,在地面刻下“徒儿知错”四字,便又跪下,白颜画依旧不停,直到戚袁青一遍遍在地上刻下字,白颜画才停步。

  那冷漠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少年,他想起当年那人也是如此跪地拜他为师,一晃三年,如今再看这一幕,竟还有些刺眼。

  白颜画冷笑一声:“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的狼子虎心?现在又来装模作样做什么,你滚吧。”

  戚袁青沉默,仍保持半跪在地姿势,垂下头颅,一动不动。

  白颜画甩袖:“如果你听不懂,那么我再告诉你,你戚袁青已经被我逐出师门,他日相见,别再唤我作师父,你该回哪回哪去,是生是死,永不相干!”

  戚袁青身形一震,抬起头,眼里混合迷茫与荒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破裂,化为虚无。

  戚袁青在幼年时遇到白颜画,见识到了一个人拥有的强大力量,这一经历颠覆了戚袁青的世界,也塑造了他一种扭曲价值观念,他把保护、安全感、温暖、所有他想要的情绪都投射在力量上,他把缺失的爱都放在了力量里,但力量太虚无太空妄,因此他把这力量具体形象化,当成了一个人,这人无疑是白颜画。

  白颜画是这力量的载体,他做什么都会望着白颜画,望着那力量,然而白颜画舍弃了他,力量成了一个空壳,他也变成了一个空壳。

  “师尊……”戚袁青嘴唇翕动,无声默念。

  白颜画面无表情,对于戚袁青这样的小孩儿,他实在没有兴趣说教。

  “你应该庆幸我现在只是赶你出去,没有想要杀了你,但你若再纠缠于我,休怪我无情。”

  白颜画看了最后一眼戚袁青,绕开他而走。

  若不是心病发作,已没有余心再跟戚袁青纠缠下去,且他也看中了戚袁青的天煞术,日后有可能成为对付千墨离的棋子,暂且留着。

  这一次,白颜画未再停顿,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三年时间,烟消云散。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戚袁青,再一次见到是在七日后的无底崖,崖下封印大开,万丈深渊之下黑气缭绕,若是让邪气流窜到这人间,便是万物枯萎,血肉之躯腐蚀殆尽。

  崖底封印每五十年开一次,白颜画同各宗派大能前往,准备封印,而在那里,他看到了戚袁青。

  山峰之上,白颜画负手而立,看着悬崖边缘的戚袁青,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戚袁青转过身来,墨绿衣裳迎风飘舞,唇边缓缓流下血,顺着脸颊淌入苍白脖颈之内,灰雾眸子滴答滴答着鲜红血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一刹那,白颜画明白了,这孩子……疯魔了。

  两人遥遥相望。

  一人如谪仙,一人如邪魔。

  良久,白颜画收回了目光。

  既然已经断绝了关系,就不必多管闲事,何况,戚袁青并非善类,他更加不屑救一个疯魔了的人。

  “我已与戚袁青断绝师徒关系,再无感情,诸位但杀无妨,无需念及我。”

  白颜画说毕,习惯从腰间拿出扇子展扇,但是他想起来,他的扇子已经坏了。

  罢了,白颜画率先纵身跃下,跳入无底崖,留下一抹淡然身影,众修炼者亦是不再迟疑,跟随仙尊纷纷纵身跃入。

  戚袁青因吸收这崖底邪气,再不能留在人间,诸位皆展开斩杀和封印,不留丝毫活口。

  白颜画大概不知道的是,他在上一世在这个地方,捅了他的一个徒弟一剑,并将徒弟打下了无底崖。

  而在这一世,被白颜画捅的人不再是千墨离,被打下无底崖的人亦不再是千墨离,而是戚袁青。

  戚袁青坠下无底崖,自此不见了人,尸骨无存。

  白颜画持剑站在崖边,崖下吹上来的风撩乱他青丝,他的脚边还落着一把白扇,崭新的,完好的,无损的,正是戚袁青不久前为他做的一柄新扇子。

  在戚袁青坠下无底崖的三天后,白颜画因心魔再犯遭到反噬,跟虚世天尊请告便闭关修炼。

  这些事还是千墨离后来打听了才知道,但他现在可无心理会外事,因为他还在追着金来香请求得到师尊的原谅。

  “师尊!师尊——!”

  千墨离在后面大喊,却始终无法追上金来香的脚步。

  “师尊!徒儿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