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如琢【完结番外】>第120章 烽火满空各逐鹿,百战

  ……好像我每次到渝州,这个城市都是一副灾难的样子。

  浓烟翻滚,遮天蔽日。

  抬头看的时候,整个渝州弥漫着一股黑气,摇摇欲坠。

  出城迎战的是我不认识的人,不是沈桑或沈桓,守城的反而是沈桑。

  我无法仔细分辨这是哪一种情况,只能尝试寻找沈桓的身影。

  片刻无果后,我观察了一阵,放开九尾让它扑到战场上,残忍血腥的画面扑面而来。

  我闭上眼睛缓和了很久,转移到城墙上与沈桑汇合。

  她脸上头发上沾着一块块灰烬,看见我时很是愣怔,一时发懵,竟有些茫然失措,看着我说:“你——你怎么……”

  我看着她半晌,沉默地叹了口气,并没有说话。

  ……因为我,不知道说什么。

  我在选择和昭戎站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其实很清楚,我总要有一天适应人间的生活……虽然我一直很反复,但我终于还是能够站在这里。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有一场意料之外的抉择。

  我在叮嘱过九尾后竟想不了了之,在翻滚而来的自厌情绪里,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小鱼说的才是正确的。

  当我不断坚定地选择昭戎,身后的一切都将被我无知无觉地放弃。

  天虞,我,还有陈郕之外的任一生命。

  我在沈桑复杂惶然的目光里沉默不言,就那般在秋风里和她一同寂静半晌,最终,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淡笑道:“我先过来。琴川抽不开空,等南术援兵吧。”

  沈桑顿时红了眼眶,推开我的手揉了揉被风吹僵的脸,转头看向城墙下即将扭转战局的状况,低声说:“情况,情况是这样的……”

  我安静地听她说,一五一十。

  “渝州治理得井井有条,又经历过一次战乱,我们借助城中百姓提前做了陷阱,然后送城里的老幼妇孺去村镇处避难……但城里的青壮年不愿意走,留下来帮忙,昨天……”她停顿了一下,“他们人很多,采用人海战术,疯狂进攻,似乎打定主意要攻下渝州,一直往里填人。”

  我皱了下眉,问:“沈桓呢?”

  她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城墙上,似乎要躲开我的窥探,回复说:“昨天我们往琴川和南术两边递了信,但前脚派了人去,后脚便收到你们那边的消息——但那是前天的消息,中间在路上耽搁了一天,所以我哥昨天晚上带人去敌营刺探了。”

  我心底瞬时颤了一下,“……没回?”

  “……没。”她低头看着九尾大杀四方的血腥,继续分析,“邰越和南郓联合,同时攻城,恐怕周鄂和黎红木达成了共识,只等南术调兵过来。那边势力混杂,很容易出事……邰越觉得黎红木有价值,到时候他们再联合邰越压制南郓,恐怕渝州是周鄂承诺给南郓的——借力打力。”

  我心情沉寂了一阵,安慰她说:“没事的,我在昭戎身边留了人,会成功。”

  沈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低声说:“但愿如此。”

  我默了默,本想笃定地应一句,但想到秦南川那里不知出处的“魏清明”,最终住了口。

  “……长玉。”她转过身看我,眼睛不知是因为干涩还是因为湿润,有些泛红,“我、我能……”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沈桑眼神无措地抬着头看了我一会,挣扎许久,低下头用微若蚊蝇的声音说:“我能向你许个愿吗?”

  我愣了一下,一时空白。

  风声从城墙外穿进城内,落叶飘卷。

  “……可以。”我怔然。

  沈桑顿时眼眶通红地抬起头,看我欲言又止了许久,缓和了一阵情绪才说:“我想知道我哥在哪里,长玉,你帮我找找他。我……我就剩他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失去我哥哥——就只是找一找,要是出事不用你帮忙的,好吗?”

  ——我顿时觉得怅惘。

  沉默片刻,我凭空点了她一下,从中取出因果来,目光寻着红线向下蔓延,一路延展,到敌方的阵列之后,逐次移动。

  良久,我禁不住叹了口气,回过头看沈桑。

  她的视线随着我的目光移动,这时正紧紧注视着敌方阵列。听闻我叹息,她上前一步紧紧扣住城墙,仿佛一瞬之间经历生死忐忑,望眼欲穿。

  南郓士兵艰难维持阵型,围着九条尾巴飞扬乱舞,一下一下舔舐利爪鲜血的九尾谨慎后退,刀剑飞射。

  南郓首将面色严肃地搭弓,狠狠朝九尾射去一箭——“叮”地一声,飞箭被尾巴轻描淡写扫开,尖锐的吼叫忽然爆鸣,顿时血雾四散。

  南郓首将神情凝重,目光遥远地看了城楼上一眼,朝身边挥了挥手——便见沈桓身上伤痕累累,捆着绳子被一群人推推攘攘,扯拽到最前面——我耐心地等他们把人撒开。不知被谁推搡了一下,沈桓狠狠踉跄一步,又被人恶意绊倒,重重往前摔过去,猝不及防跌在九尾跟前——九尾乱舞着尾巴,转眼间张开了血口。

  我心跳声暂停了一瞬,来不及静候时机,转瞬间消失在城楼上,护着沈桓震开了一圈人。

  ……九尾被震得懵了一阵,随即浑身毛发根根炸开,九根尾巴一齐甩过来,冰冷暴戾的气息顷刻之间侵袭心肺。

  我强行遏制住要反击的冲动,将身体调转,背部重击在地面上,直到摔出去很远,眼前一阵发花。

  “唰”地一声,头顶上方几层刀剑之音,隐约有人声混乱,粗鲁的手提起我的衣领,一声嗤笑。

  “……可算是逮到你了……”

  我聚了聚神,眼神勉强恢复清明。

  远远地看了一眼,沈桓站在远离九尾包围圈的地方,脚上踢了一柄乱剑,顺利割开了绳子。

  我凝望着发狂的九尾看了一会,强撑着气息给它身上下了禁制,防止它再乱来。

  提起我的人拔刀便要砍我的手,天色剧变,一道惊雷迅疾劈开了那人的刀——骂骂咧咧的声音带着后怕响起,腹部一凉,我彻底昏厥过去。

  ——

  “公子!”陆景湛忽然推门进来,神情一片惊慌,“渝州急信,上神被南郓俘走了!”

  陆昭戎手里的笔忽地一颤,刹那间抬起头来,专注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什么?”

  笔下按出一团大片晕染的墨迹。

  陆景湛神情焦急不似作伪,仿佛他也没料想到于长玉会被抓,语速极快地说:“渝州派来的人在外面,公子要传唤吗?”

  陆昭戎慌乱了一瞬,迅速稳住心神,说:“传。”

  陆景湛转身急匆匆跑出去。

  不多时,他半拎半架地扯过一个浑身染着脏乱血污和灰尘的人,动作利落地倒了杯水递过去。

  那人脸上混着汗水,拉拉拽拽接过水喝了一口,抱拳说:“……陆公子。”

  陆昭戎心底扑通扑通跳,摆了摆手问道:“怎么回事?一五一十地说。”

  那人咽了咽喉咙,眼神中似还留有震撼与恐惧,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地解释说:“情报有误,周府与南郓做了个局。我家大公子查探到,攻打琴川的不是邰越,是南郓刻意模仿,和渝州同时攻城,目的是为了营造急迫之相,引诱上神出现。”

  “我们守城一天便被攻到城门下十里,百姓虽然一早做了疏散,但走的都是些老幼妇孺,南郓打得太疯,公子担心南郓不惜一切代价屠城,所以给两边都传了信。”

  他说到这里匀了口气,又喝了一口水,继续讲述道:“我们前面刚派人去传信,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开始发疯一样攻城。上神来的很快,带了一只异兽,战局很快扭转。但是……大公子暗中探查被擒,在军前为质时与异兽冲撞,上神……为了救公子,受了重创,似乎昏迷,被带走了。”

  ——重创?

  伤到哪里了?怎么和异兽冲撞了?那异兽不是最听他的吗?怎么会伤到他?

  陆昭戎心念电转,急急压下一连串不相干的问句,转而看向陆景湛,问:“当初说,是哪里的消息说邰越与南郓联合的?”

  陆景湛懵了一瞬,迅速回应,反应极快道:“南术的消息。”

  ……南术。

  南术。

  陆昭戎深深地闭了闭眼,把染脏的纸揉作一团,重新写了一份,吩咐陆景湛道:“叫人把消息递到兄长那里,提醒他注意神舍的动向。另外去查,看看是哪一家。”

  传信那人急忙询问:“陆公子,上神的事怎么处理?营救否?如何说?”

  陆昭戎按住心底只多不少的焦躁,吩咐道:“告诉你家公子不必忧心,南术的援军已经出发半天了,上神的事我另有安排。”

  “……是。”

  陆昭戎心绪不宁地看了看昏沉的天色,心情无比晦暗,道,这个傻子,又是发生什么了?总是瞻前顾后,这不肯那不肯,最后总要伤到自己,宁愿自己吃些亏也不愿意将就别人,真是傻得透彻。

  ……南郓在长玉手里吃了两次亏,可谓对他心中无比痛恨,这一将人抓在手里,恐怕分毫不会善待他。原本就不知道在担着什么折磨人的东西,因果,罪责,南郓对待他但凡残酷些,这神仙怕不是直接就折在了渝州。

  一瞬恐惧,他焦躁地起身走了两步,扬声道:“于铃。”

  哗啦啦一阵铃铛声。

  陆昭戎快步走过去,张口,却又瞬息之间愣怔下去,无法开这个口。

  ……如果说了,以于铃的脾气一定会不假思索把长玉带走,他不敢;但如果不说,长玉一个人得在那边遭多少罪,他,他也千万般舍不得。

  于铃等了他一会,慢慢皱起了眉,抿着唇打量他。

  陆昭戎思绪混乱。

  其实……他自己也可以,想个法子去救他,对不对?

  “是玉哥儿有关的事吗?”于铃打断他的沉默。

  陆昭戎僵了僵,没有回答。

  于铃儿看了他一阵,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口:“你说吧,我承受得住。”

  陆昭戎沉默。

  于铃又说:“答应过让你自己了断,我不会食言。”

  陆昭戎动了动唇,还是没说话。

  于铃儿开始不耐烦,故意催促道:“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

  “……救他。”

  于铃儿顿了一下,“什么?”

  陆昭戎避开她的视线,低声说:“他在渝州被九尾伤到,被敌方抓住了。”

  于铃愣了一下,却顿时无可奈何地轻笑起来,摆了摆手道:“多大点事。我现在就去,明天就能把他带回来——还放渝州吗?”

  “……”

  陆昭戎皱了下眉,看她如此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却又忍不住不放心,欲言又止了一阵后叮嘱道:“放在渝州。但是他应该是一个人去渝州的,你去琴川把褚大夫带过去,没事了再回来。”

  于铃看了看他,听这话似乎左右不得劲,别扭了半晌,说:“谁跟你回来不回来,只是玉哥儿交代过跟着你,我若不听,他又要不高兴,少自作多情。”

  陆昭戎,“……”

  又慌又急的心情硬生生转了些好笑出来,他觉得于铃这个人真是……有种难以预料的幼稚。

  哗啦啦再一阵铃铛响,于铃转身消失不见了。

  陆昭戎松了口气,心底开始盘算刻意误传消息的人是谁。

  他仗着于长玉毫无顾忌地前后部署,但周鄂肯定也知道要掐就掐头的道理。他不怕周鄂联合旁人,周鄂也是不怕于长玉的。

  这种博弈,原本就是性命相博。

  谁更疯狂,谁就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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