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如琢【完结番外】>第103章 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2

  我万般无奈地看着于小鱼。

  我以为他多少会因为见到我高兴一些,毕竟这些年陪着我无知无觉地闹,一面也没见过。

  可事实上他很忧虑。

  昭戎一走,小鱼便急切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你别再被骗了。”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看着他。

  若反驳说我的昭戎是很好的,小鱼定然也不信。可我要是随口应一句我知道,岂非同从前那回一样,一语成谶。

  小鱼便抓着我的袖子,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软和了语气说:“我不是说他不好的意思,你看重的人,我一定也是按着天虞的规矩来。只是你能不能少付出些真心,总好过最后再伤了自己,行不行?”

  我不好说他如今不是小娃娃样,没有那般可爱惹人怜,但总也不能驳了他一再退让,于是说:“我没有像上次那样,而且昭戎和他们不一样。”

  小鱼便一脸焦躁,反驳我:“哪里不一样?从前在山上你有一次还问他,若是有一样心头病,和手里要紧的事怎么选。他怎么答的,你不记得了吗?”

  我顿了一下,思绪恍惚飘了飘,心道原来早便已经注定了,便有些无奈,诚恳说:“我已经答应他了,小鱼,是他在我心里不一样,我控制不了,和他没有关系。”

  于小鱼脸上顿时显出戾气,起身道:“我去杀了他——”

  我急急拽住他说:“你不要去。”

  小鱼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我心里难免哀伤。

  自从上次以后,小鱼因果缠身,修养了好多年,法相不稳,心性也受损,尤其在我的事情上看得格外紧。平日里他也爱玩爱闹,自打我封印神魂,小鱼伙同于铃假作毫无前事一般无知单纯,陪着演了这么多年,我以为他大好了,可是——

  “我没有偏执。”他好像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否认了一句,“我确实想杀人。”

  我怔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于小鱼冷冷淡淡地看着我,解释说:“你如果不出来,我还能装一装,单独面见他我也还好——前提是,你控制得了。”

  我心神慌乱了一瞬,急忙说:“你千万不要去为难他,我会难过。如今还未起事,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你别冲动。”

  小鱼重新坐下来,冷淡的表情化解开,满面愁容地捧着脸,嘟囔道:“你这叫人怎么办啊……神仙失控,三界震动的。”

  我顿了顿,安抚说:“还好。他是个善良的人,我能看到我自己。”

  小鱼不善地瞪了我一眼,撇过头不看我,嘀咕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人家三两句就把你拿捏了。”

  我闻言笑了两声,并不辩解。

  小鱼不懂,我耽误昭戎半个月,又见了周鄂和红木,很容易叫他们筹备先机,给他增加负担和难度,甩脸色还是轻的。

  “诶行了行了。”于小鱼摆手,不耐烦,“你赶紧去,免得回头再被上眼药。”

  我下意识想了一下,心道昭戎应该不会这样,于是看了看小鱼说:“那你吃些水果,这边很热,回头叫他给你备一间阴凉地方的屋子。”

  小鱼眼睛亮了一下,说:“我还有单独的屋子?那待遇确实比铃儿姐好。”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去寻昭戎了。

  ——

  “哗啦”一声。

  “你还知道回来?”陆昭戎伸手把手里正看的书撺过来,书册子滚到我脚边。

  我沉默一阵,俯身拾起书册。

  “别过来。”昭戎横眉冷对着看我,“站那交代一下你干什么去了,省得我再叫人打探。”

  我心里顿时警惕忐忑起来。

  他打探还好,无非气恼一阵再闹一闹,叫我一五一十地说,岂非要当场处罚?

  虽我不知道他能怎么样,但正因如此我才忐忑,万一再把人气哭了如何是好——他本来就被我伤害许多,而且对我一再忍让。

  我紧张犹豫许久,眼见他神情越来越冷,迅速剔开内情,回复说:“我回了锦城一趟,陆先生他们在来的路上。”

  昭戎愣了一下,皱了皱眉,谨慎道:“我父亲同意了?还是你干了什么逼得他?”

  我迟疑片刻,简短说:“我去了周府一趟,和周鄂吵了一架。”

  昭戎便沉默下去。

  我小步往前了一脚,紧张注视着他。

  他似乎笑了一下,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我,问:“你是觉得站在我这边,对周鄂不公平,是吗?”

  我立刻否认:“没有。”

  昭戎撇过头去不再看我,好似在化解情绪,不肯再出声。

  我怔了一下,心觉他这次好像有些,过于好说话。

  我心底瞬间拉紧了弦,更加忐忑几分。

  想了想,我有些语无伦次道:“对不起,我——我只是,这样因果线能长得慢一些——你,你现在知道因果了吗?”

  他还是不说话。

  也不回头看我。

  我忍不住上前一步——他回过神来瞥了我一眼,似有警告。

  我于是停下动作。

  陆昭戎顿了顿,神色里忽然显出一抹复杂。

  我僵了一下,有些看不明白。

  昭戎默了默,问我:“原本是周朝天下,是吗?”

  我想了想,否认道:“以后不会是了。”

  他看了看我,动了唇却把话咽了下去,再次沉默。

  我愣了愣,小声说:“昭戎,最后一次,我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了。”

  他并不回应。

  ……他不会再相信我,我明白。

  没有人会无限度原谅一个人。

  我不该在完全没有问过他的情况下自作主张。

  我沉默下去。

  我没有认为他在屡屡受伤后仍然会耐心地等着我,但我希望他能在保留情意的时候,留给我一丝弥补的机会。

  如果他不肯,那我希望他不要太过难受。

  ……为一个常常伤害他的人,那不值得。

  我很恐慌。

  但我明白我没有资格。

  “长玉。”他语气沉重地叫我。

  我不受控制地握紧了手指,抬起眼和他对视。

  “你是在保护自己吗?”他皱着眉,眼底透着几分心疼。

  我怔住了。

  他眼里掠过气愤,又划过指责,最后留下酸涩和难过,轻轻叹了口气。

  我愣愣地看着他。

  ……为什么?

  昭戎好像——并没有很生气。

  他似乎笑了一下,我听不太清,然后他说:“长玉,你要一直记得你不会错,没有人可以决定你的对错。只是很多事情都难辨是非,耽误了你。”

  我心底刺了一下,不明白他忽然意有所指的话是为了什么,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于是继续愣着。

  陆昭戎安静了一会,忽然抬起头来示意我过去,转移话题说:“原先不是说,叫我父亲给你取个字吗。我不想叫他给你取了。”

  我回过神,心里想道,他这是记恨陆先生了。

  他接着说:“诗有云,瞻彼淇澳,绿竹猗猗,你听过吗?”

  我怔了一下,想起南术时我曾心念电转过的两个字,默了默道:“如琢?”

  昭戎温柔地笑起来,似乎对我们的心有灵犀很高兴。

  君子成器,修身克己。

  他是……希望我变得更好吗?

  我看着他眼睛里盛满的笑意,拿着书慢慢走过去递给他。

  我无法做出多余的反应,只能对他点了点头,换上一抹温柔的笑,假装我也跟着他心情愉悦起来了那般。

  他伸手接过书,把我揽进怀里,温柔缱绻地靠在我腰腹,眼眸中的思绪不断飘远。

  我不敢打扰他,只是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安静地沉默着。

  他低声说,“长玉,不要给任何人递刀。”

  ……不要给任何人递刀。

  我神思怔忡了一阵,听见屋外树冠的叶群轻轻碰撞,摇曳的声音沙沙作响。

  这就是夏天吗。

  琢玉成器,噬心刻骨。

  所以不要给任何人递刀。

  “你喜欢夏天吗?”我轻声问。

  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睛里盛满笑意,好像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愿景中,柔声说:“喜欢。”

  我心底忽然涌动起无可抑制的难过。

  他要我记住他。

  人之生短暂,我之生长远。

  当我看见如琢二字,会想起有一个人对我说:不要给任何人雕刻你的机会。

  这样,你会无坚不摧。

  你会只爱我一个人。

  我俯下身轻轻亲吻他的嘴唇。

  这是怎样一个人。

  当他向我付出感情的时候,不会计较后果和回报。只是递出手的那一刻,他就会认为,他已经圆满了。

  我安静恍惚地感受着,觉得这亲吻太过温柔眷恋,竟让我心中多年的不平也消散了许多,生出许多不舍。

  我竟然想和他一起老去。

  像人间最寻常的夫妻那样,像陆先生给陆夫人描眉。

  然后一场雪,轻而易举带走我们的生命。

  陆昭戎悄悄把手钻进我的衣服,温热的气息铺洒在我耳边,蛊惑道:“上神,这里只有我们。”

  我被他诱惑得心神恍惚了一瞬,抓住他的手,轻笑道:“别闹,小鱼还在外面呢。”

  他却抱着我的脖子撒娇,“我不。”

  我笑着躲了躲,在他背上轻拍了一下,说:“那你还记得我是病人吗?”

  他顿了一下,这才犹犹豫豫地放开我,不情不愿地扭过头,说:“哦,我现在记得了。”

  我哭笑不得地吻了吻他的脸,拿风送开了他手里的书。

  他安静地把玩我的头发,语调闲适:“过个七八天吧,我们动身去琴川,给我父亲他们传信,你呢?最后再去一趟西部吗?”

  我顺着他弯了弯腰,招来一缕风给他吹着,回复说:“嗯,我去一趟,梅先生自己在那边,我不放心。还有高家的小娃娃。”

  他扯我的头发,不情不愿:“上神惦记的人真多。”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不太熟练地安慰道:“不必担心,有什么事,摇铃铛可以给我传信,在琴川等着我。”

  他扯住我的头发低声笑起来,眼神很是眷恋,轻声说:“长玉,你知道我上元节刻了一只你的桃符吗?我送给我哥了。”

  我心里一下怔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捋了捋我的头发,眼眸中水光潋滟,柔声说:“上神,你不要安心去,要挂念我。你是我的神,我只信你。”

  我看着他,郑重地点了点头,想了半晌,承诺道:“我不会辜负你。”

  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自己笑了半晌,接话道:“傻长玉,真话情话分不清楚。”

  我默默地想了一阵,心道我的承诺是真的,于是“嗯”了一声不反驳,弯起唇角笑。

  他便跟着我笑,眼眸温柔。

  炎夏的风清清凉凉,聒噪的蝉声在窗外响起,不知疲倦地贯穿整个夏季。

  小鱼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虽然歇了为难他的心思,但总是看不过眼,挑昭戎的刺。

  吃饭嫌规矩多,睡觉嫌床太软,没事还会抓着我耍些小心机,闹闹腾腾。

  昭戎通通不接招,叫他一拳打在棉花上。

  我好笑又无奈地看着,他自己一个人耍得兴致勃勃。

  七八天的时日很短,夜里虫声正疲,陆昭戎悄无声息地醒了,早早吩咐人收拾东西。

  到了清早,他又抱着我一顿蹭,直蹭得我浑身燥热。

  我迷迷糊糊地翻了身制住他,颇为无奈地低声哄着说:“别动了。”

  他便低低地笑着,手上不安分地到处摸,直撩得我皱着眉睁开眼睛,视线昏暗又模糊。

  他见我睁眼,温热的指尖按在我眉心处,顺着眉骨一路往外描摹,神色似有片刻恍惚,然后说:“长玉,我们该走了。”

  我怔了一下,缓慢清醒过来。

  这七八天……我还没数。

  有些突然。

  我愣了一阵,神思有些恍惚。

  昭戎拨了拨我的头发,轻柔地解释说:“清早凉快些,到了晌午就热了。你往西走,我往东走,到时候没人吹风,我受不住可会一直想你,你不舍得的。”

  我喉间忍不住动了动,盯着他的眉目上下瞧了一遍。

  还未别离,我便已经几翻升起意动。

  于是我翻身压住了他。

  他似有一瞬的愣怔,然后神色恍惚着看我,眼眸中透出些迷离,轻声细语地唤了我一声:“于长玉。”

  暧昧的氛围便迅速升腾。

  他没有……叫我神仙类似的调侃称呼,也不似平常那样温柔亲切地叫我长玉。他只是痴痴地望着我,眷恋不舍地轻念了一遍我的名字,于长玉。

  我心下一片悸动与不舍。

  原来爱一个人会舍不得。

  我听得到他的心跳声,我不能抑制他对我的吸引,我控制不住为他跳动的心。

  我知道了爱一个人会因为他疼,因为他变得不像自己,无法再依靠自制力。

  情感的力量很强大,我有很多个时刻在他的情绪包裹里无法感知这个世界,但我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我知道,只要我和他待在一起,很多事情我都无法去感知了。

  我愿意。

  我把天狗留给他,再三叮嘱小鱼看护好他,不要自作主张,然后怀着留恋与不舍踏上了去西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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