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如琢【完结番外】>第40章 钱是万能的

  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昭戎的院子好像真的很小。至少和陆府秦府比不是一个概念。

  不过我也没有要嘲笑他,看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想必心情应该很好。门口有马车,他先一步上去,然后优雅地伸出手来接我。

  他是一个事事周全的人,在他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上,他喜欢做到最好。我不知道他是习惯这样做还是自己非要要求自己,但我没有拒绝,因为其实我挺喜欢他的周到。

  “我挑了几处地方,本来考虑到做事方便。”马车徐徐而动,他撩开车帘往外瞥了一眼,似乎在和什么人打手势,“但是如今你在,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我安静地看着他,等他放下车帘看过来才说:“既然挑好了,便不必问我。”

  我也不出钱,也不做什么事情,换一个大房子应该要拿许多东西换,我没理由给他添麻烦。

  陆昭戎笑起来,语调微柔,“你先跟我去看看,环境毕竟不同,万一我挑的你不喜欢。”

  ……我觉得我其实不挑,不过他可能觉得我挑,就像他觉得我怕冷。但我也没有拒绝,我想我应该先学会参与他的想法。

  我和他一起安静地坐着等车停下。其实我有些奇怪,为什么出门一定要坐马车?不能乘风我可以理解,但是就目前看来,这里有一部分人能够驾驭一种所谓内力,比如昭戎,或者我们可以骑马……总之,马车不是很明智的选择。

  我想了想,这件事明天可以问问梅先生。

  第一处院子在茶楼附近,我记得他说经常会去那里谈事情,这样确实很方便。

  下车的时候陆昭戎掀开车帷,透亮的秋光打在他半边脸上,我尚还来不及细看,便瞧见车外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很明显是陆昭戎的下属,他身边臣服的人大都这样,沉闷无趣且心高气傲;还有一个身着布衣,满脸是笑,看起来亲切热情——他的眼神我不是很喜欢。

  那个眼神没有恶意,却充斥着恶意。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我不喜欢。

  他眼睛盯着昭戎上下看,然后又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我正要瞪回去,昭戎忽然开口:“长玉?”我猛然回神,骨节流畅的手修长好看,正在我眼前邀请着。

  我这时已经弯腰下车到一半了,看在如此精致的手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于是我手搭上去轻轻一跃,任由车帷在身后晃荡。

  “就是这位公子要买房吧?”那个人说,“小人走牙商有十几年了,见过两位公子。”

  牙商?

  卖房子的人?

  他走在前面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去看,两只手不住地搓着,口中呵着热气,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一带房价都高,毕竟靠近茶楼,茶楼对面又是酒楼,开铺子人来人往的,好做生意。”

  我瞧昭戎掠了一眼,好像不太在意,倒是他的下属四处观察着,很是仔细地审视这个地方,然后就听昭戎说:“去后面院子。”

  绕过一道布帘,便见院子里干净整洁,中有一小片汩汩泉水用石头围着,聚成一小片水洼,种着几棵早已凋零的树,闻起来很香,应该会开花。

  环绕院落零零散散几棵树上压着积雪——其他的我也不懂,只觉得这个地方修饰得很自然。

  “正房有三个屋子。”牙商在前面喋喋不休,“这是耳房,后面是厢房……”

  “你喜欢吗?”

  陆昭戎忽然打断他。

  我慢慢收回目光,看他眉眼温和,俨然一副叫我拿主意的样子,想了想,我回忆起下车时热闹的人群,说:“吵。”

  那个下属看了我一眼。

  陆昭戎笑了笑,问:“你方才说,房价很高?”

  牙商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跑近了,“是。这边房价都高,不单对您一家。”

  他沉吟片刻,抬眸,“多高?”

  牙商又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伸出一只手,“这个数。”

  我瞧他伸了四个手指,满手裂痕且盖有薄茧,想来也是个吃苦人。

  忽闻昭戎轻笑一声,抬手时很自然地瞥了下属一眼,“我是头一回买房,从前都是指派人去,但也知道四千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地段再好,这个价也不是一般贵了。”

  我眼瞧着下属抱拳离去,寻思他是怎么猜出来昭戎叫他做什么的,好像那些属下都跟昭戎很默契的样子。

  不过——所以到底买不买?

  牙商谨慎地望着下属离开的方向,然后笑着说:“小人已经跟卖家压价了,公子不能难为小人,还得养家糊口不是?”

  我觉着陆昭戎不好糊弄。

  他沉默着笑了笑,说:“先前不是预留了三个地方,先去瞧瞧。”

  第二处在客栈旁边,下车时能见着三四处背着包袱的人,同茶楼那个地方隔了两条街,倒是不冷不热的环境。

  这边是一个住宅,也没有铺面,里里外外三层,说不上比第一处清雅,但也简单大方。正房有两间屋子,院落很大,东西两间厢房也都有小院子,西厢房有一口井。然后是外层的耳房杂屋……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只听昭戎又问价格,那牙商说了两千白银,便又去了第三处。

  第三处距陆府很近,就在一条街上,和陆府顾着头尾,我猜昭戎未必会喜欢这里,他和陆府不亲近。

  房子很大,比之前还大,里外四层。正房有四间,厢房有三间,其中一间厢房和一个大院子隔着一条长廊,占了一整层,院子里有一口藻井,价格在三千白银。

  我听到价钱有些奇怪。

  我私心里觉着后面两个地方比第一个地方好,但是价格为什么还低了?

  “公子。”那个属下从外面回来,“沈公子叫您回去。”

  昭戎看了看他,“何事?”

  下属抬了抬头,复又低下,“……小公子的药熬好了。”

  我瞧他别别扭扭的样子有些好笑,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下属又闷着头转了个方向,回话道:“回公子,属下穆青。”

  穆青?这名字有够草率。

  “好,知道了。”昭戎接过话茬,然后又看了我一眼,温声问,“你瞧着喜欢便留给你?”

  我愣了一下。

  眼瞧见穆青错愕地看着他,想必也没料到这一出。况且,我也不是很喜欢人跟着。

  昭戎又说:“我本打算这几日陪你,适才又多出了一件事,你多留一个人也好,说说话。”

  我沉默了一下。

  穆青倒是调整得很快,应得痛快:“是。”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多出了一件事,我也没有要他陪我。我只是想,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件事,真的是莫名其妙。

  “好。”我想了想,“房子还买吗?”

  他低眸看我,语气温和:“你喜欢哪个?”

  我想了想,回说:“第二个。”

  陆昭戎低笑了两声,吩咐道:“去签房契。”

  今天折腾得够久,我也有些恹恹地。回去后瞧见三九寒天里沈舟山尽职尽责地备着药膳,正坐在院子里等,我也颇有些心情上的微妙,沉默了一下,还是乖乖把粥吃了。

  好像陆昭戎身边的人,对一些事情都很执着。

  我一勺一勺地吃着,碗里冒着热气。他们两个坐在一旁聊着,沈舟山时不时看我一眼,然后假装很自然地移开目光——他可能对于我在这里有些不满。

  “宅院定下了?”沈舟山问,“花了多少?”

  昭戎神色中带着沉思,转头问了另一件事:“你的伤如何了?”

  沈舟山笑吟吟地瞥了我一眼,瞳眸中闪着流光,“嫌我烦了?”

  陆昭戎倒茶的动作明显一僵,热烘烘的烟雾扭曲了一下,片刻后他神态自若地继续,“两千两银子,牙侩从里面抽了足足一千两。”

  沈舟山愣了一下,神情略有沉吟,低喃道:“暴利啊……”

  “——你想从这里入手?”

  昭戎垂着眸子搁置小茶壶,然后从袖笼里摸出一块方方正正的物什,轻轻放在我面前,温和地笑了笑,“糖,剥开吃。”

  “现如今各家臣服,势必要从锦城里拿权,我们又不得不放权。但放权而不治必有不臣者,所以欲治陈郕,先治各家。剥削之风早已遍布整个陈郕,被剥削者却迟迟不见反抗,我觉得有些不合常理。”

  我捏起那块泛着甜味的方块,一层层剥开糖纸,目露疑惑,试探着往嘴里放了放——沈舟山默默地盯着我。

  我顿了一下,抬眸看他。

  他默默移开视线,重新开口,“你担心他们借题发挥?”

  方糖入口,甜腻的味道立刻冲淡了咸苦的粥饭,我瞧着昭戎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想,便插了一嘴,“秦满在琴川。”

  两个人忽然停下话头,齐齐看着我。

  气氛有些微妙。

  我停顿了一会儿,又沉默了一下,然后试探着说:“你,不是想收钱吗?”

  陆昭戎怔怔地盯着我看,眼眸中潋滟的光泽映照着满院的北风,如剪了一段迟暮的天色融进了雪色里,凉风衔着他一缕发丝,痴痴缠缠地缭绕在身后。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咳。”

  沈舟山敛眸偏开视线,神色里带着警醒,有些严肃。看起来很窘迫,也很不高兴。

  我回过神浅笑了一下,起身,“你们聊。”

  身后隐隐约约听到仓促打翻茶盖的声音和沈舟山的低声埋怨,然后是陆昭戎不大自在的推辞。我脚下没几步到了屋门前,平静地推开门。

  回屋后我练了会儿字,然后就趴在窗子前发呆。

  暮色四合,星子还没上来月亮就已经悬挂很高了,好像天黑得格外早,风也很凉。积雪挤下枝杈的场景看起来很空寂,我放在窗沿上的手很快没了知觉。

  红木进来收碗铺床时瞥了我一眼,问:“公子不是同陆二少爷和好了吗?怎么不开心?”

  我怔了一下,侧目看她,“你……为何总觉得我不开心?”

  红木取裘衣的动作一顿,然后看过来,边往这边走边摇头失声般笑着,眼睛里水色盈盈,“我发现公子总是喜欢心口不一。”

  我沉默。

  她温柔地笑着,然后贴心地给我系上裘衣,没有毛发的那种,轻声细语地说着,“陆少爷交代了,院子里的雪不能扫,公子看的时候要穿得厚一点。”

  我侧头看着窗外出神,又听红木如在耳侧的亲昵语气,仿若冬夜里如此寂静无声,只有风在呼号,“你为何……觉得我心口不一?”

  红木替我整理衣领的动作似乎停了一下,然后垂眸笑了笑,“许是红木错了。”

  我忽然间很烦躁,抬手推开她的手指就扯开带子,刚系好的裘衣扯下来随手丢给她,语气平淡,“我睡了。”

  红木,“……”

  她恭顺地退出去,“是。”

  隔着门,我听到她如释重负的长吐一口气,好像被什么事物压了很久,终于得到了解放。

  我愣愣地凝视着床帐,纱帐上绣着的暗纹精致细腻,我可能是前几日闲了睡得太多,现下居然有些……睡不着了。

  抬手抽下发间的玉簪,我随手丢在地上,清脆悦耳的碎裂声在夜色里如此清晰,我不知道如何克制这股躁乱的心情,只能茫然地躺在床上。

  我慢慢缩进被子里,蒙着头,瞪着眼睛看。

  我好像……许久没有在白日里仰头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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