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郎需要早起,且结婚地又在丹州,距离上海有点距离。一大清早赶路怕来不及,周景汀就帮他订了间酒店。

  而沈问津很自然地邀请了齐客。

  “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他问,“刚好景汀在那儿订了间酒店,咱们可以住两晚,顺道玩一玩。”

  齐客当然不会拒绝,于是两人坐高铁前往丹州。

  婚宴举办的酒店正处于市中心,俩人在宾馆歇了一晚。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沈问津就被周景汀一通电话催着去做造型。

  这一忙便忙昏了头。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干起来简直不值今夕何夕,待沈问津捞起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才惊觉已经下午四点了。

  不知道齐客在干嘛。他想。

  但是现在很显然没有闲情逸致去想某人,他刚把手机揣回兜里,就听周景汀在旁边说:“去门口迎宾了问津。”

  沈问津笑着问他:“给你累死累活当了一天的苦力,到时候还要帮你挡酒,回头怎么谢我?”

  “怎么谢你怎么谢你,伴娘团都是美女,微信全在我媳妇儿手里,你要的话回头推你就是了。”周景汀拍拍他的肩。

  “上次才和你说的要追人,你忘了?”沈问津说,“我还没追上,不想半途而废移情别恋。”

  “是哦。”周景汀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来,笑道,“这还没追上,我说什么来着,你不行吧。”

  沈问津:“……别逼我在最快乐的时候扇你。”

  伴郎团有一半和周景汀去门口迎宾,沈问津作为大帅哥,很自然地被周景汀拉去充门面。

  他在门口杵了半天,点头微笑和人寒暄,笑得脸有些僵,正想背过身放松下来揉一揉,忽地瞥见了一个眼熟的人影——

  只见齐客从车上下来,扶着车门说了句什么,而后关了门,径直朝这边走过来。

  沈问津浑身一凛,下意识拽了一下衣摆,继而又向酒店的玻璃墙上瞥了一眼。

  妆造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人在有点别扭的时候总会找点事来做,好显得自己很忙。譬如此时,沈问津的笑容愈发热切,跟着远近的来客打招呼寒暄,把门面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来客似乎也多了不少,多到把齐客淹没在了人群里。即便沈问津的余光一直放在那人身上,他也没能和他说上话,只是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听见了来自某人的淡淡的一句“你好像很忙”。

  而当他猛地转头,想接这句话的时候,那人早已迈入厅堂,只留下一抹高瘦的背影。

  高峰期过后,来宾少了不少,他抽空给齐客发了个消息。

  沈问津:你坐哪桌?

  齐客:挺前面,离伴郎席近。

  齐客:你进来就能看见。

  齐客这么说,沈问津就放下了心。

  他想着等宴席开始后,应该就能和齐客说上话吧,没想到自己一晚上仍旧非常忙碌。

  先是在后台帮着新郎整理着装,而后没吃上几口饭就得去陪新郎敬酒。

  伴郎有帮新郎挡酒的义务,于是一轮下来,沈问津的脸上挂上了两坨不甚明显的红晕。

  此后他又被伴娘团拉着聊天,聊天内容包括但并不限于“啊我看过你的视频”“平常爱听什么歌”“喜欢猫还是狗”,最后又拐到老生常谈的话题上——

  有没有对象。

  得到“没有对象”的回复后,就有人打着哈哈说“加个微信吧”,沈问津笑着说:“手机没带身上,放后台了。”

  “那给个微信号,我加你。”小姑娘并不放弃。

  “微信号是原始的乱码,我记不住。”沈问津继续说。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叹息,沈问津趁势道了句“还有事,先走了”,小姑娘们大概也看出他心里有什么急事,便没怎么拦。

  沈问津钻出人群,急着想找齐客说上两句,不成想半路又被叔叔阿姨们围着想给他介绍对象。待他好容易应付过去,脱身而出的时候,席上已经不见了齐客的影子。

  可能某人累了,回房休息去了吧。他想。

  等这边事情完全了结了,再去找他好了。

  而待沈问津处理完所有事情,晕头转向地回酒店时,已经近夜半。

  路上来往车流稀稀拉拉,沈问津本欲走回去,但实在累得不想动,还是叫了车。

  敲门的时候,房间里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须臾,才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齐客走到门边,开了门。

  “累死我了。”沈问津一进门就开始嚎,顾念着夜已深,嗓子便没那么用力,“你都不知道当伴郎有多少事要做!一天忙下来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他直奔椅子而去,一屁股坐了下来,却没听见身后的某人有什么回应。

  回头一看,齐客唇角平直,跟聋了似的,在床沿坐着,自顾自看着手机。

  “齐客!”沈问津喊了他一声,“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齐客不吭声,连眼皮也没掀。

  ……这是闹哪出?

  其实齐客如今的这种状态沈问津很熟悉,和高中时那装聋作哑的态度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只是……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沈问津自认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俩相处还挺愉快,最近更是已然处成了顶好的兄弟,甚至已经隐隐出现了能把这冰雕捂化的迹象。

  但是目前的景象……难不成真一朝回到解放前?!

  “齐客?”沈问津不信邪,又喊了声。

  齐客终于抬起头,朝自己看来。

  室内没开顶光,只有床头的一圈暖灯亮着,齐客背着光,眼眸就隐在暗色里,里头纷繁错杂着的情绪并看不分明。

  他只是看着,却默不作声。

  “跟你说话呢,给点反馈呗。”

  “……”

  齐客仍旧不吭声。

  可能是今天忙了一天有些累,抑或是近几周的追人计划进展不是很顺利,沈问津忽然感觉很挫败。

  这人一整个锯嘴葫芦,总莫名其妙地开始沉默。眼见着曙光正在眼前,他又不知发什么疯,拒不张口。

  ……草。爱谁谁,老子不来伺候了。

  沈问津一声不吭地走向墙角的半开放式柜子,想去拖行李箱。不成想刚迈了一步,身旁忽然凑过来了一个影子。

  齐客从床沿站了起来,往旁边挪了小半步,恰恰好挡住了自己前行的路。

  木质香混着不甚浓郁的酒气流过来,一同飘过来的还有那人的一句话。

  “你干嘛去?”齐客问。

  沈问津定定看他两眼,收回目光,“呵”了一声:“原来你会说话。”

  “嗯。”齐客应着,又问,“所以你拿箱子是要去干什么?”

  “我干什么?”沈问津气笑了,“我回家啊。”

  “为什么?”

  “在这儿干嘛呢?你什么都不说,我俩干瞪眼瞪到天亮么?”

  齐客抿着唇,僵挺挺地插兜站着,一如既往地沉默,也没有任何动作。

  俩人间就这么陷入了僵持。

  马路上有汽车驶过,拉了半边帘子的窗亮了一刹那,又极快地黯淡下去。

  沈问津被车灯晃了一下,很轻地阖了眼,复又睁开了,对上了齐客情绪不甚分明的眸子。

  “你不让?”他说,“那好,我行李也不拿了,我直接走。”

  他说着,别开脸,抬脚就要往门边走,却见齐客的动作比他更迅速,三两步蹿到了门边,堵住了自己出去的路。

  仍旧不出一言。

  ……这人不让他回,却又不说原因,只会直愣愣站在那里。

  诚心和他作对是吧。

  看谁犟得过谁。

  沈问津彻底生气了,沉下眉眼,抓了把头发,冷冷地说:“让开。”

  “不。”

  “我再说一遍,让开。”

  齐客没再说“不”,只是仍然站在门口,身体力行地演绎着拒绝。

  沈问津气极反笑,觉得这人就是天生克他。他“嗤”了一声,抬起眼问:

  “齐客,你这是在发什么疯?”

  齐客的个头比他稍稍长一些,两个人离得很近的时候,那人的目光便会从略高一点的地方舍下来。

  以至于让他有种……被全然看透的感觉。

  他愣了几息,正想逼视回去,却见卡槽里取电用的房卡忽被拔掉了。昏沉的黑暗顷刻间弥散至房间的四个角落。

  半扇窗户里漏进来的那一点点光在床上画了片印子。

  “发什么疯?”昏暗里,他听见齐客说,“你这么想知道我在发什么疯?”

  “——好,我告诉你我在发什么疯。”

  齐客的声线一如既往地冷,只是声调高上了许多,以至于里边藏着的情绪就再也压不住。

  很复杂。

  自己从未见过,从未听过。

  沈问津蹙了一下眉,便看见齐客忽地有了动作,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他们俩已经掉了个个。

  自己被抵在了门板上。

  木质香铺天盖地地奔涌而来,他们贴得过于近,近到沈问津几乎能感受到齐客那一阵阵飘过来的、温热的呼吸。

  低沉的声音就在咫尺。

  “闭上眼,我告诉你。”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四周静得可怕,他听见了分属于两个人的、同频的心跳。

  某些不可思议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在心底横冲直撞,破土入空,憋着一股劲滚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等待某人下一步动作的空隙被无限拉长,就在沈问津按捺不住,想睁开眼验证答案的时候,蓦地感觉眼睛被一只手覆住。

  下一秒,唇上传来了温软的触感,克制着一触即分。

  那不属于自己的气息裹着熟悉的木质香陡然靠近一瞬,继而很快地离远。

  是一个隐忍着的、蜻蜓点水的吻。

  沈问津怔了。

  眼上的那只手并没有挪开,混沌的黑暗里,他听见齐客低声说:

  “我看见她们围着你开玩笑,而我完全插不进去,我吃醋。”

  “我听见她们问你有没有对象,想给你相亲,我醋到发狂。”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占有欲太强,我想完全拥有你,但是又怕你不想被束缚。”

  “我的自制力太差了。我只能捂住嘴,闭上眼。我生怕一张嘴就是‘我想要你’,也怕一睁眼就是求而不得的轮廓。”

  脸上的手终于松懈着挪开了。沈问津睁开眼,对上了齐客震颤着的眼眸。

  里面有自己。

  也只有自己。

  他听见齐客继续说:

  “沈问津,自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认输了。”

  “我不惧鬼神,但是我从此不敢……看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