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老板不说话,沈问津一摊手,说:“那就不管你了,我自己买票了。”

  外边枝头停着一只鸟,跟听着了他的话似的,扑棱着翅膀应和了一声。

  齐客像是才回过神。

  他朝窗外瞥了两眼,而后转回脑袋,轻轻吸了口气,说:“你身份证号发我。”

  “什么?”

  “是到青州站的吧?我买两张。”

  他说完话,也不看人,兀自点开了12306,点到添加乘车人那一栏,就这么等着青年把身份证号发过来。

  沈问津沉默五秒,放弃抵抗,掏出手机扒拉了两下,依言给人飞去。

  “早上九点的?”

  “行。”

  齐客动作很利索,一问一答间已经买好了票。沈问津暗暗看了眼价格,一五一十转钱。又生怕对面不收,直接转的支付宝。

  对面像是收到了支付宝的到账消息,抬头浅浅瞥了自己一眼,复又垂眼看着手机。

  “你的工资都是我发的。”齐客说。

  沈问津听懂了他没出口的后半句话——

  工资都是我发的,这点钱不用计较得那么清。

  他摩挲了把手里拆了保护套的裸机,说不太清是什么感受。

  窗外的鸟又叫了声,听声音是鹰鹃,酷爱在晚上练嗓子。

  沈问津静静听了阵,最后还是说:“一码归一码。”

  齐客没搭腔。

  “收拾吧。”他站起身,“明早七点半得出发。”

  是要离开的意思。

  沈问津正不自在,巴不得把这桩大佛送走。他点头乖乖应了句,便听这走到门口的人忽地转过头,道:

  “沈问津。”

  被人连名带姓喊的怪异感再一次浮起来了,特别是习惯于被以“津渡”称呼后,这异样感更甚。沈问津轻轻蹙了下眉,刚想抬头问“怎么了”,便听他们老板继续说:

  “晚上记得拉窗帘。”

  假如情绪能具象化而被看见,沈问津现在应该是挂了满头的问号。

  老板管管车票也就算了,怎么连员工拉不拉窗帘都要管?!

  睡前肯定会拉的啊,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

  沈问津敷衍地道了三声“好”,抬头和这管天管地的老板说再见。

  老板没吭声,仍杵在门口。

  沈问津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看起来不够礼貌,于是想了会儿,又补了句:“晚安。”

  声音轻轻的,低低的,攀着窗子消散在了户外的风里。

  齐客这回走了。

  只不过什么也没说。

  沈问津习以为常。

  这人又装哑巴了嘛,不是什么大事。

  睡一觉就恢复如常了。

  -

  第二天向之开车送他俩去高铁站,问俩人啥时候回。沈问津瘫在副驾驶,拽了把书包带儿,说:“左不过周日就回了吧,总不能耽误上班。”

  齐客没说话,向之就当他默认了。

  “行。”这大块头把着方向盘等红绿灯,回头看了眼后排不吭声的齐客,笑道,“反正你们回来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就行,我来接。”

  俩人高铁上的座位买在了一块儿,一个多小时眨眼就过。沈问津在刷喜音,见齐客抱着平板写写画画,不由有些好奇。

  他于是问:“你在写什么?”

  齐客回答得挺爽快:“你视频的脚本。”

  “诶。”沈问津来了兴趣,“是啥样的视频啊?”

  “不知道。”

  沈问津:……

  要不是下一句齐客认真解释了“不知道”的意思,沈问津真会觉得这人在故意找茬。

  齐客说:“还没太多想法。”

  沈问津“噢”了一下,没有追问。他举起手机,正打算继续埋头刷,便听他们老板接着问:

  “你有什么想法吗?”

  沈问津眨眨眼,转向身边人:“还真有。”

  齐客挑着眉,示意他往下说。

  “我先确定一下。”沈问津道,“有多少人参与这个视频拍摄?”

  齐客想了片刻,伸出两根指头。

  “哪俩人?我和你?”

  “嗯。”

  “你的话……”沈问津蹙着眉,把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想问:“你肯出镜?”又觉得是一句废话,于是这话在舌尖转了一圈,变成了:“你乐意说台词?”

  “嗯?”

  “没。”沈问津说,“就是怕你拍到一半,又不肯说话了。”

  齐客沉默了会儿。

  放在餐板上的水杯纹丝不动,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我有职业精神。”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沈问津后知后觉自己方才那话有些冒犯。他抿了下唇,刚想说点什么来找补,便听齐客似乎有些急,语速很快地接着问:

  “你方才说的想法,是什么?”

  沈问津一愣,似是没想到会得到男人这样的回应。

  他和齐客并排坐着,他靠窗,齐客靠过道。窗外是连绵的山丘,绿意褪了些去,红色黄色上涌,渐渐能看出些五彩缤纷的趋势来。

  沈问津不动声色地看着,良久,转回头,答非所问地说:“其实你人还是挺好的。”

  男人不吭声,只是看向他,挑了下眉。

  沈问津知道他在问:什么是“其实”。

  “高中那会儿……对吧。”沈问津笑道,“你那么拧巴,我和你说话你总装聋作哑。”

  齐客挑着的眉松下来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以那一贯冷淡的表情静静看着眼前的青年,长腿在二等座狭小的空间里有些架不开似的,屈膝支在那里。

  沈问津继续说:“我从前总想,我是哪儿得罪你了,或是你就是看不惯我的一言一行。我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你这样式儿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后来我就想开了,高中三年总得过。不管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你本身就是这样的性格,对我来说也没啥太大区别,我只要避免和你交流就行了。”

  齐客轻轻眨了下眼,屈着的长腿换了个姿势,似是想翘二郎腿。但因为空间过于狭小而失败了,于是重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沈问津知道这人在无声地问:“然后呢?”

  “然后啊……”沈问津昂头想了会儿,斜着眼瞥了男人一下,又把脑袋掰向了窗外。

  车身钻进了隧道,周遭一下子幽暗了许多。沈问津在阑珊的灯光里转回了头,也不瞅齐客,就垂眼瞧着裤子上细密的纹理,轻轻说:

  “然后就这么毕业了,毕业后也没联系了。”

  “然后你莫名其妙问我要不要来这儿工作,我就来了。”

  “然后我发现你虽然仍旧不太爱说话,但人其实挺好的,是个非常称职的……老板。”

  他说一句话,就要停下来想一阵,似是在措辞。

  但又不只是在措辞,更像是在回忆过往,好把那些从前想说而没机会说的话通通挖出来,摆给眼前人看。

  齐客端起水杯喝了口,面上古井无波。他听沈问津继续说:

  “老板,我想问一个问题。挺好奇的。”

  “嗯?”

  沈问津打了会儿腹稿,指尖在大腿上敲了两下,正准备开口,车厢里回荡起了语音播报声:

  “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前方停车站是青州站。请您携带好随身物品,提前做好下车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