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齐哥。”向之笑道,“你是要在这儿看我俩拍视频?”

  齐客合上笔记本,“嗯”了一声。

  沈问津看着齐客放在黑色笔记本盖子上的那只手,莫名又想到了它轻轻抓着遮阳伞,手掌朝上,递到自己眼前时的样子。

  指节很长,暴露在阳光下时有些过分白,晃眼得很。

  顿了一下,他不动声色把脑中的一切画面打包丢走了,坐到电脑前,凝神听向之絮絮叨叨地把环节又确认了一遍:

  “咱们先进游戏主界面。相机已经开了,就像刚才说好的,我会先介绍你,然后你再和观众朋友们打个招呼。”向之道。

  沈问津说好。

  开始的过程挺顺利。沈问津迅速进入了状态,在向之介绍完自己后,冲着镜头笑了下,打了个招呼。

  俩人进入游戏。

  这恐怖游戏气氛渲染得很到位。BGM怪腔怪调,听得人瘆得慌;英文旁白也透着一股诡秘的气氛;再配合上室内幽暗的环境,屏幕上的文字图像就极具冲击力。

  向之先抖了抖,而后笑道:“妈耶,是挺恐怖哈。”

  沈问津也跟着笑,温和地附和了句。但细看来就会发现,他的上扬着的唇角有些抖。

  沈问津看着胆子大,其实不太禁得起吓。

  高中时,高一高二鼓励住校。除非家里有特殊情况,不然一般不让走读。

  沈问津和齐客恰好一个宿舍。

  正是最活力四射的年纪,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了熄灯后不准讲话,但依旧抵挡不住小孩们卧谈的热情。有时是八卦,有时是各项竞技比赛,那晚,大家不知怎的,讲起了鬼故事。

  黑灯瞎火,一群人蒙着被子,坐在床榻上,听那领头的讲了个校园传说。

  本来没有那么恐怖,但因为那鬼故事是以宿舍为背景的一起冤魂案,大家伙身临其境,便显得瘆人了许多。

  沈问津自小便想象力丰富。那些文字排着队进了脑子,自动转换成血糊淋拉而变换诡谲的画面,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偏生睡前喝多了水,他想起身上个厕所。

  正值冬天,南方屋内也没暖气,室内室外一个温度,冷得很。脚甫一伸出被窝,丝丝缕缕的凉意便顺着趾头攀覆而上,像极了故事里的“鬼气”。

  沈问津心里发毛,赶紧把脚缩回被窝。

  有男生在问另一个男生:“你不会怕了,连厕所都不敢去了吧?”

  那被问的男生中气十足:“老子又不想尿尿,去毛线的厕所。”

  沈问津想,那男生想不想上厕所他不知道,反正自己的膀胱是要炸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做了千八百遍的心理建设,还是没勇气探出被子的结界。

  算了。他想。

  就这么睡吧。

  他囫囵合上眼,准备酝酿睡意,却听对面的上铺传来了些许动静。

  接着有人问:“你去厕所?”

  沈问津睁开眼,见是齐客从梯子上爬下来,对上那人的问话,轻轻“嗯”了一声。

  男生个子很高,四肢修长,抓着梯子的手骨节明晰。阳台窗子里透进了薄薄的月光,给他的半边身子渡上了一层很浅的银色。

  不知是不是黑暗中的错觉,沈问津似乎看到,齐客朝自己的方向轻飘飘看了一眼。

  同桌一年多,这哑巴和自己的关系算不上融洽,却是自己生活里很有实感与存在感的存在。

  很真,很活生生。

  沈问津忽然觉得,外头的空气没有那么鬼气森森了。

  膀胱就此自由,沈问津从厕所里回来,躺回床上,倒是一夜安眠。

  没做噩梦。

  据那会儿已经过去了七八年,他的胆子却没见长。

  沈问津操控着鼠标,驱动着屏幕上的小人清扫房屋。

  他和向之不在一个屋子里清扫,只能从小图里看见对方的行动。一旦一方达成了什么条件,那恐怖元素就会被触发,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音效,在俩人的屏幕上横空出世。

  对面的向之俨然被吓得不轻。每次恐怖元素倏然造访时,那大块头都连着“卧槽”好几声,下方的凳子也跟着一阵响。

  怕鬼的沈问津更甚。

  沈问津被吓了七次,唇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他看着屏幕上消散而去的骇人鬼脸,抿了下唇,告诉自己再坚持一小会儿。

  清扫进度已经被推到百分之八十了,不出意外的话,最多再过十多分钟,游戏就能结束。

  他将全身心都投入到电脑里,是以并没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人蹙了下眉,站起身,走出房间,片刻后拿了什么进来。

  面前忽地出现了一只手,腕骨突出,抓着一个黑色的什么东西。

  沈问津精神高度紧绷,被这现实里突然出现的东西激得浑身一颤,待看清是什么后,摘下了耳机,抬起头,朝男人看去。

  “喝点水,歇会儿再玩。”齐客说。

  齐客的声音透过沈问津的话筒,传到了向之的耳机里。大块头摘下耳机,站起身查看动静,见着了沈问津发白的唇,心下一惊。

  “怎么被吓成这样。”他倒吸了口气,说,“要不换个游戏吧,咱不玩了,还是心理健康要紧。”

  青年捧着黑色的水杯,乖乖窝在椅子里。略有些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发梢微微打着卷儿,掩去了眸中震颤着的所有情绪。

  吓人么?吓人。

  但看到那哑巴后,好像莫名没那么害怕了。

  许是齐客看起来比鬼更冷,周身的气质能让鬼认祖宗。即便是给自己递水时,他仍旧没什么表情,好像不论什么事都惊扰不了他似的。

  ……有种邪气不侵的淡然。

  沈问津垂着脑袋,抿了一小口水,平复了会儿跳得过于厉害的心,再抬起头来时,情绪已经收拾好了。

  “没关系。”他笑着说,“咱都打扫了百分之八十多了,半途而废算怎么回事?我还不至于这么娇弱,顶多晚上做点小噩梦。”

  向之又跟他确定了四五遍状态,见青年坚持继续,也不多说什么,只道:“你要是坚持不住,一定要说。”

  俩人继续分头打扫,以又被吓了两次为结局,结束了这次骇人的古宅清扫活动。

  沈问津定定看着屏幕上挂着的硕大的“GAME OVER”,坐在椅子上缓了许久,待站起来时,才发现背上一片冰冰凉,衬衣俨然湿了一小部分。

  “表现不错啊。”向之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观众应该会很喜欢你。”

  沈问津垂着眼说:“谢谢向哥的指点和关心,不枉我魂没了一半。”

  “这么怕鬼呢。”向之探着脑袋,“早知如此,就换个游戏玩玩了。”

  “不,玩这挺好。”沈问津叹了口气,“怕鬼不是好事,我应该多磨一磨,争取早日脱敏。”

  其实可能已经有点脱敏了。他想。

  ——喝完那杯水后,不知怎的,屏幕上从天而降的鬼怪元素忽变得没那么吓人了。

  就好像七八年前的那晚,某人低沉的声音让他有了实感,得以从虚无的恐惧中抽身而出,明晃晃地告诉他,我是真的,鬼是假的。

  沈问津瘫在椅子上缓了口气,走到角落把水杯递给坐着的那人,礼貌而客套地轻轻道了声谢。

  他看见齐客合上笔记本,接过杯子,掀起眼皮朝自己看来。眸子隐于暗处,里头的情绪瞧不太清。

  没听到什么答复,沈问津习以为常,转头和向之确认说:“我可以走了是么?”

  向之点点头,他于是转了个身向外走,身影即刻半没于转角,既而消失不见了。

  “齐哥。”向之在旁边说,“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齐客似是乍然回神,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讲。

  “这视频剪辑令我有点不知从何下手。”向之说,“从前要不是我一个人玩游戏,要不是四个人一块儿玩。四个人玩倒是好剪,只用剪我的镜头和我视角下的游戏的录频。”

  “噢对,也有俩人一起玩过。但那次是俩人共用一台电脑和一个镜头,剪这种视频跟剪单人游戏视频的手法类似。”

  “像这次,我和津渡用两台电脑,俩人又分别有各自的镜头,之前还没碰到过这种情况。我有点懵,怕剪不出想要的效果。”

  “齐哥你指点一下呗。”

  齐客偏头认真听,听到末尾点点头,眉心微微蹙着,说:“确实有点难。”

  他垂着眼,眸光不知落于何处,半晌,抿了一下薄唇:

  “我来剪吧。”

  向之说“行”,就听他老板接着道:

  “让他回家休息吧。今天就别再来公司了。”

  -

  沈问津换了衣服,躺上了松软的床,没头没脑地想着今儿一天的遭遇。

  除了那游戏确实有些恐怖,其他倒是还不错。

  松下客的团队氛围比自己想象中的还好。

  他从床头滚到床尾,摸出手机,习惯性点进了大眼图标,刷了下好友发的微博。

  常洛的小号活跃得很,九宫格炫耀了剧组的一日三餐,配文:虽然做奴才伺候公主很辛苦,但饭是真的很好吃。

  沈问津在底下评论:我看到了香菜这种人神共愤的东西。

  他刚发出去没两分钟,绿色图标里的小窗被敲响,微博上的人瞬移到了微信里。

  常洛:哥,在松下客打工的第一天感觉如何?

  沈问津想了想,回了俩字。

  沈问津:不错。

  常洛:既然不错,啥时候帮我要签名?

  沈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