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纪泽皓看着在超市门口和自己“巧遇”的林昱，沉默了。
“哎，我今天刚好出来买东西，真巧啊纪哥。”林昱对他这么说。
纪泽皓不信。
那天和方远哥喝多了林昱送他回家后，第二天霍禾源说过林昱是当着他的面打车回家的。
林昱家里要真住在这周围，当时也不用打车回去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来这买菜？”纪泽皓问。
昨天下午下班，林昱给他送了蛋糕，人都到公司楼底下了，纪泽皓就跟他见了一面。
经过中午纪泽皓的苦口婆心，林昱没有要求和他一起吃晚饭，但问起纪泽皓周六的安排时跃跃欲试的。
周六要买菜了，买一周的菜和日用品。
纪泽皓当时很实诚地回答道。
当时林昱说他知道了，纪泽皓没多想，谁想到今天在自己常来的超市真能见到他。
“我就……”林昱挠了挠下巴。
“说实话。”纪泽皓道。
“……我送你回过家，找了一下周围的超市。有的超市太小，像你家楼底下那个，你说你要买一周的菜，应该不会在那种像便利店一样的店面买。大点儿的超市离你家又挺远的，你拎起来不方便，这周围不大不小离你家也近的好像就是这家，所以我来碰碰运气。”
还真给林昱分析的头头是道。
听他这么说，纪泽皓突然有点儿好奇：“要是你在这家超市没碰见我呢？”
“那就去别家看看呗。”林昱笑道：“反正我今天没事儿~”
纪泽皓：“……”
看见纪泽皓的表情，林昱赶紧替自己解释：“纪哥，我可不是跟踪狂啊，就是周末想见你。你有事儿我就帮帮你的忙，你要是买很多东西，我还能帮你拎着。”
看着林昱的“无辜”表情，纪泽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林昱就是故意的。这人似乎是吃准了自己吃软不吃硬，言行举止也都在那天两人规定好的界限内，踩在他定义的“朋友”边界上。
偏偏纪泽皓还真就不擅长拒绝这种“关心”。
不明确的拒绝都会被林昱糊弄过去。
这人嘴上说的都是客气话，行为上却是直球追人。
纪泽皓想起了一个不太贴切的形容词——穷追猛打。
“那进去吧。”他有些无奈道。
“好！”
“叮铃——欢迎光临。”
这家纪泽皓常来的超市和他们公司楼底下那个咖啡厅开门的铃铛声很类似，铃铛声之后是一句电子女声，欢迎来往顾客。
从旁边那个标着“出口”的门推出去，还能听到一句“欢迎下次再来”。
纪泽皓拉了个小篮子，带着林昱进去。
这个离他家很近的超市和那种连锁的超级超市不同，它大概介于两者之间，比普通便利店大一些，但是大的有限。
蔬菜区域倒是齐全。
“这个是蒜苗？看上去和葱很像啊。”
纪泽皓听见林昱的话，转头看了一眼：“嗯，不过味道不太一样。”
“这个怎么做？”林昱拿起来一把蒜苗问。
“跟肉一起炒。”
“噢噢，要吗？”
纪泽皓摇了摇头，看了一眼价格：“蒜苗不如我家楼底下的便宜，放下吧。”
“这是青椒？五颜六色的诶。”
林昱像是又找到了新玩意，指着面前向纪泽皓道。
“五彩朝天椒。”纪泽皓指了指上面的标牌：“写着呢。”
“吃起来什么味？”
“和青椒差不多。”
“纪哥要挑土豆吗？我来帮你吧！”
看见纪泽皓拿了个袋子站在土豆面前，林昱跃跃欲试。
“不用太多，看着面上没坏就行。”纪泽皓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道。
“没问题。”
林昱扒拉了一会儿面前的土豆，挑出来两个自己觉得最圆的：“这两个行吗？”
“别挑带芽的，容易坏。”纪泽皓摇了摇头。
林昱立刻把手里这两个放回去，重新挑了两个放进纪泽皓的塑料袋里：“够嘛？”
“够了。”
……
“选西红柿的时候你可以选好看的，看着不烂就行，也不要捏起来太硬的，那样的可能会酸。”
纪泽皓看着自告奋勇挑西红柿的林昱道。
林昱比了个“ok”，道：“保证完成任务。”
挑完西红柿，纪泽皓手里拿着两根萝卜，跟林昱讲：“你看这两根萝卜大小差不多，但是掂在手里重量不太一样，左手的这个稍微重一点。”
林昱显然很有兴趣，接过纪泽皓手里那两根试了一下：“对，左手这个是沉一点儿，纪哥这说明什么，应该选重的还是轻的？”
“重的。他俩大小差不多，沉的说明水分多，轻的水分少，不好吃。”
林昱对买菜显然一窍不通，但跟在纪泽皓身边莫名地表现出对这件事很有兴趣。
纪泽皓刚开始顺口讲讲，到后来已经开始认真“传授”买菜经验了。
“这种辣椒一般直的没那么辣，弯的辣。我吃不了太辣的东西，所以尽量挑直的。”
“纪哥，你吃不了辣的为什么还要放这个？”林昱一边挑直的青辣椒往袋子里放一边问。
“辣椒调味嘛，这种直的炒完没什么辣味，和肉一起吃起来也不错。”
“人菜瘾大？”林昱挑了挑眉问。
“是菜要多练。”纪泽皓像模像样的纠正他。
“阿嚏——”
辣椒装好，纪泽皓侧过头打了个喷嚏。
鼻子有点儿呛，可能是因为辣椒，更有可能是因为刚才来的路上吹到了。今天纪泽皓出门没看天气预报，下了楼才感觉到温度低，打开手机一看今天大降温。
当时他刚下来，懒得回去再加衣服了，想着就是买个菜就回去了，就没管。没想到这一路走到超市确实是越走越冷。
“纪哥？”林昱也注意到了。
“别。”纪泽皓立刻出生制止这人要脱自己外套的动作：“手上刚摸了辣椒，别随便碰衣服。”
“啊？”
“我这也不是感冒。”纪泽皓蹭了蹭鼻子：“应该是刚才被辣椒呛到了。”
“你穿的太少了，今天大降温，差点就到零度了，你怎么就穿了个薄外套出来？”
“不薄，我里面还套了毛衣呢。”
“那也不行。”林昱见状继续解自己外套的扣子。
“小昱。”
看林昱不听，纪泽皓无奈，叫他。
这个称呼一跑出去，林昱果然停住了。
“……啊？”
“上次你借给我带的围巾我还没给你呢，这次不用再给我衣服了，应该不是感冒。就算是感冒，我也已经感冒了，不用再牵连上一个你。”
“……哦哦。”林昱猛地一点头，反应有点儿奇怪，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看着去过称的纪泽皓，林昱悄悄握了握拳，有点儿薄汗。
是，小昱、林昱都是他当初跟纪泽皓说可以随便叫的，但他这还真是第一次从除了家人以外的人、自己喜欢的人口中听见有人这么叫他。
小昱算是他的小名，在林昱这亲密又羞耻。
当初跟纪泽皓说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
现在真从对方口里说出来……感觉很奇妙。
唇红齿白的少年拉着购物小筐站在纪泽皓身后等他，没人知道他悄悄红了耳朵。
这跟当初纪泽皓在文字框里发过来“小昱同学”的杀伤力可完全不一样。
……
称完菜，看着筐里各种袋子，纪泽皓算了一下，应该差不多了。
其实不止是差不多，应该说是买多了。
今天出来买什么纪泽皓那有个清单，他做自己一周的菜，听上去很多，但是周周这么坐下来，他知道一个人住一周也就吃那点儿东西。
筐里的圆生菜是刚才为了给林昱讲紧实的好吃拿的，萝卜是为了比较重量选了好吃的那根，杏鲍菇是林昱觉得形状奇特，和吃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很特别，所以放进了筐里，西红柿是林昱装的袋，其实装多了，一周四个就够，那袋子里起码有十个……
今天买的菜量确实多。
不过多了就多了，土豆西红柿这些东西都能放，大不了就吃两周，称都称完了。
纪泽皓不知道林昱刚才心里那些小九九，他拉着称号的筐去了其他食品区。
还有点儿别的东西要买。
看身边人有点儿沉默，纪泽皓倒是开启了话题：“你看上去对做饭挺有兴趣的，但对买菜很生疏，不怎么买菜？”
“嗯……家里有周叔买菜做饭，他是管家。”
“对……小林总嘛，总不用自己买菜做饭。”
纪泽皓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的蠢了。
但这句话并不是嘲讽，是带着点儿善意的玩笑。
刚才林昱不了解那些菜该怎么买、用在什么地方，面上也没表现出难堪来，反而兴致勃勃地向纪泽皓请教。纪泽皓心里那点儿仅剩的“戒备”也没了，笑着道：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林昱突然就想起，当初自己找人打探纪泽皓这个人的时候，从研究生学长那听说到的纪泽皓的家境来。
他赶紧补充：“那是我妈我姥爷有钱，我自己还没赚钱呢。”
说完林昱又觉得，自己这么说好像听起来是在炫耀自己家里有钱？
自己这说得什么鬼话。
纪泽皓像是没放在心上，还夸了一句：“那也不是谁都有小林总这个气度的。”
林昱：“……”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纪泽皓的表情，是真的不像生气或者不舒服，没有真的不高兴，这才放下心。
不过纪哥怎么又开始叫他小林总了，不叫……小昱了啊？
“这个牛奶大桶的买单价比小个装的要便宜。”纪泽皓没顾上心思突然变得扭捏的林昱，从冷藏柜里拿了两大桶牛奶放进有轱辘拉着走的购物车里：“平时我都买这个。”
林昱胡乱地点了点头。
纪泽皓掏出手机来，对了一下出门前写的购物清单，看每一项基本都在筐里了，抬头道：“好，差不多了，再去拿一提纸就行。”
“那个草莓好像在打折，拿一盒吗？”林昱问。
“不用，西红柿补充vc就行。而且啊……现在不是买草莓的最佳时机。”
林昱因为纪泽皓这句话起了兴趣：“买草莓还有最佳时机？”
他印象里，现在什么水果都是一年四季都有了，还都挺甜。
纪泽皓点了点头：“差不多每年十一月份，就现在吧，差不多草莓都上市了，你能看到各种草莓。现在草莓的价格是比之前便宜一点，看上去成色也好，不过据我的经验，年前十二月中下旬会比现在刚上的时候便宜，因为各地的草莓产地草莓都上了~”
林昱注意到纪泽皓说了个“年前”，于是很上道地接了句：“那年后呢？”
“年后四五月份，尤其是五月份草莓价格最低。这是我大学时候买出来的经验。”
“哦对了，还有个惊天大秘密，学校附近的水果店会比正常小区楼下的贵。”这声纪泽皓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林昱拱手：“受教，以后不当冤大头了。”
纪泽皓一乐，也开了个玩笑：“记得交学费。”
“没问题。”
……
买完菜，装袋的时候纪泽皓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平时买的菜自己带的布购物袋就能装下，今天超出预料之外的菜有点儿多，装了一个大的布购物袋没完，又装了一个最大的塑料购物袋。
两个袋子勉强塞下所有东西，纪泽皓得再长只手把那一提纸给拿上，才能完整带着东西回家。
“我帮你拎吧。”
纪泽皓正用拿着袋子的手试图勾上提纸时，林昱不由分说接下了纪泽皓手里的那两个购物袋。
“就当刚才说的学费了，纪哥你家也不远，我帮你拎到家门口~”
纪泽皓没叫住人，只好拎着的提纸赶紧跟上。
走到小区门口，林昱把东西放在地上，跟纪泽皓道：“纪哥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你……”纪泽皓还没说完，长手长腿的林昱一下就跑没影了。
“……”
算了。
纪泽皓不知道林昱要干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开他的摩托车了。
林昱好像确实是个摩托车不离身的人，最近见他的这几次，摩托车都是他的交通工具。
当初上大学霍禾源迷恋摩托车的时候，给纪泽皓讲过怎么看摩托车。
只不过纪泽皓兴趣实在有限，也很难区分出来那些黑色有什么区别，故而并没有学到什么。有一点他倒是能看出来，林昱那辆车肯定不便宜。
……
纪泽皓不是傻子。
林昱摆在明面上的情绪，他也不是毫无感觉。
尤其在林昱当面跟他说过想要追他之后。
今天天气冷，他站在小区门口拎了一下地上的袋子。
布袋子还好，塑料袋子可能是因为里面装着两大盒牛奶，重量不轻，纪泽皓拎了一下就觉得有点儿勒手。
刚才一路都是林昱拎过来的，纪泽皓家说是离超市近，也要走过两个小路口。
……自己在拒绝什么？
纪泽皓想。
除了和林昱说的理由——两人之间并不了解之外，剩下的就是只有纪泽皓自己知道的理由了。
他其实有些抗拒亲密关系。
或许是因为成长环境，或许是因为自己身上还背着姑姑一家的亲情债。
尽管嘴上纪泽皓总是说往好处想，当初和方远哥、霍禾源聊起工作上的事情来时，纪泽皓也总是说他相信好的一面。、
努力相信，才能告诉自己以后有变好的可能。
从小纪泽皓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在别的孩子还在享受家庭温暖的年纪他就已经尝过了世间的人情冷暖，所以他成熟的要比同龄孩子早很多。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没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想要什么”，更没有心思畅享什么“未来”，在姑姑家住着有时候吃饱都困难，更不用说生存之外的事情。
要是没有方老师，纪泽皓可能连学都上不完。
能走到今天这里，听起来简单，对于纪泽皓来说已经付出了千辛万苦了。
所以他其实对“改变”很敏感。
他现在拥有的东西在别人那里来说可能是平平无奇的凡物，但对纪泽皓自己来说是他小时候梦寐以求的生活。
尽管林昱在他面前不是“危险”的，但纪泽皓会警惕。
会忍不住想，他现在的生活会不会因此产生不可控的改变？
就像当初，“辞掉工作”这个念头也是在霍禾源的耐心解释、劝说下纪泽皓才产生的。
换工作对他来说是“破釜沉舟”。
因为他身无长物，更没有亲人经济支持。
走出的每一步，都只有自己做靠山。
那个年轻的、充满活力的少年家世好、成绩好、长相好，也受人欢迎。
最奇怪的是，他喜欢自己。
纪泽皓想不通。
但站在这里，看着地上那两个购物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提纸。
提纸很轻，是刚才林昱给他留下的，让他拎着的。
纪泽皓知道自己应该多考虑一些，他和林昱现在并没有完全了解对方。
他们只是短暂地相处过一些时间，现在的自己知道林昱是林氏实业的小林总，知道他是自己同一个学校的学弟。
知道他骑摩托车很帅，知道他打篮球很强，知道他打游戏很厉害；知道他在自己面前表面乖顺，但做事情其实有点儿强势，知道他追人喜欢粘着别人。
知道他比自己能喝，知道他能吃辣，知道他对很多事情都保持着好奇心，知道他有个叫“无名奶昔”的朋友，知道他家住的离自己并不近，家里还有位管家负责一日三餐，知道他的微信号叫Y.
纪泽皓在心里想。
除此之外，好像对他就没有什么了解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匆匆朝着他跑过来的林昱，纪泽皓心里突然有一些隐秘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