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纪泽皓回答完问。
“没什么……”林昱回答道。
他当然不能直说，这个消息他自己还得消化一下。
方远以为小林问纪泽皓在哪个公司上班是因为这孩子还没毕业，乍一听见还有这样的公司压榨员工觉得惊讶，所以想问公司名字避雷。
他叹了口气吐槽道：
“害，其实工作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不在于是哪个公司，其实市面上的公司十个里有九个都是这样，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上本质都是那样。
只有我们这样的底层员工会觉得勤勤恳恳努力工作就可以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那能当领导靠的难道是你多努力吗？也就小孩才相信这一套吧。爬得越高只能证明你关系越硬。
哎，我前两天看短视频刷到一句话给我乐坏了，叫……生活索然无味，牛马指点人类，说的真精辟。可不就是么，乌央乌央乱八七糟的世界啊。”
“我不觉得。”
听到这，纪泽皓忽然坐直了，把手里的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哥，我们待过的公司比起市面上所有的公司数量来说，还是太少了，你这种说法其实没有切实的理论依据，属于悲观的个人看法。样本数量过少情况下，这并不是结论，顶多能算是一种推测。”
“哈？”方远为自己找“论据”道：“你平时不刷微博吗？光这段时间跟打工人有关的热搜都有多少条了？那一条条的吐槽自己上司领导的那么多，能不能算是你嘴里的样本数据？”
“不严谨。严格的推算要知道总体人数和持有某种观点的人在总体人数中的比例，我是搞互联网的，对相关算法也有了解，现在的网络环境营造出的信息茧房会给人一种‘看，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的’错觉，所以这部分并不能当做什么理论的依据，人文方面的定义我不了解，但我个人觉得它只能算是一种现象。”
“啊？”
“况且，有一句话叫沉默的大多数你知道不？在面对事件发生的时候，大多数人会选择保留自己的想法，也就是保持沉默，愿意发表言论的人只能占少数。即使网络的便捷和匿名性降低了发言这件事本身可能会承担的风险和背后代表的责任，提高了群体的表达欲，但沉默的依旧是大多数。”
纪泽皓没有因为方远迷茫的眼神停止自己的输出，酒精上头后，平日里哪个沉默寡言的人像是借来了十张嘴，说这么多话连个磕巴都没打。
“……”方远沉默了，他看了看纪泽皓，然后神情复杂地转过头，面对林昱：“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他怎么没懂。
林昱想了想，试着道：“他在说不要什么事都相信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刚才又回忆了一下那天帮他妈拿的文件名……不太可能记错，毕竟北清市就只有一个林氏实业，这不可能混淆。
所以纪泽皓……现在是他们家公司乙方的员工？
世界还真是不大。
或者说，他和纪泽皓果然有缘分——林昱这样想道。
林氏旗下员工无数，合作商也很多，作为本地知名企业，产生合作的公司不计其数……纪泽皓在和林氏合作的公司上班，这实在不奇怪。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这种七拐八弯的关系中品出来“有缘分”的。
当然，林昱还不忘时刻听着纪泽皓的话，给出自己的见解。
……
方远：“？”
你小子还真总结上了。
纪泽皓转头，用一种赞赏的眼神看他：“对，你很懂我的表达。的确，现在社会赋予人的压力过大而正反馈变少很容易会让人变得悲观。悲观的情绪下，看事物很容易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但真实世界不适合过于情绪化，悲观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方远：“你到底在说什么？”
林昱：“他的意思是他愿意相信别的工作或者别的领导不会像现在这么糟糕。保持理智和好奇心，客观且乐观地看待问题会让事情变得容易？”
纪泽皓眼睛亮了：“总结很准确。”
林昱：“你表达得好。”
方远：“……”
这俩人是怎么对上频率的？莫非他们说的不是普通话？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你去的公司还不多，不了解也正常，以后你就懂了。”方远想换话题，他真听不懂小纪在用什么方式聊天。
“不。”纪泽皓皱了皱眉：“方远哥，以后你就懂了这种话我并不喜欢。在我们现有聊天语境中，你工作过的单位是比我多，但也就多一到两个，在这种数据下，不存在你现在会是我的未来这种绝对可能。”
“他的意思是他不觉得他到你这个年龄会有这样的看法。”
林昱在旁边补充道。
很神奇，理解起纪泽皓这些理智中带着一点儿刻薄、客观又不讲表面客气的话来，对于林昱来说很容易。
他那帮朋友说他损起人来拐弯抹角地骂人，听不懂的人只会觉得他损，听得懂的人会觉得他超级损。还有朋友问他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些用词的。
……当然，林昱不觉得纪泽皓说这番话是对方远有什么恶意的。
纪泽皓应该就是不赞同，然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尽管这些想法在方远的角度有些不愿意听。
林昱就是非常能够理解这种感受。
他见过没醉酒的纪泽皓，腼腆、礼貌又知分寸的纪泽皓让他想探究，想更进一步。
醉酒的纪泽皓露出了不醉酒时不曾展现出的那一面来，他直接、狡黠、说话直指问题中心。
都是之前那个“纪泽皓”隐藏的很好的东西。
但林昱不但不觉得讨厌，反而觉得有些……惊喜？
对，是惊喜。
知道纪泽皓的工作公司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时，心里是惊喜。看到了纪泽皓这样一面，喜欢他的说话方式，心里是十分惊喜。
林昱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纪泽皓，像是个吃到糖的孩子不满足地盯着糖罐。
他知道里面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谁不喜欢吃糖呢。
诱人又甜蜜，美丽又迷人。
尤其是剥开糖纸的时候。
那个糖果还刚好就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方远做了个讨饶的动作。
“这不是说得过说不过的问题。”纪泽皓得到这个回答很不满意：“这不是道理，只是我自己的看法，我不是为了让方远哥你赞同我，我的想法也不会因为谁说得过谁而改变，理不在声高。”
方远受不了了，问林昱：“小林，他平时喝多了也这样吗？”
林昱笑了笑：“方哥，我也不知道。之前纪学长说他喝不了酒，没人灌。”
话不一定是事实，但暗戳戳指责方远灌纪泽皓酒的情绪肯定是有的。
方远：“好，我自作自受是吧……早知道不灌他酒了。”
他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了自己父亲，也就是方老师的一个转变。
小纪还在上中学的时候，方远还没去外地上班。那时候小纪来家里勤，有时候吃饭方老师老师感叹，晚上都没人陪他喝酒，感叹小纪什么时候才能成年啊。
那时候方远当然说过自己可以陪着喝，但是方老师嫌弃自己儿子是个酒蒙子，喝酒一上头根本刹不住车，不是个好酒友。
彼时纪泽皓学习为重，方老师就是嘴上说说，以他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让未成年小孩喝酒。所以日积月累，方老爷子经常把“等小纪高考完一定要一块喝个酒庆祝一下”放在嘴边上。
后来，小纪高考毕业那年，方远已经不在北清市上班了。没假期，还刚赶上加班，孩子也还小离不开人，方远分身乏术，打了电话祝贺小纪高中毕业，还特地寄了礼物回来。
方老爷子一直挂在嘴上的“酒局”方远自然也没机会一块见识。
不过后来……
逢年过节赶回家，小纪过来和他们一起过节的时候，方老师倒是再也没有让纪泽皓喝过酒。
闻起来方老师就摇摇头：“一杯倒，还话多，小纪别喝了。”
这时候纪泽皓就会在旁边颇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记忆回笼，方远突然想起来这茬。
这样一想才觉得蛮奇怪的，每天生活中都会发生很多事，有大事有小事，人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细枝末节全都放在心上。
但当你突然发现某一件事时，有关它的记忆便会出现在脑海当中。
还蛮清晰。
那时的方远听听就过，不过就是酒量差，喝多了就喜欢说话嘛，他身边有不少不能喝的同事都是这样。
现在他方明白，让方老爷子说出“别喝了”的“话多”放在纪泽皓身上到底是什么意思。
噢，发懵的大脑突然有些清醒了。
方远看着纪泽皓兴致勃勃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杯，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喝酒比较好。
……
“嗯？”
纪泽皓的手机震了震，他掏出来看了一会儿消息，点击语音键给对面发消息：“在外面喝酒，一会儿再给你回电话吧，乖。”
？
有人立刻警觉起来。
“谁？”林昱状似不经意地问。
名字已经到嘴边了，纪泽皓看了看身边人的脸，然后一笑：“不能告诉你。”
林昱：“？”
什么意思。
纪泽皓和对方说话的语气那个语气，还不告诉我？
“来，你说的对小纪，我以后不这么说了，哥再跟你干一个。”
对面，方远已经放弃钻牛角尖，端起酒杯来准备和纪泽皓握手言和。毕竟今天拉着纪泽皓出来喝酒，本来就不是为了讨论国内工作环境的。
他向来擅长放过自己。
……
方远的酒杯递过来，林昱瞥了一眼纪泽皓。
这人怎么完全不看我？我生气了行不行？
哄哄就行，或者告诉我在跟谁打电话……不是想知道个人隐私，什么人这么晚打消息过来，纪泽皓还跟人说“乖”啊？
对，有可能是朋友或者家人，又或许纪泽皓有兄弟姐妹？
不是，他知不知道自己扮演的是夜冷寂这个角色，“无名奶昔”是他网上的暧昧对象啊？
噢……这么一想也有可能是因为纪泽皓心里没鬼，正大光明所以不宴山亭需要解释？不是，那我又不知道，你不跟我说说吗？
好，还不看我。
好好好。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碰上方远那杯马上就伸到纪泽皓面前的杯子：“方哥，我跟你喝。”
一码归一码，酒还是得帮挡的。
林昱自己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