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雪从金銮殿赶到甘泉宫时,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宫殿。

  哪怕是远远站着,那滚烫的热气都烤得人脸颊发热。

  “二公主!您好不容易被救出来,里面太危险了,您不能进去!”

  “快拦住她!”

  江照雪寻声望去,只见某个高挑的身影兀自夺过一桶水淋在身上,一意孤行往里面冲去。

  是萧宁。

  他微微拧眉,抬步欲上前查探情况,却被从后面死死抱住。

  双臂被禁锢得发疼。

  “阿雪!不可以……你不可以进去!”萧濯喃喃道,似乎被吓到,陷进了恐惧的梦魇里。

  有些人就算失而复得,但曾经失去的那一瞬间,依然在灵魂深处扎下了一根刺。

  一旦触及,便痛不欲生。

  “阿雪我错了……你别去……”萧濯声音发着颤。

  直到江照雪伸出手,遮住他的眼睛,再也看不见那冲天的火光,萧濯方才渐渐放缓了气息,从噩梦里醒过神。

  “阿雪,我很乖,你莫吓我。”

  “萧宁在里面,我只是去查探情况。”江照雪抬头盯着那火光,面色有些凝重。

  这位即便是关禁闭,也派了人仔细伺候的文太妃,为何会决绝到自焚?

  江照雪想起往事,又觉着,未必就需要何等惊天动地的理由。

  心灰意冷,向生还是向死,本就不过一念之间。

  “要查探,也是我去,你不准去。”萧濯低声细语说完,再三叮嘱他不准靠近甘泉宫半步,方才唤上无常走过去。

  “大人,您身子弱,一直站着也是干等,不如先去就近的宫殿里歇息片刻?”无杳劝道。

  离甘泉宫最近的,便只有那座蒹葭宫了。

  是那位,刚当了一年宠妃便被打入冷宫的容妃的宫殿。

  萧濯刚登基那会,宫中老人笃定这位陛下定会追封自己的生母,早早就将蒹葭宫打理出来,只是一直不曾上报。

  就连江照雪,也是这段时日接管所有宫中事务后才知晓。

  旁人怕误闯蒹葭宫犯了天子忌讳,江照雪却是无所顾忌。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便去吧。”

  蒹葭宫的宫门未上锁,却足以隔绝甘泉宫的一切喧嚣与大火。

  “大人,您先坐,我去给您煮茶。”无杳蹲下身,替他擦干净了凉亭里的石凳。

  “不必。”江照雪坐下,摇摇头,“此刻不是品茶的时机。”

  “那我……”无杳话未说完,被他打断。

  “无杳,你今日话格外多。”

  平日里他不说话,无杳也只会安静地候在一旁。

  “就是觉着……大人心情不好。”无杳抿了抿唇,“是因为宫中走水么?”

  “文太妃自焚。”江照雪目光穿过回廊,落在那口突兀的,杂草丛生的水井上,缓声道,“若她真如宫中传言若说得了疯病,那便不值一提。”

  “若她只是装疯……”

  无杳好奇追问:“那该如何?”

  “要么,她是因厌倦这没有尽头的禁足,宁死也要解脱,要么……她便是用死,换萧宁的解脱。”

  当初宫变之事,本就与萧宁无关,他大可用公主的身份随萧朔一起离开。

  但萧宁还是主动留下来,因为宫中艰险人心难测,他信不过旁人能照顾好自己的母亲。

  “你觉得她是哪一种?”江照雪看向无杳。

  无杳没回答,但是神情已表明一切。

  一个因为野心义无反顾连累儿子的母亲,又怎会用自焚去成全旁人?

  但江照雪却认为是第二种。

  对某种东西偏执太久,触底反弹,不足为奇。

  两厢沉默之际,不远处的枯井里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砸落到底的的声响。

  江照雪循声望去,心头浮起异样,正欲起身前去查探,蒹葭宫的大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打开。

  萧濯大步朝他走过来,眉头拧起,脸色不太好看,“怎么来了这里?”

  “你不喜欢这里?”江照雪问。

  萧濯沉默片刻,“我不愿骗阿雪,我与生母并无感情,自然无所谓喜不喜欢。”

  说着又连忙补了一句,“我只喜欢阿雪喜欢的。”

  江照雪任由他牵着往外走,抬手抚过他肩头一片灰烬,“萧宁如何?”

  “人没事,就是一时气血上涌,在里面待太久,昏过去了,过几个时辰便醒了。”萧濯低声道,小心打量他的神色,“文太妃的尸体已经搬出来,她有罪名加身,无法与先帝合葬,最好的法子,便是让萧朔带回安阳。”

  江照雪抬眼道:“你放心让他毫无顾忌地离开上云京?”

  “文太妃死亦是皇室罪人,除非他带走的,只是一个庶人的尸首。”

  萧濯的意思,无异于,让萧朔如前世那般自请与皇室断绝关系。

  可江照雪冥冥之中却觉得,这或许本就是文太妃想做的事。

  不再逼迫萧朔做一个合格的皇子,也不愿在宫中成为他的顾虑。

  兜兜转转,与前世,不过殊途同归。

  “阿雪,我这般做,你可觉得我绝情?”萧濯忐忑问道。

  “你没做错。”江照雪回头看了眼枯井,与他一起回了寝殿。

  萧宁醒来时,已是子时。

  这个时辰,在萧濯的软磨硬泡下,江照雪已经睡下。

  所以当萧宁走进御书房时,只有龙椅上的天子淡淡睨着他。

  “你的眼神很失望?”萧濯冷嗤一声,“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是如何将自己是皇子的消息从甘泉宫送至江姑娘手上的。”

  “江姑娘憎恶陛下,我不过顺势而为。”萧宁丝毫不怕他,“若非阿雪心软,今日站在我面前的,未必是你。”

  萧濯如何也说不出其实江照雪不曾心软的真相,便应了这句心软,得意地抬起下巴,“那能有什么办法,他就是喜欢我。”

  萧宁不欲与他多说,直截了当道:“我今日来,是想与陛下做个交易。”

  “我与阿朔自愿废为庶人,换阿娘与我们一起离开上云京。”

  萧濯并不意外,“朕准了。”

  六日后,萧朔赶着文太妃头七那日终于回到上云京。

  葬礼平平无奇,却每一道程序都不曾少。

  坟就安在南郊的山上,无所谓风水好不好,总归是刻着曾经的闺名,而不是冠以夫姓的附属。

  “阿娘死前与我说,她希望你与我,都能做回自己,不必再为她活成那般模样。”萧宁淡淡一笑。“如今,她也该做回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