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那日,你什么都没带走。”萧濯陷入回忆,嗓音陡然酸涩,“就连阿柴的木雕,你也不要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江照雪将掌心被强硬塞进来的小狗随手放置于桌上,抽出三片粽叶继续包粽子,“有何可带走的。”

  他不要的不是那些东西,而是不再要萧濯这个人。

  那么其余一切,便一文不值。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啊。”黑白忽然惊呼一声,“都漏出来了。”

  江照雪抬眼望去,黑白手里握着裹成锥形的粽叶,但糯米尽数从洞里漏了下去。

  “难怪红红不喜欢我。”黑白捧着粽叶,黯然失神,眸光破碎,“我连粽子都包不好。”

  江照雪:“……”

  萧濯:“……”什么丢人玩意。

  “包得好,也未必就讨人喜欢。”江照雪勾唇。

  萧濯捆粽子的手一顿:“……”

  寺中清寒,又逢倒春寒,包完粽子,江照雪便让无杳与十七临时搭了个火炉驱寒,炉上温着姜茶。

  屋中烛火昏暗,天色未暗,他便坐在火炉旁,望着窗外雨幕出神。

  “这么冷,还坐在窗边。”萧濯起身,从身后揽住他,手中温好的姜茶塞进他手里,“去榻上吧?”

  江照雪没挣开开,或许只是懒得动弹,依旧盯着窗外那一支从寺庙门前探过来的菩提树枝,抿了口姜茶,淡淡道:“听说这半年来,朝中对你软禁太皇太后之事颇有微词。”

  “软禁?皇祖母的病一直不好,慈宁宫外的骁翎卫只是怕有人冲撞他。”萧濯不甚在意,一心都在用指尖把玩他的发丝,“天子一言九鼎,她若能病好,自然就会让她出来。”

  沉默片刻,江照雪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塞进他手里,“有行递来的消息,长公主的信使趁主帅回京,欲从北境偷渡北蛮,被西北军暗中抓了回来。”

  云有行从来不是什么儿女情长之人,否则也不会在父亲出事时仍旧坚守在北境,就连当初赶来雍州,也是因叛军嚣张。

  今日提前回京,也不单只是为了看他,而是亲自来传递消息。

  最好能在长公主发觉信使出事之前,做出决断。

  萧濯接过纸条,扫过一眼便沉下了脸。

  “尽量在北蛮王押送入京前解决掉这件事。”江照雪冷声道。

  萧濯低笑一声,鼻尖蹭着他的发丝,眸光却染上狠戾,“我都听阿雪的。”

  入夜时,江照雪想赶人,没赶成。

  “寺中被褥这样薄,阿雪会冷的。”男人偌大的身形缩在床尾,将他的脚捧在怀里,“这样就不冷了。”

  自从烧了那张符箓,江照雪的确又恢复了四肢冰凉的日子。

  上赶着来的‘暖炉’不用白不用,便没再踢人下榻。

  他也的确睡了个安稳觉,睡梦中整个人都被炽热的獒犬环抱住,连一丝寒风都逛不进来。

  次日雨停,睁开眼帘,瞧见的便是男人深邃的眉骨与立挺的鼻梁。

  再往下,衣襟散乱,肌肉紧实的胸膛就这样贴着他。

  上一次这样被人抱在怀里,还是在巫山殿作为君后,在侍寝一夜后只能浑身无力被人抱着陷入沉睡。

  江照雪坐起身,冷着脸扯开揽在他腰上的手,一脚将人踹下了榻。

  “唔……”萧濯闷哼一声,不敢再装睡,“阿雪,你醒了?”

  江照雪并不再瞧他,兀自穿好衣裳与鞋袜,一边给自己束发,一边转头望向门外,“无杳。”

  无杳立马推门走进来,“大人,您醒了?”

  说话间隙,萧濯利索爬起来,伸手想帮他束发,又被毫不留情一耳光打偏了头。

  “捐完香油钱,准备回府。”江照雪抬步走了出去。

  “大人,您头发没束好。”无杳连忙跟上,“诶,簪子掉了。”

  同时心里忍不住嘀咕,大人今日怎得如此奇怪,那屋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无杳忽而脸色一变。

  还的确有洪水猛兽。

  寮房中。

  黑白走进来,顶着两个乌黑的眼袋,幽幽盯着他。

  萧濯手里揣着镜子,一瞬不瞬盯着镜子里的巴掌印。

  “这么看着朕作甚么?”他嗤笑一声,“阿雪的巴掌印,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你的红红肯定不曾这样打过你。”

  黑白大惊失色,“你……你如何知晓?”

  “因为他不喜欢你。”萧濯站起身,慢悠悠给自己穿衣,只是怎么穿都不似江照雪那般整洁,“所以才会对你这么客气。”

  “说得好像江大人喜欢陛下似的。”黑白不服气反驳。

  “他如今的确不喜欢,甚至还讨厌朕。”萧濯垂下眼,摩挲着掌心那条从那人换洗衣服里偷来的白玉腰带,眸中眷恋深沉,“可有时习惯早已根深蒂固,就连恨,都无法使其改变。”

  ……

  今日端阳节,朝中特意停了早朝,所有官员休沐一日。

  萧濯得了消息,没再敢去缠着江照雪,骑马回了宫,谁知刚到宫门口,便看见长公主牵着幼子,跪在午门前,过往的人纷纷驻足旁观。

  “这是怎么了?长公主为何要跪在此处?”

  “听说是宫里那位太皇太后被陛下软禁了……”

  “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如今在上面坐着的,可不是先帝!”

  萧濯翻身下马,早早接到命令的苟询忙令人牵过马,走上前低声道:“长公主这是准备孤注一掷,用名声逼陛下服软。”

  只是这位长公主,不太关注朝中事务,也不太了解这位陛下六亲不认的冷血。

  “啧。”

  萧濯不紧不慢踱着步子走上前,脸上还带着被赏的巴掌印,他却恍然不觉,“姑母这是又闹哪出?”

  长公主跪在地上,脊背笔直,仰头决绝道:“陛下,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纵使您因年幼时的事埋怨她,如今也该够了。算姑母求你,放她出来吧?”

  “朕若不呢?”萧濯散漫道。

  长公主高声道:“那我便跪在这里不起来。”

  “当真是母女情深。”萧濯敷衍地拍了两下手,笑了笑,“既然如此,不如朕放她出来,你替她在慈宁宫养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