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雪闻言,扫了他一眼,“你若是不情愿,便不要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让人看了倒胃口。”
“……”萧濯顿时什么也不敢想了,垂下眼低声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愿意去做。”
“是么。”江照雪收回挑起帘幔的手,清隽人影拢在朦胧纱帘后,“那陛下可以离开了。”
“您在这,臣委实睡不着。”
话都说到这里,萧濯只能忍住不舍,默不作声走出屋子。
刚踏下台阶,便感觉到一道冷漠的目光投来。
侧目望去,那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在梨树下席地而坐,一边擦剑,一边盯着他。
眼中的冷意毫不遮掩。
一个暗卫,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可这是江照雪的暗卫。
暗卫的态度,随着主子的心意而动,前世江照雪满心满眼都是他,哪怕十七讨厌他,也会对他有所收敛,如今全然没了收敛,只能说明,江照雪在府里从未掩饰过对他的憎恶。
萧濯闭了闭眼,竭力压住心底沸腾的戾气,大步踏出了重雪院。
待他走出相府,府门外等候的苟公公连忙走上前,“陛下,回宫么?”
“嗯。”萧濯上了马车,待马车走出朱雀大街后,又冷不丁吐出一句阴冷的话,“去诏狱。”
苟公公面颊抖了抖,低声应道:“是。”
……
人进了诏狱,才知一日竟也可以这样漫长。
萧霁坐在墙脚的草堆上,指腹摩挲着墙上被他刻下的痕迹。
那都是他刚入诏狱时刻下的,妄图记下度过的每一日。
可自从某一次他多昏睡了一些时日后,便再也算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少日子。
他想了许久,也想不清,为何江照雪与萧濯会厮混到一起,又为何会一起针对他布下这么个局。
早知如此,当初在去雍州的路上,就该斩草除根!
远远传来诏狱沉重的大门被人推开的声响,萧霁不由眉头微动。
散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的牢房前。
抬眼望去,只见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哪怕是繁复厚重的黑色龙袍穿在他的身上,也如他的步伐一样随心所欲。
眉骨与山根如山脉连绵而下,鼻梁极挺,薄唇浅淡,本是十分清俊的模样,可那双眼睛里的凶戾阴狠,哪怕是垂在额前的十二旒流苏都无法遮掩其锋芒。
萧霁豁然起身,眼睛死死盯着他身上唯有天子才可穿的龙袍,“竟然是你得了皇位?竟然是你!”
“你一介冷宫废妃之子,凭你也配?!”
萧霁双手抓住牢房的栏杆,眼白因为失控的情绪而泛起血丝。
那日他察觉到隔壁牢房的萧濯被人带走,以为是要被处死,心中还曾有过片刻快意。
“骁翎卫是你的人……哈……你才是骗子!你戏耍了他们所有人!”
面前的人再无半分平日里端王风度翩翩的影子,已然歇斯底里起来。
但萧濯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开门。”
一旁跟随的无常替他打开了牢房,“陛下,可要属下——”
“不必。”萧濯走进牢房,顺手带上了门,原本还算空旷的地方在他过分挺拔的身形下,显得不那么让人容易施展身手。
其余跟随其后的骁翎卫皆与无常一齐默默退了下去,只是刚走出几步,便听见皮肉撕裂的声音,伴随着声声惨叫,比这诏狱里的阴森寒气还令人头皮发麻。
“萧濯,你放开皇叔!有种你冲我来!”另一个牢房传来萧昭的怒喝声。
“啧。”萧濯随意将指尖的血抹在墙上,嗤笑一声,眸底尽是阴狠,唇角勾起恶劣的笑,“嘴巴上的线刚拆下来就迫不及待说话啊?别急,下一个会轮到你的。”
这场隔绝于诏狱内的泄愤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苟公公早早命人备好了用来洗手的盥盆,待人出来时,便连忙端上去。
待萧濯不紧不慢洗完,用帕子擦净了手,那盥盆中的水早已染成了血色。
一旁的无常低声劝道:“陛下何必因为一个阶下囚染脏了自己手?”
萧濯擦手的动作一顿,方才消散了几分戾气的眉眼又骤然阴沉下来,“多嘴。”
无常默默住了嘴。
往年逐月节,宫中都会有宴会,但今日,萧濯早早便已先帝死去不久为由取消了。
但养心殿的宫人都知晓,当今陛下与先帝并无感情,之所以这般说,其实不过是想单独与那位江大人一起过节。
但不知道为何,从相府出来心情便不好,甚至跑来诏狱发泄怒火。
待萧濯从诏狱出来,圆月已经出来了。
秋冬的夜晚,总是来的这样快。
没有江照雪的皇宫,犹如一座死宫。
萧濯没有犹豫,换回了那身便服,又焚香片刻,直到身上的血腥气再也闻不到,方才仓促二度出宫。
谁知还未到相府,远远便瞧见谁的马车就停在相府门前,而府门前与人说话的,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君后无疑。
再走得近了些,萧濯便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萧觉。
刚从诏狱里放出来几个时辰,不趁着他改变主意前逃离上云京,竟还要来打搅阿雪!
萧濯随意踩在一颗枝叶繁茂的榕树上,从树叶缝隙里窥视,犹如阴暗里窥伺主人却早已被主人抛弃的野狗。
府门前,萧觉已不再穿彰显太子身份的蟒袍,面容也多了几分憔悴,却依旧温和含着淡笑,“阿雪,以前……的确是我一叶障目做下错事,此去南明也是为赎罪今日一别,不知何日还能见……”
“殿下,我与你并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江照雪淡声道,“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我与殿下从来不是同路人。”
若无卖官之事,萧觉未必不能做一个被人称颂的仁君。
毕竟以萧觉之城府,远不能算是平庸。
榕树上,萧濯缓缓勾起唇。
就是,他的君后与萧觉这厮才不是同路人!
“我知道。”萧觉苦涩一笑,“三月后有行若回京,劳烦你多提点,他性子直,容易得罪人。”
江照雪微微一怔,“他今年年节,能回京?”